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事後

格雷的臉微微一變,然後遲疑地轉過身,他將目光轉向聲音來源處。

一個深黑的人影正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過來。

那是一位黑色及肩長髮的男人,他身上穿着佈滿一些裂痕的漆黑色的騎士鎧甲,背後負着一把纏滿了繃帶的大劍,他的臉上有幾條傷疤,但這並未影響他的面容,反而更增添了幾分雄偉的英姿,他一臉蒼桑的表情,細碎凌亂的髮絲遮擋在若隱若現的側臉頰前。

他身上的氣質也與同樣身爲騎士的亞瑟截然不同,如果說亞瑟是一個散發着溫潤光澤的紫水晶的話,那麼這個男人就是把重劍無鋒的巨刃,他整個人從骨子裡發出久經戰場般的殺伐之氣。

“……弗利德……萊恩!!”格雷嘴角顫抖地準確地念出了對方的名字。

萊恩騎士團的現任團長,同時也是創建者,他爲這個阿斯特拉王國立下了數不盡的偉大貢獻,幾乎沒有人沒聽說過他,就連鄰家的孩童也能輕鬆叫喚出他的名字,而據說弗利德的事蹟甚至記錄在了不少教科書中,經由後世流傳,他也曾經是每個人所崇拜的英雄。

看着他,洛嵐不禁眯起了眼睛“沒想到這種窮酸地方也能出現像這樣的傢伙……”

即使不去刻意察覺,洛嵐也能直觀地感受到從弗利德身上散發出來的微量氣息,與那些人‘普通人’不同,弗利德估計是和格雷一樣,是完全覺醒了‘神力’的人類,而他身後背部着那把纏着繃帶透着點鮮紅的大劍,同樣不凡,但是他的臉,洛嵐不禁覺得有些面熟。

“……是在哪裡見過嗎?”

格雷忽然緊張了起來,兒時他也曾經聽說過弗利德的很多故事,上次在宮殿見到弗利德的時候專注點並沒有在他身上,而現在看到這位兒時的‘偶像’,格雷的神色逐漸變得不自然。

他擡起手指輕輕撓着額頭“弗……弗利德……團長!?”

“不用拘謹,你是勇者……格雷·阿索姆!!”

弗利德一如既往地露出淺淺地笑意,然後詢問道:“看來,你的事情都已經辦完?”

“事……事情?——對了,孤兒院的大家!?”

“他們在收納所,放心!每天都有相應的人照顧他們的起居生活,除了不能隨便離開外,其他都很好!”弗利德面無表情低頭打量了格雷幾眼,解釋回答道:

“如果是之前的話,那是因爲國王陛下擔心你可能會不回來,所以纔出此下策將你在孤兒院裡的同伴當作牽制你的手段,別太記恨了,浮士德王如今也是爲了這個國家鞠躬盡瘁,面對惡魔對這個國家的威脅,他恐怕是最憂患的那個,所以……請你諒解!!”

“啊…哈哈,我明白,我當然知道,我待會就去看一下他們!”格雷苦笑地用手指勾弄了自己鼻尖,他看了眼身邊的安娜“而且還是因爲我的關係安娜公主才失蹤的,主要責任在於我!”

“我聽說你們在黃金城發生的事端了,對於昔日同僚所造就這一結局我深表遺憾,不過對於牽扯在其中的你們,我會說你們乾的很好,你雖不是騎士,但你的所作所爲,可堪稱於真正的勇者!”

“啊哈哈,過獎了……你真的太過獎了,這是我應該要乾的事情!”

而格雷繼續撓着後腦勺笑着,驕傲地豎起了眉毛,但同時也有些亂了方寸。

而看着他滿臉不知羞恥方式,洛嵐則一臉嫌棄地皺起了眉頭。

弗利德依舊繃着嚴肅認真的臉“對了,還有件相當重要的事情,現在在這裡傳達給你!”

“什麼事情?”

弗利德剛要開口,他忽然暼到站在格雷身邊的黑髮少女,他眼神立刻呆滯起來了。

就彷彿直接喚醒了他埋藏與內心的恐怖回憶,視野被染成一片血紅。

像是沒上油的玩具,他以生鏽般的動作擡直了頭部,所有的一切都感到極爲熟悉,並且令他心煩意亂,漸漸的,呼吸已亂成一團,身體的每塊肌肉額度顫抖着使不上力。

代替喉嚨,頭腦瘋狂喊叫着,思緒像個小孩子般哭鬧,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最後,弗利德彷彿聽到了什麼,有什麼聲音,傳了過來。

與銘刻在腦中的那個吶喊極爲酷似的聲音片段,燒灼着他的每一條神經,他的心臟像是被打了木樁般,全身僵直,呼吸難看地抽搐,直到定睛凝視,他死命地緊攥着右手,然後畫面來了。

一個破碎而模糊的畫面,地面捲起狂風,大量砂石的碎屑擊散在半空,廣闊的草原陷入了狼藉。

而映入眼簾的則是一片恐怖震撼的場面,地表猶如火山噴發到數百米的高度。

直到平息下來,殘破的大地形成了大量交錯的裂痕,而最中央則有一個直徑千米深不見底的巨大凹坑,邊緣滾燙髮紅的岩漿翻涌着流淌出來,上面瀰漫着刺鼻的硫磺味。

而四周飄散着濃厚的死亡氣息,他看着那位身負黑白雙翼的的少年(路西法)。

他無比邪惡地獰笑着,他渾身包裹着無比恐怖和壓抑的氣息,而四周所有事物都被他強制剝奪了生命,漸漸枯萎,而他的身邊不遠處,還站立着幾名少女。

這些人都並非人類,即使他們擁有者一般人類相似的面貌,但纏繞在他們身上的靈氣,卻實質到足以令肉眼清楚的看到,本能的察覺到他們那無比崇高的生命層次。

“呃……你是……”弗利德用手抓住了自己的頭髮,他的大腦好像被針扎般痛苦。

站在旁邊洛嵐微微皺起了眉頭來,疑慮地看着眼前的弗利德異常的表現,然後忽然懵了,她也很快回想起來七年前她來過這裡的時候遇到的某個帶領着軍隊的黑髮男人,而洛嵐當時還向她搭話來着,所以她的樣貌被弗利德記住,而那天發生的事情更是深深印在了他腦海裡。

“怎麼可能會這麼巧,這傢伙還記得我?”

洛嵐的表情陣陣抽噎,她從沒想過會再次見到那個男人,當時弗利德對於他來說很不起眼,所以沒放在心上,而現在卻不同了,她煩惱地用拇指按着她的太陽穴。

“你是……”

“沒辦法了!”洛嵐眼神一變,瞳孔忽然發出令人心悸的光輝,而與她視線相對的弗利德瞬間被控制了思維,而那些回憶裡的畫面猶如破碎的鏡面緩緩消失,並拉扯着他的意識,視野被染成一片蒼白。

白色空間裡,弗利德顫抖地盯着洛嵐“……你究竟是誰?”

“這與你無關,都到了現在這種時候……你給我少來礙事!!”

“清除你針對於我的全部記憶!!”洛嵐冷冽的出聲道,無形的力量頓時清空了弗利德的大腦,他感到空白,而這片由意識連接起來的精神空間也猛地破碎了,然後回到現實。

“弗利德……團長,你怎麼了?”格雷問道。

弗利德輕輕擠着眼睛,愕然地望着周圍,至於他剛纔在想什麼卻一點也記不清了?

“沒……沒什麼?”弗利德嘆息了一聲,然後看着面前陌生的黑髮少女。

“你是……?”

“……自我介紹下,我是……艾伊娜·德琳!”

洛嵐擡起了臉龐,她一邊彬彬有禮地雙手掀着兩邊的裙角,一邊沉靜地回答道。

“你就是之前格雷要找的人吧!”

“那個,弗利德團長,你剛纔要跟我傳達什麼,還沒說呢?”格雷在一旁問道。

弗利德愣了愣神,猛地咳嗽了一聲“啊,差點把這件事忘了……”

他神色肅穆地將右手舉到胸前,目光凝重地看向格雷“針對於魔神路西法的全面討伐已經正式展開了,這次的討伐將會直接推進到位於原本奧蘭城的魔王城地帶,爲了徹底將路西法消滅,所有中等以上的騎士全都被召集趕往前線了,所以……格雷·阿索姆,我希望能夠藉助你的力量!”

聽完,格雷心中駭然,然後忽然緊握起拳頭,慷慨激昂道:

“當然,這是我應盡的義務!!”

聽完,弗利德大喜,然後急忙遞給他一個信封“那你趕緊去吧,這個給你,你按照這裡面附着的路線圖,你去找騎士雷恩,加入他所率領的討伐軍第二分隊!”

“……好!”格雷接過了信封,又忽然神色困惑地轉頭看了洛嵐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

而另一邊,亞瑟與真正的艾伊娜也終於趕回了王都。

艾伊娜一臉疲憊地撐開雙臂“啊~累死我了,趕了那麼多天的路,可得讓我好好歇個十天!”

“十天……也太誇張了吧!”

亞瑟咕嚕嚥下一口唾液,然後擡起頭遙望着遠處高高豎立起的紅色塔樓,以及塔樓頂上飛舞的紅色旗幟,那裡正是萊恩騎士團的本部。

亞瑟當初沒有得到任何人允許的情況下與格雷私自趕往布魯斯山救人,雖然成功把人救回來,但還是嚴重違反了規定,他不想找任何藉口,既然自己選擇做了,那麼回來後就準備迎接處分。

艾伊娜望了望周圍街道上人來人往“晚了三天才過來,格雷還在這裡嗎?”

“我也不太確定!”亞瑟回答。

而至於爲什麼會晚了三天才抵達王都,一開始亞瑟他們從布魯斯山離開,與格雷只相差了半天的路程,但是就和格雷前往黃金城拯救了貝莎和其他被強擄的女性,並擊潰了克羅斯,亞瑟也救了一座村莊。

荒僻的孤村有些與世隔絕了,但也正因爲這樣,騎士團趕不到及時救援,而且是在外圍地域,村莊附近偏偏來了一隻奇行種的惡魔,大概是從防線外偷偷溜進來的,不知道他藏在哪。

那隻惡魔雖然沒有強大的戰鬥力卻十分狡猾,專門針對落單的村民進行攻擊,爲了不讓威脅進一步擴散,亞瑟與艾伊娜便在村莊留守了幾天,最後守株待兔消滅了那隻惡魔,爲村莊清除了威脅。

“對了,你待會打算去哪?”

“先回騎士團……請罪,這次我私自離開,嚴重違反了隊伍規定!”亞瑟無奈地挑起了眉頭“不過騎士團分級嚴明,除非弗利德團長還在這裡,不然其他人應該還權力處置我!”

“要不,我給你求求情?”

“呃啊……嗯,但是他們估計不會聽你的吧?”

“反正又不是去幹什麼壞事,你們騎士不會一點人情味都不講的吧,而且你還幫忙消滅了一個襲擊村莊的惡魔,不然的話又得有很多人犧牲!”

聽完,亞瑟嘴角上揚地點了點頭“但是總之,先找到格雷再說吧!”

“嗯,好!”

艾伊娜興奮地抿着嘴角,然後繼續望着周圍“要不,我們找人問問吧?”

“找誰問?”

“隨便啦,反正格雷現在不是勇者嗎,應該算是很出名吧!”

“也好,反正也是毫無頭緒,他們應該比我們更清楚!”

亞瑟攤了攤手,這時候,一位栗色頭髮的美麗少女忽然從身邊走過。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見到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少女忽然轉過身來,好奇了看了對方一眼,激動地大叫了起來“您不是……亞瑟·阿托克斯?騎士團的副團長嗎,您有什麼事情嗎?”

“啊,是這樣了,我剛剛回到王都,請問你知不知道格雷·阿……不對,是勇者……”

“是格雷·阿索姆大人對吧!!”少女興奮地跳了起來,她的臉上泛起了微紅。

“咦?……你認識?”

“當然,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少女一臉感激的表情,然後笑着回答道:“你好,我的名字是貝莎·拉寇,其實前不久因爲我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被一些人抓走了,然後……”

眼前的少女正是被格雷和洛嵐救下的貝莎,她仔細地述說起了他的父親貝克被人欺騙後背負了大把負債,最後連親生女兒都被抓走了,格雷他們在聽說了他們的事情後,爲他們抱不平,甚至還潛入了黃金城拯救了貝莎以及所有被賭場的經營者克羅斯所擄走的人,最後一切都得大圓滿。

聽完少女的話後,亞瑟無比震驚:“沒想到竟然會發生了這種事情!”

“格雷嗎,他真的做了件令我都感到意外的事情了呢!”

貝莎稍稍轉過了頭,他一臉驚異地看着身邊的金髮少女,困惑地皺了皺眉。

“您是……艾伊娜小姐?……不對,你是她的妹妹吧?”

貝莎如此斷言道,因爲眼前的艾伊娜除了頭髮和眼睛外都和洛嵐長的一模一樣,但是他的面孔的表情比起洛嵐卻顯得非常稚嫩,所以直接看成了她的妹妹。

“妹妹,我還有姐姐??”艾伊娜一臉發懵。

“抱歉,昨天晚上我就和格雷大人告別了,對於他去哪裡我也不知道,但是……”貝莎緊緊握住了拳頭,無比堅定地咬牙說道:“但是,他總有一天會再回來的吧,到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不……我真的喜歡上他了,我一定要嫁給她!”

“嫁……嫁給他!?”

最後,貝莎拋下了呆若木雞的兩人,滿面春風地笑着離開了。

她來到了一家較爲偏僻的酒館,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輕輕舉着他面前的酒杯,周圍的客人也紛紛發出了低沉粗野的聲音,他與身前的幾個人勾肩搭背的談笑,神情中透露着愉快。

就在此時,酒館的門被突然撞開了。

隨着亞麻色長髮少女的登場,客人們更加熱鬧了,這名男人卻一下子繃緊了嘴角。

“——啊啊!!真是的,你竟然躲在這裡喝酒!”

“貝……貝莎?”

“你答應過我們不再喝酒了吧!”

“不是這樣的,貝莎,一杯,我真的就喝一杯!這是我一個月一次的樂趣,求你高擡貴手吧!”

“不行,我去和媽媽告狀!而且要是被格雷大人知道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們了!”

接着,這名毫無父親威嚴的男人被女兒拽着胳膊離開了座位。

直到最後,苦笑着向周圍人吹着口哨發出噓聲的客人們示意,然後愜意地撫住女兒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已經戒了,以後……再也不會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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