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駿毫無徵兆地向下軟倒,最後的意識裡恍恍惚惚好像瞧見楊嬋嚇白了一張俏臉,他想着要解釋,但終究只嘎了嘎嘴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整個人就徹底昏了過去。
楊嬋一聲驚叫過後頓時嚇白了臉,連忙丟了食盒,上前把人扶起來。
入目,是一張慘白如紙的臉,還隱隱透着青黑。
她駭了一跳,顫聲叫道:“大哥?大哥你醒醒!大哥,你怎麼了?”一邊輕輕搖晃着失去意識的人,一邊哆嗦着手去試探他的呼吸——
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竟然轉眼間就氣若游絲!
楊嬋大驚之下反倒鎮定了,用力把人從地上拖起來,半托半抱着比她足足高了一個頭的兄長,一步一步地沿着山路往下走。
期間楊駿恍恍惚惚恢復過片刻的意識,知道自己離開了已經跪了將近兩個月的山頂,但內裡翻滾着的疼痛就好像要把他活生生撕裂了一樣,只瞬間就又昏了過去,自此就再沒醒過,直到楊嬋拖着意識全無的人回到金霞洞,兩人身上早已被楊駿無意識中吐出來的血沾滿了。
玉泉山,金霞洞。
微風從半敞着的窗戶間吹進來,藏青色的帷帳半掛着挑起,夜明珠幽幽地閃着清冷的光,照着寒玉雕刻而成的牀榻,隱隱約約透出個虛弱蒼目光白的身影來。
楊天佑站在牀邊,垂眼看了眼面色灰白地躺在牀上的兒子,又轉眼看着坐在牀邊的白衣道人,不由輕輕皺了皺眉:“他怎麼樣了?”
玉鼎沒說話,只淺擰着眉輕輕搖了搖頭,手指搭在半露於薄被外的手腕上,沒有半點要拿開的意思,半晌,他才淡淡道了句:“不太好。”
楊天佑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怎麼了?”
玉鼎搖頭嘆了口氣,放下楊駿的手腕,拉起被子蓋好,這才側過身子正對着楊天佑,說道:“他先前受了很重的內傷,似乎沒怎麼休養,而且……”
他頓了頓,轉頭盯着牀榻上昏睡的人,卻許久都沒說話。
“而且怎麼了?”楊天佑緊張地手心冒汗,方纔楊嬋半托半抱着把人弄回來的時候,原本昏迷着的人還吐了不少血,那身藏青色的長衫都斑斑駁駁地全是血跡,“他會不會有事?”
玉鼎沒說話,神色略顯凝重,半晌,才說道:“他現在還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如果十天之內找不到解藥,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解藥?”
“解藥?”
話音方落,楊天佑和寸心同時驚呼出聲,楊嬋輕輕皺了皺眉,心底恍惚中有什麼劃過,卻快得什麼都沒抓住。
楊天佑一驚,神色凝重當中帶着幾分不可置信:“什麼解藥?他不是受傷了麼?難道……”還中了毒?
他驚疑不定地看了眼牀榻上的人,手指下意識地摳進了掌心。
“受傷只是其次。”果然,玉鼎搖了搖頭,俯□子扒開楊駿的眼瞼看了看,嘆氣道:“最危急的,是他身上的毒。”
寸心臉色一變,急急問道:“是什麼毒?能解麼?我身上帶着西海的解毒珠,能解百毒的。”說着就從懷裡取出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解開帕子拿出一個小巧精緻的木盒,剛要打開,卻聽玉鼎清淡疏離的聲音說道:“解毒珠是四海至寶,雖可解百毒,但對他來說卻沒用。”
玉鼎看了她一眼,搖頭道:“噬魂是天宮從不外傳的秘藥,非一般毒物可比。”
“楊大哥中的是噬魂?”寸心頓時一愣,接着卻快要急得哭起來,“那怎麼辦?解毒珠都沒用,那什麼東西纔有用?”
楊天佑神色凝重,看向玉鼎的目光中卻帶着同樣的疑惑。
玉鼎輕輕嘆了口氣,從牀榻邊緣站起身來,走到不遠處的小桌旁坐下,這才說道:“噬魂原本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但遇蠱毒卻可暫時抑制其藥性。”他微微停頓了片刻,擡眸見楊天佑緊緊皺着眉,又復嘆氣道:“這毒在他身上有些時日了,但一直沒發作,想來是多年前的那顆陰陽蠱尚未完全解除之故,但是現在……”
他翹着腳尖輕點着地面,寒潭一般深邃冷冽的眼深深地帶了幾分無奈,目光從楊天佑身上掠過,說道:“要解毒就只有一個法子了。”
“什麼法子?”楊天佑的眉擰成了疙瘩。
“將離魂用天山聖泉之水融開,每隔三日服食一碗,連續三次即可。”
“天山聖泉之水?”話音剛落,寸心頓時瞪大了眼,“可是崑崙西北方向的天山?”
“正是。”
“那這個什麼聖泉之水……莫非就是半山腰上的那個寒潭裡的水?”
玉鼎一頓,點了點頭:“不錯。”
寸心神色頓時怪異起來,老半天才恢復正常,見在場三人都盯着她看,不由有些尷尬,連忙說道:“那這天山聖泉之水就由我去取好了。”微微停頓,接着岔開話題,“那個離魂又是什麼東西?哪裡能找得到?”
楊天佑也道:“對,何處才能找到離魂?”
玉鼎又復嘆了口氣,微顯冰冷的眸子淡淡地流露幾分無奈,半晌,才搖頭道:“這就是問題,離魂……除了去火雲宮求藥,別無他法。”
“火雲宮?”楊天佑一怔,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看自從方纔就一直沒怎麼說話的人,說道:“嬋兒,你不是火雲宮女媧娘娘的弟子麼?這離魂……”
話沒說完,楊嬋就默默地搖了搖頭,沮喪道:“我已經被師父趕出來了,不得她傳召不能回火雲宮的。”
楊天佑頓時皺起了眉。
玉鼎微曲着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啪嗒啪嗒”的輕響聲清晰可聞,半晌,他才又道:“說起來,貧道因緣際會之下曾得到了一顆離魂,一直不曾用過,就收在這金霞洞之內,只不過……”
他見楊天佑眼神一亮又接着暗淡下去,不由暗自抿了抿脣,“一顆離魂可取人性命,兩顆離魂毀人修爲,只有三顆離魂齊用才能解開噬魂。”敲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停頓,“貧道最多還能再弄到一顆,這第三顆,恐怕短時間內是難以集齊了……”
“怎麼會這樣?”楊天佑死死皺着眉,目光落到牀榻上楊駿那張愈發蒼白灰暗的臉上,頓時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俊朗英氣的臉滿滿都是擔憂之色,“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哪怕只能暫時壓制也可以啊!”
玉鼎垂着眼搖搖頭:“無法壓制了,最多還有十天,十天之後,如果他身上殘餘的最後一點陰陽蠱被消融,噬魂就會立刻發作。”
話音落下,其餘三人又是臉色一變——立刻發作意味着什麼,那真是再清楚不過了,見血封喉的毒藥,可沒什麼時間讓他們補救。
“那該怎麼辦?”寸心急得眼圈發紅,眼淚頓時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只有天山聖泉之水又沒用,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楊大哥他……”
後面的話沒說出口,可在場幾人都明白了,臉色俱都難看到了極點,許久都沒人再說話,金霞洞裡安靜之極,只偶爾能聽到寸心壓抑的抽泣聲。
“其實……”楊嬋猶豫地嘎了嘎嘴脣,只說了兩個字便又停下了,眼神略帶小心地觀察楊天佑的臉色,半晌,才又道:“其實,還有一顆離魂的……”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其餘三人頓時齊齊把目光轉到了她身上。
“還有一顆離魂?”楊天佑乍聞此言頓時大喜過望,連情緒向來不外露的玉鼎都眼神一亮。
“此言當真?”
楊嬋點了點頭,卻有些猶豫:“只不過……”
她靜靜地看着楊天佑,嘎着嘴脣欲言又止。
楊天佑見狀忍不住皺起了眉:“有什麼話就說,這是救你大哥的性命,吞吞吐吐地猶豫什麼?”
楊嬋這才咬了咬嘴脣,說道:“還有一顆離魂,就在二哥身上。”
尾音落下,楊天佑果然輕輕地皺了皺眉,看着楊嬋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瞭然——難怪她方纔這麼猶豫,原來是這樣。
“那就趕緊把他叫回來啊!”寸心抹着眼淚咬嘴脣,“要不楊大哥可就……”
楊嬋擡眼看着楊天佑,在等他說話。
楊天佑緊緊抿着嘴脣,半晌都沒說話——他的氣還沒消,楊駿也拒不承認自己做錯了,如果現在把楊戩給叫回來,肯定是功虧一簣,但是……
他盯着楊駿那張像極了他的臉,蒼白中透着幾分青灰,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從此消失似的。他暗暗嘆了口氣,老半天,才點了點頭:“罷了,讓他回來吧。”
——什麼都抵不過孩子的命,就算楊駿犯了十惡不赦的錯,總歸是他的孩子。
楊嬋這才鬆了口氣,臉上微微露出點笑意來:“既然如此,那就麻煩爹爹修書一封……二哥他肯定盼着回來呢。”
楊天佑沒回答,看着她臉上的笑覺得有些刺眼——好像他把楊戩趕下山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錯事一樣,弄得他有些哭笑不得,老半晌,他才無奈地搖搖頭,向玉鼎借了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