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便昏昏沉沉的,顧婉君坐在正廳,聽着馮木香和自己的貼身兒奴婢,一唱一和的說着今兒鎮子上聽見的事兒。
李辛夷眉頭緊蹙,胸口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坐了一會兒,什麼都沒有吃下。
“三妹,你也不要慪氣,我之前就覺得三小姐有問題,沒料到竟然是有了野種,不過孩子掉了也好。”馮木香一襲大紅色的蜀錦真絲衫子罩身,頭上的翠鈿簪子,倒是沒有往日隆重。看來,這些日子馮木香手頭也是吃緊的。
“二姐的意思,我明白。若是想一味兒的挖苦嘲諷的話,那就最好滾出顧宅。別忘了,眼下你是顧家當家的。若是出去,別人也會戳你脊樑骨的。”李辛夷一襲寶藍色的衣裳,將清瘦的身子罩住。
李辛夷正在喝茶,早春的新茶濃濃的清香,縈繞在正廳裡。聽見李辛夷這話兒,噗嗤一聲兒,嗆着了自己。緩了一會兒,咳嗽兩聲兒:“三妹說的是,我作爲顧宅當家的,做爲三小姐的二孃,我理應好好兒管着三小姐的。”
顧婉君不想在聽下去了,站起來推了推桌邊兒的茶几,轉過身子正欲離去。卻被李辛夷叫住了,“若不是你,放走了那兩個婆子,月兒的名聲也不會至此。”
顧婉君低垂着眼瞼,重重的嘆息,扭頭:“那三孃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怪婉君了?三娘可曉得,這一切都是三小姐咎由自取的。若不是她當初起了歹心,也不會引火自焚。”
“你個賤人,你就是個妖孽,若不是你無緣無故的來到顧宅。咱們至於如此麼,她們都說你是個妖女,我還不相信。現在瞧來,你就是。”李辛夷面頰緋紅,雙眸含着怒火,咬牙切齒的辱罵顧婉君。
“三妹終於找對了人兒,就是這個妖女。她來到咱們宅子裡,咱們宅子裡便亂了。大太太病了,整日裡昏昏沉沉的。我的兩位少爺,爲了她也要死要活的。三小姐也貞潔不保,二小姐更是委屈着嫁到了向家。若是她不來,咱們都還好好兒的。”馮木香站起來,圍着顧婉君轉悠數落。
顧婉君心頭隱隱作痛,擡眸盯着馮木香。馮木香挑釁的眸子,就像是一片片極薄的雪花,落在顧婉君的肌膚上:“到底是你,還是我。二孃果真不曉得麼,若是十七年前,你們都沒有私心,這個宅子還會亂麼?若是二孃不貪財,咱們的餐桌上的吃食,會一日不如一日麼?”
馮木香極薄的脣,咧開:“大小姐啊,大小姐,有件事情,怕是你還不曉得吧。咱們老爺,今日下午不會宅子裡的話,就是明日回來。老太太許是中了你下的蠱,便一病不起。那麼老爺呢,到時候看你怎麼對付。”
“是麼,若是老爺回來了,那真是太好了。到時候,二孃可得有個心理準備啊,說不定十七年前的那個秘密,便保不住了。”顧婉君面頰寬和,眸子盪漾着笑意,徐徐道。
“十七年前,到底有什麼秘密。爲何大小姐和二姐,幾次三番的提到。”李辛夷瞧着馮木香,眉頭緊蹙。
“那三娘,最好兒,好好兒的問問二孃。這個秘密,她可是在清楚不過了。就是因爲她的一己私利,所以纔有了現在這些麻煩。”顧婉君說完,雙手端在胸前,便踱步離去了,腳下裙邊兒的流蘇,隨着步子搖擺。
“三妹,這個女人得除去。你說呢,只要有她在的一天,咱們的日子就不好過。”李辛夷瞧着顧婉君那一襲桃色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眼瞼裡,徐徐道,雙眸透露出幾分兇狠。
“彆着急,我還想瞧瞧二孃到底有什麼秘密呢。還有這個女人,到底是誰,一切都得等老爺回來之後才能定奪。”李辛夷重重的嘆息,扭頭瞧着身邊兒的婆子:“這幾日便去找一找,看看有沒有哪家的老爺需要納妾的,或是死了老婆的的。最好離咱們子臺鎮十萬八千里,家裡也要有些底子。月兒的親事,得儘快辦了,不然老爺回來之後,咱們誰也吃不消的。”
“是,三太太!”旁側的婆子,立即踱步離開了。
顧婉君正好兒走到內湖橋上,天邊下雨了。瞧着一點一點的雨,落在水面上,盪漾出一圈兒一圈兒漏洞:“這個宅子裡,就如同這漣漪一般,千瘡百孔了。”
下了西橋,便到了大少爺院外。顧婉君路過閣窗,聽見大少爺又在咳嗽。五叔不在了,張郎中這幾日便索性住在這裡了。
“大少爺,你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前日又喝了那麼些酒,怕是……如今怕是……”張郎中吞吞吐吐的,好半天也不說。
顧婉君站在窗外,左手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裳,心頭凌亂如春日裡的雜草。
“你直說無妨,反正打小我便聽慣了。頂多是活不過今年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顧墨翊聲音微弱,說完便又咳嗽了幾聲兒。
“不是的,大少爺老爺和太太可給你說過成親這回事?”張郎中嘆息着,顧婉君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雨越下越大了,一陣響雷劈來,顧婉君身子一顫雙手緊緊的環抱着自己的雙肩。
“我這幅身子,打小便是個病秧子。這子臺鎮的姑娘,誰不曉得我啊。至今,也沒有媒婆上門兒,說過哪家的姑娘願意嫁給我。老爺估計也是如此想法,娘也沒有說起過。”顧墨翊苦笑道,眸子清寒閃爍。
“是麼,不說也好。大少爺如今的身子,怕是不能有子嗣了。”張郎中嘆息着,雨淅淅瀝瀝的下着,落在院兒裡芭蕉葉上,打得甚響。
“是麼……呵呵呵……”顧墨翊冰涼的聲音,像是一片片的薄雪一般,落在這漫無邊際的雨裡。
“是的,不曉得大小姐曉得這件事兒之後,還會不會……我是說,大少爺和大小姐的情誼……”張郎中也不曉得怎麼說,吞吞吐吐的。
“無事,若是能做一株深山翠柏,無花無果也罷。張郎中,這件事情千萬不要說出去,特別是大小姐。”顧墨翊直起自己的身子,捂着脣咳嗽。
“我自然是曉得的,這些年,大少爺吩咐的,我什麼時候沒有聽你的。只是老爺和太太,怕還是告知的好。大少爺的身子,前兒纔好了一些,不曉得爲何,哎!”張郎中搖搖頭,嘆息聲兒淹沒在雨裡。
顧婉君站在窗櫺下,瞧着屋內。顧墨翊的背影,消瘦挺拔。面頰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喉嚨跟卡住了一般:“大少爺……”
“大小姐?”張郎中突然扭頭,瞧着閣窗下,已經被雨淋成落雞湯的顧婉君,面頰上一片訝異。
顧墨翊扭頭,雙目驚慌,瞧着狼狽之極的顧婉君,一襲桃色的衣裳,因爲被雨淋溼了,緊貼着清瘦的身軀。這雙眸子,在不像是自己初見的時候,那般炯炯有神。
“婉君!”顧墨翊輕聲吐字,微弱至極,還未說出來便淹沒在湍急的雨裡。
顧婉君吸了吸鼻子,轉身兒,便朝自己院兒裡,踱步回去了。
“婉君……你別走……”顧墨翊瞧着而顧婉君的背影,慌忙下牀。但是身子太弱,連下牀的力氣都沒有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顧墨翊搖了搖下脣,雙手握拳,狠狠的砸向地板,發泄這些年來的苦楚。心頭大抵也是在抱怨,爲何會有這麼一副,不爭氣的身子。
顧婉君回到後院兒,碧青嚇一跳。張媽立即拿出乾淨的衣裳,給婉君換上。張媽嘆氣道:“也不曉得這個宅子是怎麼了,今年的事情好似比往年更多。聽說是向少爺抱着三小姐回來的,向少爺還說要休了二小姐,娶三小姐呢。”
“這個三小姐也是,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她自己當初,想要算計咱們大小姐,如今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碧青仔細的給顧婉君梳髮髻,還不忘唾棄顧舒月。
“大小姐你說這事兒怪不怪,咱們這個姑爺啊。聽說,偏偏喜歡上了三小姐。方纔,在正廳鬧了好一會兒呢,說要帶着三小姐遠走高飛,或者是去國外。”碧青手巧,才一會兒工夫,便梳出了一個好看的髮髻。
“國外,我也想出去。張媽,你去告訴她們,我顧婉君願意答應和周家少爺的親事。等成了親,咱們便出國去。”顧婉君雙眸發愣,直直的盯着鏡子裡,自己泛白的妝容。
“什麼?大小姐不是和大少爺和好了麼,怎麼?”碧青着急了,外頭的雨越下越大。
噼裡啪啦的聲音,讓人心頭格外安靜。
“不想在留在這個宅子裡了,看來這十八年裡,她已經習慣了失去我。”顧婉君聲音哽咽,眸子死死的盯着鏡子裡的自己。
“誰?大小姐是在說誰習慣失去你了?”碧青害怕了,關切的問道。
“大小姐,老爺怕是已經在子臺鎮了,大少爺身子不好。老太太又一病不起,二孃叫你準備着,接應老爺回府。”劉媽撐着雨傘,在院兒門口,大聲兒說道。
“什麼?老爺回來了?”張媽盯着顧婉君,面色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