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回到金霞洞,已是三更天過。
清淺的月華如流水般從藍|絲|絨一樣的天空中流瀉下來,混合着清風從?遙遠的鏡湖畔拂來,彷彿還沾染着沁人心脾的蓮香。明滅的燭火從半開的門縫間透出來,淡淡地透出幾分溫暖與舒心。
楊駿不由抿着脣角笑了笑,伸手推門而入。
“哎呀!走錯了!”甫一進門,不遠處就傳來聲熟悉的叫聲。
玉子披着素白的道袍斜斜地歪在那張寒玉做的小榻上,一手支撐着下巴,正擰着眉盯着身體前方的小桌,“啪嗒啪嗒”地敲着棋盤,“不算不算,從新來過!”伸手拿起方纔落下的白子:“剛纔那步不算,貧道悔棋!”
“落子無悔。”坐在他對面的玄衣青年抿脣輕笑,擡手擋住了他打算縮回去的手,黑曜石似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師父這是耍賴。”
玉子氣恨恨地瞪他一眼:“你都贏了這麼多局了,也該讓貧道嚐嚐甜頭。”
玄衣的青年聞言輕笑,還未說話,就被耳邊一聲輕咳打斷了。
“師父,小戩,”發覺對弈的兩人根本就沒往他身上瞥,楊駿頓時微微有些尷尬,忍不住輕咳一聲提醒道:“我回來了。”
玉子這才猛地從對弈中醒過身來,擡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瞥了一眼,見到來人,不由擰了擰眉:“還知道回來麼?”
語調生冷,字裡行間都能感受到他的氣悶。
楊駿低頭不語,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眼角餘光時不時地瞥到玄衣青年身上,卻只見那張清雅俊逸的臉毫不掩飾地帶了幾分淡漠疏離。
楊戩擡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就又垂下眼開始收拾棋盤。
楊駿暗暗苦笑,耳中聽着玉子涼涼地吐出幾句數落,然後便將目光轉到了跟着他進來的兩個姑娘身上:“她們是誰?”
玉子暗自吸了吸鼻子,一股不甚熟悉的海腥味淡淡地從鼻尖傳來,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四海龍族?”
——他雖然道行不足法力不深,但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楊戩雖然只往自家兄長身上瞧了一眼,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跟在他身後的兩人,心下詫異的同時又有些不解。
上輩子他遇到寸心是在劈山救母失敗,身受重傷跌落西海的時候,當時還多虧了這個刁蠻任性的三公主相救,但這一世……
他習慣性地蹙了蹙眉,莫非……這又會是個難以預測的變故?
楊駿一邊收拾散亂的棋盤,一邊暗自思忖,耳中卻也能清晰地聽到楊駿將兩人介紹給玉子:“這位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這是她的姐姐,東海四公主。”
“唔,原來是東海和西海的兩位公主。”玉子立刻露出抹恍然大悟的表情,隨意地搖着八角扇晃動兩下,問道:“不知公主來我玉泉山……所爲何事?”
語調略顯清冷淡漠,帶着幾分被打擾的不悅,眼角餘光瞥向袖手立在一旁的楊駿,微微帶了不滿。
“寸心見過道長。”寸心卻沒有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悅,溫婉優雅地躬身行禮,“不瞞道長,晚輩這次冒昧上山,其實是來找人的。”
說着卻忍不住紅了臉,略帶羞怯地瞥了眼靜立一旁的人,雪白的衣袂映着明滅的燭火,血玉的長簫下鵝潢色流蘇被窗櫺間投進的微風吹得飄飄揚揚,襯着那張俊朗好看的臉,愈發顯得玉樹臨風超凡脫俗。
楊駿感覺到兩道帶着截然相反的情緒的目光俱都投注到自己身上,脣角的苦笑不由愈發明顯了,卻說不出話來,只低垂着頭當做看不見,靜靜地盯着手上的長簫。
“找人?”玉子隨手取過楊戩新倒的茶水,輕抿了一口,“找什麼人?”
話音落下,卻許久沒有迴音,半晌,在場的幾人才聽到寸心支支吾吾的小聲回答道:“我、我其實……其實是來找未婚夫的……”
音量雖小,但在場的人卻聽得清明。
玉子一個沒忍住“噗”一口將剛剛喝進嘴裡的清茶噴出了大半,一邊咳嗽一邊瞪圓了眼斷斷續續道:“未、未婚夫?”
眼神緊接着下意識地往自家的兩個徒弟身上瞄——敢情……這是惹上風流債了?
一旁楊駿卻驀地僵了僵身子——這一路上他雖已經早有所覺,但卻一直以爲只是自己多心罷了,沒想到……
同樣僵住的還有手執茶壺正在往新的杯盞中添茶的楊戩,一絲莫名地情緒忽而從心底劃過,但他轉瞬卻又恢復如常,只除了杯盞旁多出幾滴飛濺的水漬。
寸心臉色通紅,一邊細若蚊聲地解釋,一邊偷偷地瞥向楊駿,細膩如瓷的臉染上了淡淡的紅暈,被洞中的燭火一照,愈發顯得玉骨冰肌,嬌媚可人。
“這、這件事,其、其實還、還要從三個月前說起……”
三個月前,西海龍宮。
“夫人此言當真?”西海龍王端着酒盞的手不由微微一抖,兩撇龍鬚頓時驚得顫動起來,“這可如何是好啊……”
“唉,都怨妾身不好。”龍後一邊嘆氣,一邊抹着眼淚,“這門親事是當初瑤姬長公主與妾身定下的,原本是想着咱們兩家能親上加親,卻沒想到……”
“糊塗!”西海龍王氣得直拍桌子,但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帶雨似的夫人,又心疼得不得了,只好一個勁兒地嘆氣:“你呀……”
“現在怎麼辦?”龍後一邊抽噎,一邊擡起婆娑的淚眼,“楊家一夜之間被玉帝下旨滅門,咱們苦命的閨女,還沒嫁人就要……”
西海龍王無奈地嘆氣:“沒別的法子,要是那個孩子死了也就罷了,若是沒死,就只有退……”
話沒說完,就聽屏風外傳來了龜丞相嘶啞低沉的聲音:“啓稟龍王陛下,七公主到訪!”
尾音方落,一道銀鈴似的笑聲就遠遠地從大殿前傳了過來,其中還隱隱約約夾雜着十分熟悉的聲音:“楊家的小妹妹長得天姿國色我是信的,要說他們家的兒郎也傾國傾城……姊姊是在騙我麼?”
屏風外側的珠簾被“嘩啦”一聲掀開,穿着醬紫色長裙的仙子巧笑倩兮,繞過雕刻着鯉魚躍龍門的屏風,走進西海龍王與王后所在的內廳:“寸心妹妹這話可就不對了,姊姊我今兒來這裡,可全都是爲了你和楊家表弟的事。”
“哦?爲了我和楊家表弟?這話什麼意思?”寸心跟着走進來,擡頭看見自己的父王母后,連忙笑嘻嘻地開口叫道:“父王,母后,你們都在呢?”
“大膽,怎麼這般沒規矩。”西海龍王扳着臉呵斥一句,拉着自家夫人起身行禮:“參見七公主。”眼角餘光卻狠狠地瞪了眼正衝他做鬼臉的女兒,顫聲道:“小女無狀,若是衝撞了公主,還望公主海涵。”
“不必多禮。”天羽俯身虛扶一把,笑着請兩人坐回主座上,笑道:“王后與瑤姬姑姑親如姊妹,說起來也是天羽的長輩,而且,我與寸心妹妹情同手足,伯父這話可是折煞天羽了。”
“公主言重了。”西海龍王的臉色稍稍好了些,心底暗自思忖着方纔聽到的對話,卻不明白天羽最後那句“全都是爲了你和楊家表弟的事”是什麼意思。
幽幽的水草隨着水波輕輕搖擺,整個內殿都被眼前的這顆夜明珠照的通亮,銀光閃閃的裝飾器物映着清澈透明的海水,愈發顯得金碧輝煌。
天羽又笑着與兩人客套了半晌,見寸心在一旁有些着急卻又不敢說話的樣子,這才切入正題道:“想必兩位已經知道了吧,瑤姬姑姑觸犯天條,被父皇囚禁桃山的事?”
“唉,陛下大義滅親,秉公執法,我等又如何比得。”龍後聞言又拿起手帕抹眼淚,“只是可憐了長公主的一片癡心……”
“王后此言差矣。”天羽抿着嘴搖了搖頭,“姑姑固然是一片癡心,但是父皇……兩位有所不知,天羽今日前來,正是奉了父皇的旨意,想請兩位仔細說說當初與姑姑定下的那門親事。”
語音落下,西海龍王夫婦不由面面相覷。
“公主……這是何意?”西海龍王心下打鼓,難不成這玉帝滅了自己妹妹一家還不算,連他們這些個有聯繫的人也要一併端了纔是?
西海王后也是眼神鬱郁,臉色發白。
天羽頓時明白他們是誤會了,連忙笑着解釋:“伯父且不要誤會,父皇讓天羽前來詢問,只是想知道你們究竟是給寸心妹妹定的是楊家的哪位公子,他其實是想代姑姑履行這場婚約。”
“啊?”
這一下轉變得太快,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歎。
寸心卻頓時笑靨如花,驚奇地瞪圓了眼睛:“這麼說,楊家的公子不是一個了?那你剛纔說傾國傾城的那個,是哪個?”
天羽聞言笑了笑,擡手在她額頭上輕敲了一下:“小丫頭,難不成你只喜歡長得漂亮的?可惜了,他可比你小得多了。”
寸心頓時露出個失望的表情,垂頭嘟囔了句:“原來是個沒長大的小娃娃麼?”還沒來得及多加抱怨,就聽西海王后苦笑着搖了搖頭:“不瞞公主,當初定下的婚約並未指定人選,只是說楊家的孩子……”
“那就是說,他們兩個當中,哪一個都可以?”玉子端着茶杯又喝了一口,初聞這事他的有些確驚訝,但他闡教向來不禁婚嫁,有個徒弟媳婦倒也不錯。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不着痕跡地打量着一旁蹙眉不語的楊戩和垂首而立安靜不動的楊駿,黑亮的眼眸中幽幽地帶了幾分笑意。
寸心紅着臉點了點頭,細長的手指緊緊掐着粉色的裙襬,薄脣輕抿,許久都沒言語。
明滅的燭火被窗櫺間透進來的微風吹得晃了晃,連同在場五人投在牆壁和地面上的影子,也跟着輕輕地搖曳了下,只片刻便恢復如常。
“我、我本來是、是想來退婚的,但……但現在改主意了。”寸心微微低着頭,輕咬着下脣,蔻丹染成的指甲掐在粉色的裙襬上,半晌,她才又緩緩擡起眼來,眸光如水,深深地看着離她只有幾步之遙的楊駿,幽幽嘆氣道:“楊大哥,我……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大修,需要重看,大大們抱歉~這幾天抽的根本打不開網頁,更甭說登陸作者後臺存稿發文了,所以非常抱歉沒按時更新~明天雙更補償上一次請假的(早七點三十晚九點共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