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逞強不是你想逞想逞就能逞微修
清風從半開的門縫裡鑽進來,燭臺上的蠟燭微微晃動了幾下,照出地面上斑斑駁駁的血跡。楊戩脫力地靠在楊駿懷裡,淡青的長衫半散着,失了血色的臉卻隱約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笑。
“你還好吧?”楊駿緊擰着眉,小心翼翼地替他拉好衣服,輕攬着他的腰將人扶起來:“怎麼樣,還能走麼?”
楊戩白着臉點頭:“沒關係。”
聲音虛弱低啞,混合上少年人特有的聲線,似乎多了分滄桑感。他輕咬着嘴脣推開自家哥哥扶在腰上的手,緩緩邁步往門外走,只是,還沒等他走幾步,就腳步虛浮地跌了下去。
“小心!”楊駿連忙伸手去撈,“傷成這樣還要逞強!”
雖是斥責的言語,聽在楊戩耳中卻滿滿的都是感動。他揚起臉來看着楊駿,黑曜石般晶亮的眼對上那雙盈滿關心和擔憂的瞳仁,彷彿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顆石子,瞬間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波浪。
“我沒逞強……”只是習慣了而已。
楊戩抿着嘴辯解似的輕哼了聲,似乎只有這時,他纔像個十二歲的孩子。
楊駿只覺得頭疼,自家小弟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過,若想讓他乖乖聽話,恐怕太陽打西邊出來都不可能。他不着痕跡地擰擰眉,伸手橫過楊戩的膝彎,直接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你做什麼?!”楊戩一驚,下意識地環住他的脖子。身體突然懸空帶來的眩暈讓他原本慘白的臉愈發蒼白,幾欲透明似的。
“當然是抱你回房間了。你傷得這麼重,手軟腳軟的,要等你自己走回去,只怕太陽都要出來了。”楊駿笑眯眯地彎着眉眼,回答的理所當然。
楊戩眼前黑黑白白的暈圈還沒完全消散,言語卻是聽得清楚。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想要掙扎下地:“你放我下來,就算我自己走不回去,你總可以扶我的。這般……這般樣子成何體統?”
楊駿仍是笑,卻不理會他的言語,只趁着說話的空當抱着他走出了前廳。
微醺的風從一旁的荷塘拂過來,碧綠的荷葉高挑出水,層層疊疊中,彷彿劈開一簇閃電,起起伏伏地裂開道縫隙。波光粼粼的水面顯露出來,映出天上圓月的影子。
楊駿一路轉進後院,身後楊嬋寸步不離地跟着,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楊戩起初還掙扎着想讓楊駿放他下來,但走了一段時間卻安靜下來了——暖暖的溫度從緊貼在臉頰上的胸膛傳過來,向四肢百骸瀰漫開去,彷彿連背後的鞭傷都感覺不到疼了,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砰砰”的心跳,奇蹟般地令人心安——這就是被人心疼的感覺呢。
他輕輕嘆氣,靜靜地貼在自家哥哥的懷裡,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嘴角。
直到走進熟悉的屋子,楊駿才輕輕將他放下地來,小心地將他扶上牀。
ωωω ◆Tтkā n ◆¢o
因爲傷在後背,不能仰躺,楊戩只好俯身趴着,側臉看着楊駿小心翼翼地給他抹藥。
細長白皙的手指輕緩地抹在火辣辣的傷口上,帶着藥膏特有的香氣,清清涼涼的。微微粗糙的指腹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薄薄的繭子,摩擦着皮肉,有些刺痛。
楊戩不着痕跡地眯眯眼,如水般的眸子閃過一絲驚訝——看起來,大哥是習過兵刃的,極有可能是刀,雖然不是像三尖槍那般有靈性的神器,但也該是凡間少有的名器。
他暗暗擰眉,心中的疑惑卻愈發重了——不一樣,這也與當初是不一樣的。
他記得當時他們兄妹幼時都沒有習過武器,最多也只是武師教了幾招防身的拳腳,而他因爲繼承了來自母親的法力,平日裡都被母親教導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許與人動手。可現在……他忽然想起了方纔暗中調運先天法力卻沒有半分迴應的事。
他已經可以肯定,他繼承來的那部分法力被人用極巧妙的手法封印了——很熟悉的手法。
是誰呢?是闡教的人?還是……也許是母親?
他輕輕咬了咬嘴脣,下意識地皺緊了眉。
一陣刺痛忽然從後背傳來,他忍不住動了動身子,倒吸了口冷氣。
“別動。”楊駿手下一頓,晶亮的眸子緊張地看着他:“很疼麼?”
楊戩屈起胳膊託着腮,黑曜石似的眼眸看着一臉緊張的人,輕輕搖了搖頭。
“疼就別忍着。”楊駿囑咐一句,抹藥膏的手比方纔又放輕了不少。
楊戩沒說話,只撐着身子靜靜地看他。
直到過了大半個時辰,楊駿纔將他的傷勢處理好。
“好好歇着,我去給你弄些吃的。”輕輕替楊戩蓋上薄被,楊駿起身正欲開門,卻見楊嬋端着瓷碗推門走了進來。
“二哥,你一晚上都沒吃東西,又受了傷,我去廚房找張嬸新熬的小米粥。”細細弱弱的聲調,帶着哭過的鼻音,像受了委屈的貓兒一般。楊嬋走到牀邊,把手裡的瓷碗遞給楊駿,嘟着嘴哼哼了聲:“你們別擔心,我這就去找娘理論,二哥這次本不當罰,她沒道理胡亂打人的。”
楊駿聞聲撲哧笑起來,攪着米湯的手微微一顫,勺子“叮噹”磕到了碗壁上。
他起擡手來摸了摸小妹的頭,抿嘴輕笑:“小丫頭,罰都罰了,該挨的不該挨的你二哥也都捱了,這個時候再去理論有什麼用?”
楊嬋眨巴着大眼看他,晶瑩剔透的美目精緻澄澈,委委屈屈地含着淚,哭道:“可是……二哥傷得好重……”
“我沒事。”楊戩本是安安靜靜地歪着頭趴在牀上,見楊嬋眼眶又紅了一圈,忍不住暗暗嘆氣,撐着胳膊支起身子衝楊嬋勾勾嘴角笑了笑:“有大哥在這兒照看着,你不用擔心。”
他對楊嬋的眼淚最是沒轍,當初是,現在重來一世,竟然比當年更甚。
楊駿聞言點點頭,笑眯眯地替她抹掉眼淚:“好了好了,快別哭了,你二哥沒事。你不是還沒有吃飯麼?快去飯堂罷,爹孃大概還都在等着呢。這裡有我守着,沒事的。”
楊嬋仍是抽抽噎噎地哭,白皙的手指絞着粉色的裙襬,不放心地看看楊戩,又看看楊駿,半晌才點頭應道:“那……那我去吃飯,大哥你可要好好照顧二哥,不準欺負他。”戀戀不捨地走到門口,又回頭朝楊戩笑了笑:“二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向娘問清楚原因的!”
說完才慢慢地沿着來時的小路拐出了後院。
楊戩默默地看着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緒翻騰,一時想起當初她決絕冰冷的言語,一時又浮現出方纔的一幕,連楊駿餵過來的米湯都沒喝。
“你怎麼了?”楊駿放下碗勺,不解地問道。
楊戩驀地驚醒過來,扭臉看看神色憂慮的兄長,搖頭道:“沒什麼。”
明明知道現在什麼都沒發生,楊嬋也什麼都不知道,他還是沒辦法像當初那般面對楊嬋,尤其是面對她的關心。他輕輕舒出口氣,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別擔心了,娘不會生三妹的氣的。”楊駿只道他是擔心楊嬋不管不顧地去纏着瑤姬會惹她生氣,笑眯眯地安慰,重新端起碗舀了勺米粥:“來,先吃一點。”
嫋嫋熱霧從瓷碗中升騰起來,淡淡的飯香瀰漫開去,細細地鑽進鼻尖,是記憶裡很熟悉的味道。楊戩默默地看着送到脣邊的米湯,半晌才張口飲下。
幽幽的清香縈繞在脣齒間,暖暖的溫度沿着四肢百骸擴散開去,似乎連心都暖了起來——被人照顧被人放在心裡的感覺真是既陌生又熟悉。
“以後不要逞強。”楊駿一邊喂他喝粥,一邊擰着眉勸誡:“覺得疼就說,尤其是在我面前,不許再像這次一樣,傷的手軟腳軟還硬撐着。”
楊戩不說話,只一口一口地喝粥。低垂的眼簾遮住了他的情緒,讓人看不清那雙眸子下的幽深沉靜。楊駿還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囑咐,悅耳動聽的音調清清脆脆地砸在他耳中,卻溫暖的好似冬日的暖陽,將積久不化的寒冰融化了。
“雖然我不知道娘爲什麼鐵定了心思罰你,就算想代罪都不許。不過,齊威都已經不追究了,按理說娘也不該因此罰你纔是。”
楊駿將最後一口米湯吹涼,小心地遞到楊戩脣邊。
楊戩默默地張嘴喝了,擡頭幽幽看他一眼,裹了裹身上的薄被,半晌才悶悶地道了句:“娘這次罰我,的確不是因爲齊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