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索德心灰意冷地躺在殘破的地面好一會兒,直到狂風吹打地他滿身瘡痍,他又無可奈何地苦笑了數聲,這才重新坐了起來。
克羅索德將抑鬱的心情放下,然後迅速返回了生命之庭。
清一色的白色庭院瀰漫着孤獨的味道,光輝的聖地前,環繞着生命古樹散溢着七彩的霞光,猶如一道道光緞像箭矢般加速飛向遠方,然後又不斷地折返,形成了漫天的氤氳之息充滿着讓萬物復甦的神奇力量。
克羅索德擡頭遙望去,只見艾茵姿態端莊地站在古樹的前面,一隻手持握着權杖,另一隻手自然垂下,他閉目凝神,嘴中則唸唸有詞。
此時,艾茵正在向整個世界祈禱,對萬事萬物祈禱,指引着宇宙間所有生靈的降生與死亡,讓他們歸於安息,這也是她身爲生命超越者的職責。
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任何物種,但凡活着的生靈都要經由艾茵之手,或轉世重生,又或從虛無中直接創造出生命,以維持世界的平衡秩序。
這時,克羅索德屏住了呼吸,目光慘淡地盯着艾茵,她悽清的背影,雖被汗水浸透,卻充滿了乾枯,裡面連一絲一毫的溫情都捕捉不到。
他的面龐像凝結了一層雪白的霜,空洞般的雙眼沒有一絲波動,彷彿看破了紅塵,但又蒼涼得映射不出倒影,而他的心也冷硬的就像鋼鐵一樣。
而且,越是看着艾茵,他越覺得恐懼,他的人格太過於高尚,以至於失去了人性,將維持世界的安定放在第一位,爲此他可以不惜犧牲任何人。
就像艾茵所期待的理想世界一樣,這個世界不需要任何沾染了污穢的存在,它代表着天理的無情秩序,而這個秩序下沒有道德,只是爲了堅守從一開始的條條框框中就已經列好的規定,而不斷驅使着各種行爲。
這時候,克羅索德不禁又想起剛纔洛嵐所說過的話。
超越者並不意味着超越,而臨駕於衆生之上的同時去守護那些容易犯錯的人們,我們應該適當給予他們希望,並避免災難的發生,而不是當災難已經發生後,才一副冠名堂皇地站在至高點審判,奪走他們的希望。
超越者不僅僅是世界的支柱,他們還是人與人之間的支柱,既然站在了高處,就要守護低處的人,而不是犯下一丁點過錯就要將他們踩死,更不該視他人的慘狀而無動於衷,這樣又有什麼資格去妄談什麼規定呢?
所以,這世界上根本沒有‘超越者’,任何人都是生存在世上的生命,世界本是美好的,但如果艾茵的規則讓這美好的世界變得殘酷,如果世界不再溫柔的話,那還有多少人,願意繼續痛苦地生活下去呢?
那些話語依舊像洪流般瘋狂衝擊着克羅索德的內心,他的五臟六腑都像尖叫般發出哀嚎,甚至沒有一絲力量支撐着他快要崩潰的心靈。
彷彿至今以來所有的信念都將坍塌,他無法站在道德的至高點去指責別人,更不能強行要求他人去做什麼,自己也不過是秩序下形成的渣滓。
克羅索德深深嘆息,這時候,一聲清鳴,將他雜亂的思緒掃清。
“……你的心亂了!”
艾茵停止了祈禱,他轉過身來,直直地看向克羅索德。
“你在感到後悔嗎?你在爲你的所作所爲而愧疚,但其實,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因爲你是超越者,你是站在整個世界的立場,即便有人死去,那也是維持這個世界的安定所必要的犧牲,你應該從容去看待它!”
艾茵低沉地說道,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雜亂的聲線,他平靜而無情地看着克羅索德,冰冷的眼神中也沒有一絲雜質。
“如果不希望今後再發生這類事的話,那就要謹言慎行,做好自己該做的事,而不是爲了一己之私而違犯禁忌,這樣對誰都不好!”
緊接着,艾茵擡起頭來,他說出了他最常說的那句話,也是他最固執堅守的信念,宛如機械般地重複道:“規定……是最重要的!”
“啊~是啊!”克羅索德面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他怔怔地低着頭,彷彿良心的譴責讓他再也擡不起頭來,克羅索德覺得心裡挺酸,淚珠像兩條小蟲子,沿着雙頰慢慢地爬下來。
克羅索德身形不斷顫抖,最後終於再也忍不住大聲問道:
“……艾茵大人,我……做的對嗎?”
“你做的很對,堅守秩序之人,正是應當給予平等的審判!”
聽完,克羅索德的心再次沉了下去,眉頭微微蹙起,泛起了落寞。
他早就應該知道會是這樣的答覆了,這句話絲毫沒有意義,只不過讓自己更加迷茫罷了,更加對超越者這一身份的存在意義感到迷茫。
“超越者就是……超越者就是……超越者到底是什麼?”
克羅索德的內心瘋狂地發出質問,但卻永遠得不到正確的答覆。
不經意間,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一條白皙的手臂,但上面沾滿了之前戰鬥留下的灰塵,他的手很髒,不僅是手,彷彿他內心就充滿了矛盾。
克羅索德忽然覺得自己非常的諷刺,想想過去的自己是如此高潔,將自己的行爲視爲正義,他爲了守護整個世界而奉獻生命,是如此光榮而偉大的。
但現在才發現,那只是虛僞的榮耀罷了,克羅索德的全身就如同坑坑窪窪的,極爲醜陋,就像是現在的自己,即使外表上並沒有什麼實質變化,但是失去了基本道德標準的自己,卻是如此的醜魅。
彷彿克羅索德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他,他所有的尊嚴,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良知,都被他撕得粉碎,就連自己心中的道德底線也被徹底擊垮,心中某種珍貴的東西伴隨着今天的殺戮而如同玻璃般破碎開來,再也無法找回來。
沉默了良久,克羅索德再次哀聲嘆息,然後面對着艾茵,恭敬地彎腰低頭道:“艾茵大人,如果沒別的事的話,那就容我先行告退了!”
“恩,你去吧!”
艾茵聲音平靜地點了頭,然後也繼續面對着生命古樹祈禱。
而克羅索德則迅速離開了生命之庭,就彷彿無法再剋制心中悲怨的心情,他沿着無垠的宇宙空間中一番疾行,然後一拳砸在迎面的一顆隕星上,那顆隕星立刻解體並四分五裂開,化爲了宇宙塵埃。
克羅索德實力堅強,即使放眼整個宇宙,他都是首屈一指的強者,即便剛纔對戰洛婭的時候,雖然對真理之眼無計可施,但他明白自己可以憑藉死亡回溯的能力不斷復活,以此對洛婭進行消耗作戰,所以仍未使出全力,甚至還保有數張底牌,而他的真實實力其實是要臨駕於洛嵐之上的。
但即使實力強悍,能夠做到許多常人無敵企及之事,他依然和普通人一樣擁有正常的思維和喜怒哀樂,會爲做了好事而開心,也會爲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而傷心難過,他根本就不是會彰顯自己的偉人。
而一直以來,作爲超越者,艾茵會將自己的思想強行嫁接給自己,試圖抹殺自己的情感,因爲他所認爲的超越者其實就是世界的清道夫,它們不談情義,只要將違反規定的人全數消滅,這就是它們存在的意義。
“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認同自己是這樣的超越者?我不是裁決者,這不是我一直堅守的信念,我應該去全力守護這世上的人們,並非是在他們犯錯的時候懲戒他們,而是在這之前,儘可能的去幫助他們!”
霎時間,克羅索德滿臉抽搐,那微睜的眼底射出的灼烈目光,就像纏繞着火焰的冰冷劍鋒,刺穿了自己一瞬間停頓的心臟。
淡淡的淚水流灑出來,化爲一顆顆水珠漂浮在宇宙虛空上。
“是我錯了,我們都錯了,我不該對你說三道四,更不該無視你的悲傷而一心想着把你制裁,所以……給我補償的機會吧!”
說完,克羅索德臉色大變,他不再漫無目的的飛行,而是停留在虛空上,他忽然折返,然後又卯足了全力朝着另一個方向極速飛去。
過了一會兒,克羅索德降落到一顆外觀呈淡藍色的行星之上。
整個星球長滿了奇特的五顏六色的植物,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生物,從而顯得荒蕪一片,天空凝結着透明的薄膜,宛如幻境一般。
周圍沒有風,也沒有溫度,所以也不會有其他生命存在,而會營造出這種狀態,不是天地間的能量過於稀薄,就是能量過於渾厚,以至於抑制了生物的生長,只有植物能夠吸收這些過剩的能量而生長地非常茂盛。
克羅索德擡頭望了望,四周瀰漫着永恆的寂靜,但這和死寂不同,到處都充滿着一股舒適和祥和,遠處的天光微微照射,像是天掛珠簾一般美麗。
只見那裡坐落着一座冰藍色的宮殿,充斥着無比靜謐的氣息。
克羅索德扼緊了胸口,他帶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的走了過去,很快就抵達了那裡,隨着他邁進宮殿的大廳,兩側的窗戶傾灑着璀璨的陽光。
而映入眼簾的是黑色的光棺,以及守在光棺前的少女。
看到克羅索德的到來,洛嵐卻皺起了眉,側着身子瞪向了他。
“你來幹什麼,剛纔……我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嗎?”
克羅索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望了望周圍,語氣輕柔地說:“這裡很好,很安靜,而且那個光棺能夠讓洛婭抵禦外部傷害,這樣就沒有人能打擾了,希望她能夠好好的睡一覺,一覺醒來後把所有煩惱都忘光!”
聽完,洛嵐咬碎了牙齒,她的眉頭皺地更深,忽然把右腳朝地面猛踏,地板被撞地開裂,她猶如一道電光須彌間衝到了克羅索德的跟前。
“你這傢伙……想死嗎!?”
洛嵐惱羞成怒地擰着臉,瞳孔中閃爍着精光,她毫不猶豫地一掌打向他的胸膛,洶涌的原力陡然爆發出來,頓時將克羅索德轟飛了。
他的身形成一條淡淡的直線沿着展開的大門飛向宮殿之外,飛了一段距離後撞擊到地面,但那股勁道依然拖着他的身體向後滑行了百米。
呲,身形閃動,洛嵐忽然移動到克羅索德的身邊,只見他正處於坍塌的碎石堆中,硝煙與砂石輕輕落下,周圍還冒着濃厚的煙霧。
“……等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克羅索德急忙伸出手,阻止了洛嵐繼續攻擊,他目光懇切地盯着洛嵐說道:“我是來做些補償的,我想要……陪在洛婭的身邊!!”
“你想要……陪着她?”
洛嵐臉色呆滯地抽搐着嘴角,然後嘆了口氣,接着又仰着臉,嘲諷似的大笑“你這話說的真有意思,你害的她如此的處境,現在卻想要陪着她?”
“我是認真的!”
克羅索德再次點頭,極爲凝重地看着洛嵐的臉。
他頹靡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驕傲,他的肩頭單薄的像是個孩子,然後,他無比卑微地懇求道:“我知道……是我害了洛婭,我很對不起她,雖然……我什麼也做不了,但我想要在她身邊陪着她,直到她醒過來!”
聽完,洛嵐心中的怒意消退,她瞳孔放大,滿臉驚愕地盯着克羅索德那張堅定的臉龐“直到洛婭醒過來?你知道那要花多少年嗎?”
“……是的!無論無論等多少年,千年也好,萬年也好,十萬年也好,世界毀滅也好!我都會留在這裡,等到洛婭徹底醒過來!!”
“……什麼?”
洛嵐一怔,滿臉麻木的表情,彷彿被克羅索德的話語給折服了,她的步伐不斷後退,然後無可奈何地抱怨了一聲,又苦笑了一聲。
“那……我可管不了你了,隨你的便吧!!”
扔下這句話,洛嵐便迅速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