我的黑綢轎經過六部時, 已經引來出入各大衙門的官僚們的注目,更有甚者有些得了消息的人,從衙門裡衝出來圍觀我們一行, 有的人更是大聲議論, 聲音連坐在轎子裡的我也能聽見。
“那就是暗門的主事?”
“你說上頭這會會怎麼處置暗門?”
“他整人多, 這會大家都等着看他給怎麼整……”
“你小聲掉, 他們聽了往後要給我們小鞋穿, 你就慘了!”
“怕啥,有那遺折在,上頭也不能無視羣臣的意見, 袒護這個奸臣了吧。”
“我叫你給我小聲點,你這兩年纔來的?前些年這暗門門主手裡可整倒了不少人。就連那皇親貴族也不能倖免。”
“有完沒完, 你們手上就沒事幹了?還不給本官回衙門去!”
“是, 大人。”
諸如此類的閒話, 我在轎子裡,沿途聽到不少。下轎的時候, 暗門其他人的臉色幾乎全都已經變成鐵青色,看來我快要失勢的傳聞已經遍傳朝野。我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石青色外褂,喜兒爲我整理了下頭上的頂戴。
我攙着喜兒由午門左側門進宮,剛出午門就有太監迎上來傳皇帝口御,顧念我腳上不方便, 賞皇城騎馬。我騎上匹小母馬, 由馬監牽着馬繮從西路往北走, 一路朝養心殿去。我也與喜兒他們分別, 他們只能留在午門內等我。
養心殿正殿, 中間上懸禛御筆的“中正仁和”匾,下設御座, 殿中大臣們已經分兩排列班,我扶着小太監的肩走到殿門外,我鬆開扶着小太監肩膀的手。一步跨入殿門當即跪下道:“罪臣年容堯,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跪下那剎那見到滿殿大臣幾乎全都幸災樂禍的望着我,等禛長長的嘆了一聲道:“還不快去爲朕扶起年大人。”
殿裡伺候的兩個太監當即走過來,兩人一起將我扶起,我站起來纔看見御座上的禛,今天穿着四開裾的圓領右衽大襟式長袍,頭帶石青織金緞緣邊,頂上綴朱緯結頂冠。禛見我站了起來又朝我揚手說:“快過來吧。你腳不方便,賜座。”
殿中只有怡王一人坐在禛下方不遠處,現在太監又拿來張凳子擺在怡王對面下首不遠處,扶我走過去,我又行禮謝了恩才把半個屁股做到凳子上。這時殿裡的其他大臣神情便開始不對了。
禛拿起本白折滿帶悲傷道:“你們應該也都知道了。昨日……昨日……哎……朕……”
“皇上還請保重龍體,要不是蕭大人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張廷玉首先開口寬慰道。
“嗯,衡臣你來把這本蕭大人留下的遺折念念給大家聽吧。”禛一邊手遞出白折,一邊手接過李福遞上的手帕擦眼淚。
張廷玉恭恭敬敬的接過白折,清了清喉嚨朗聲念道:“臣蕭潘……”
下面那些大臣開始聽的時候,還一派洋洋得意。他們肯定是聽到蕭潘寫到自己如何反對攤丁入畝所以等着蕭潘抨擊我。不過我就在等着看他們的笑話。不說我昨日見過蕭潘,就看今天禛看完這白折不久就召集羣臣,還將我也召入的舉動,我就可以確定這本遺折裡絕對不會有半句對我不利的話。
果然摺子剛過半,蕭潘就寫到觀近年攤丁入畝之新政,他才幡然頓悟當年自己的看法是錯的。這段一出,聽着的大臣們臉色是當即大變。再到後面蕭潘還自陳也曾在推行攤丁之省任職,卻從未接收過我的任何脅迫書函,也未曾聽同僚提過,當時所見同僚們都是一心爲民,實心誠意的推行攤丁入畝。如說他的那些同僚只是出於暗門門主的威脅,才提請推行攤丁入畝,實在是對他們爲國盡忠那赤誠之心的一種侮辱。
遺折唸完,之前參過我的紀大人補服已經給自己的汗染個半溼。御座上的禛便問大家對這遺折是否有什麼不同的看法,開始還有大臣想說話,不過禛又指了指御案上一疊起碼有十來本的摺子說:“那事原就是不同聽一面之詞,不過朕這兩日接到外省不少大員的請安折裡,有自陳從來沒受過暗門門主威脅的,也有力保暗門門主並非奸伶之徒的都在這你們也拿下去看看。”
底下那些大臣反對我的,這時已經不敢再做聲,支持我的連聲附和。等我們跪安退出養心殿,剛出養心殿的大門,那紀大人就吹鬍子瞪眼睛的追上我道:“你到底對蕭潘大人使了什麼妖術,將他害死以後還代遞上本這樣的遺折!”
我轉身冷冷望着他說:“紀大人這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這話不但是對年某的侮辱,更有損蕭潘大人的身後清名,蕭大人在天之靈可是看着我們的。”
“你……你……好你個年容堯!我老紀就不信,那出了名剛正不阿的蕭潘會上你這個小人的當!”那紀大人指着我繼續罵道。
“蕭大人他當然沒有上任何小人的當,年某相信他遺折裡所寫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雙手合十拜了拜說。
這時和那紀老頭一起的同僚已經紛紛過來勸架,我甩袖便轉身離開,只聽到後面有人在小聲議論說:“那蕭潘從前不是一直依附八爺的嗎?八爺不在以後,他都銷聲匿跡了,怎麼突然給來這一出。”
我把他們的議論丟到身後。這天不過是開始,接下去幾天,各地官員所上的題奏也陸續到達,裡面支持我的人佔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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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我一直忙於料理劉海一案善後的事情,期間雖然見過頓珠一次,不過也是他帶來璇璣的信件,璇璣爲涉及劉海一事的法海求情,還告訴我原本他原是譴人將殷奎送去西南,想讓他重新過上些安定的日子,沒料到中途出了岔子,殷奎也不見了。頓珠說他們一定會盡力將殷奎找到的。不過我覺得這樣或許也好,這樣殷奎就徹底與過去的一切沒有關係,開始他新的生活。
我還想着事情,外面的喜兒向馬車裡的我道:“格格,和碩額駙明尚府邸到了。”
“好。”我提聲道。前天我終於忙完就想到還沒好好謝過端慧,喜兒幫我看了皇曆說今天日子好,我便向端慧家投了拜貼。這次來我們仍舊是從角門入府邸,馬車一路往裡進了二門才下車換轎,轎子直入端慧所居的院落。
我送來的禮物早已交於府邸的內執事,下轎穿過遊廊主屋前站着的是個媽子和個半小不大的丫頭。我心裡詫異了下,多日不見端慧倒是把架子都端足了。媽子領着丫頭請完安揭簾請我進屋,我搭着喜兒的手走進屋裡,屋中一片昏暗,端慧居然把這屋裡的窗戶全關了起來,屋裡半點不透光,我的眼睛好一會才習慣了屋裡的黑暗,看見端慧坐在屋裡的主位上看着我。
“八嫂,您還好嗎?”我擔心地問。
端慧看着我,好象在研究些什麼,看了好一會纔開口說:“好,我很好。你來做什麼?”
“從前容兒一直疏於問候是容兒的錯。”我朝她微笑道。
“你過來。”端慧揚手叫我過去。我扶着喜兒走到她身邊,她立馬抓住我的手指着身旁的箱子問:“你送我那麼厚的禮什麼意思?”
我看了看旁邊那箱子,那是我這次送她的禮物裡其中一批首飾,裡面有件還是內務府剛辦好的新款。我不解道:“容兒選的款式,八嫂不喜歡嗎?要不,容兒讓人回去再送一批來給八嫂您挑?”
“我是問你,爲什麼突然對我那麼好!”端慧尖聲問。
我的手給她抓得很疼,她的樣子好象快要發瘋一樣,我反手扶住端慧說:“八嫂您先坐下,您要覺得容兒哪裡做得不夠,儘管和容兒說。”
“我問你,你爲什麼要送這些東西給我!那盒首飾裡的點翠步搖是內務府新辦的吧?宮裡也就主子娘娘和熹妃得了,宮外應該就獨你一份。你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送我,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端慧的聲音已經開始發啞。
我臉色變了變說:“八嫂您千萬別誤會,比起您幫容兒的,這點首飾又算什麼,往後容兒一定會好好報答八嫂您。”這話我託大,比起她讓璇璣找蕭潘爲我死諫,讓以前依附廉親王的大臣這次站出來支持我,我送她這些點東西又算得了什麼。
“你說什麼?你說我幫你?我幫你什麼了?”端慧繼而問道。
我給她問得傻了說:“璇璣說是你讓他幫我的啊。”
這話一出,端慧當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到最後眼淚也流了出來說:“我這幾天就在想啊,怎麼也想不明白,蕭潘吃古不化是出了名的,他怎麼就一下子看通了想通了。你說璇璣他說是我讓他幫你的?”
見她這般瘋狂,我遲疑了下才道:“是。”
端慧聽完雙手捂着臉嗚嗚的哭了起來,我嚇了一大跳,忙抽出手帕幫她擦眼淚:“八嫂,八嫂您怎麼啦?”
“我傷心啊,我有這般能耐去影響那些大臣們,爲什麼之前我就沒幫到我的丈夫。文臣死諫能救你年七一命,爲什麼那時候他璇璣就沒想到這樣去救……去救我們八爺一命……我真恨啊!”端慧邊哭邊笑道。
我聽她說的,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勸,幸好她哭了會自己就停下了,擡頭望着我再又問:“璇璣他現在在哪?”
“他現在在……在……”我有點爲難不知道該怎麼說,現在別說她,連我都見不到璇璣,怡王似乎把璇璣嚴嚴實實的給藏了起來。
“這天下還有暗門門主找不到的人嗎?”端慧盯着我道。
“不是我不想幫八嫂,而是現在連我都見不到璇璣,他給怡王爺接走了。”我一咬牙就說了。
端慧一聽,一臉嘲意道:“他們兄弟真把天下人都當傻瓜來耍!”
我聽了臉上有一冷說:“八嫂您可不能這樣說皇上和怡王。”
我和端慧話說不到一塊去,而今天禛又召了我進宮,所以很快我就告別了。去紫禁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端慧說那句“我有這般能耐去影響那些大臣們,爲什麼之前我就沒幫到我的丈夫”她這話難道是在暗示,幫我的人其實是璇璣而非她?
“主子,主子?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啊?”坐我對面的喜兒問我道。
我懷疑璇璣的事情,我還不想透露出去,因此我只是對喜兒笑了笑,喜兒見我這樣,一下也笑了出來道:“主子您是不是在想皇上了?這次事情完了,皇上是不是就會接主子您進宮啊?”
喜兒突然這樣打趣我,我羞得直想把自己的臉埋起來。幸好馬車給停了下來,應該是到神武門了吧。我當即把車簾揭開,扶着車邊自己下車去。
“主子,小心!”我只聽到外面的暗衛喊出這句話,右肩頓時巨痛,擡頭一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殷奎握着把匕首插入我的右肩,我喃喃的問他:“殷奎,你回來了?”
殷奎用力拉着我的衣領往外拖,邊拖邊說:“容姐姐不要怪我,殷奎不想的,但是姐姐一定要殷奎這樣做!”
我已經來不及去想,他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會越過暗衛的攔阻,而是看着明顯已經神智不清的他,忍住自己痛楚說:“殷奎沒事的,容姐姐不怪你,你先放開我,容姐姐帶你回去。”
但是一身乞丐模樣的殷奎茫然的搖着頭說:“不行,姐姐說不能放過暗門門主,她將我們村裡害得戶戶都得吃泥巴,不能放過暗門門主!”
“你姐姐……你姐姐不在這裡,容姐姐帶你去看你姐姐,再問問她好不好?”我騙殷奎說。這時暗衛們已經圍了上來,一會只要他們出手,殷奎就會性命難保了。
殷奎雙眼發紅的低頭看着我說:“容姐姐,我姐姐就在那,她罵我了,罵我心軟,你看見沒?她就在哪!”
我順着殷奎指的方向看去,什麼人都沒有,我知道肯定會這樣,因爲他的姐姐殷明早已經被怡王賜死了。
“殷奎就聽容姐姐這次好不好,就一次,容姐姐帶你回家。”我因爲失血過多,眼前已經開始模糊道。
“容姐姐你別怪殷奎。”殷奎再又舉起那匕首道,這是我最後看見的景象。
[完]
第一部到此完,第二部會在這週週二(7月6號)開文,請親們留意。
最後謝謝各位親看到這裡,蘿蔔知道自己的文寫得不好,謝謝各位親對蘿蔔的包容與支持,親親大家。
本部還有一番外,是當初送給當初猜題中的歡喜的,親親歡喜哈。之前蘿蔔出的很多無聊題目,感謝親親們陪蘿蔔猜哈!不知道到了故事的結局,大家覺得當初的疑惑解答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