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罪?!”
話語間,房間的溫度突然下降,宛如寒冰刺穿皮膚的刺痛。
四周無風,但艾瑞克額前的髮絲卻輕輕擺動,露出那雙紫瞳,並不斷凹陷變得猙獰,他不顧一切地朝墨菲斯托釋放出無窮的怒火。
王座的幾位魔王輕微騷動,艾澤縮緊了眼角,隨即保持了平靜。
艾瑞克咬着牙,咄咄逼人的目光冰冷地投向了墨菲斯托,但他毫不畏懼地迎視着目光,臉上還帶着有恃無恐的表情,嘴角則揚起譏笑。
他擡起手,毫無顧忌地伸向了墨菲斯托:
“我斗膽,想要請教下這位摩羅王,我究竟……犯了什麼罪?”
話音剛落,墨菲斯托便忽然站了起來,他裝作一副惱羞成怒的表情,渾身顫抖地搖曳着身子,面部也因憤怒而扭曲,最終萎縮了起來。
“犯了什麼罪!?事到如今,別再這裡裝腔作勢了,你做了什麼只有你自己清楚,別說你已經忘記了!那天……你不顧我的阻攔大肆屠殺摩羅領域的平民,實乃罪大惡極,雖然僥倖被你逃脫,但我發誓絕不會放過你!!”
接着,墨菲斯托像依照一開始準備好的劇本,滔滔不絕地述說着由他編造的‘事實’,並激動地講述起艾瑞克是如何殘忍的殺害平民的,以及他們是多麼的可憐無辜,在他的真情演藝下,逐漸將現場氣氛推入一個高潮。
而聽着墨菲斯托胡編亂造的講述,艾瑞克的臉色也變得無比陰沉。
最後,墨菲斯托扭過去,喘着錯亂的呼吸,面色愁苦地盯着艾澤,他宛如受害者般委屈求全道:“魔界王陛下,還請您爲我做主,還我一個公道!”
“……你這個傢伙!”
艾瑞克咬着牙,表情驟然僵硬,他的臉像塊火燒的岩石。
此時,墨菲斯托的雙眼還隱約地溢出淚水,而他激動的神色,誇張的語氣,以及痛苦的表情都表現得唯妙唯俏,他的演技也的確精湛,不說艾澤,至少那幾個原本對他不滿的魔王漸漸被他打動,開始試着相信他的話。
而這一局面針對艾瑞克來說,太不利了,真的太不利了。
艾瑞克頹然地低着頭,即使墨菲斯托所說的話沒有半句是真的,宛如彌天大謊讓人憤懣,但他卻一時想不到該用什麼話來反駁他。
看到艾瑞克的沉默,幾位魔王左顧右盼地交換着目光,並不禁發出一陣悠長的嘆息,以爲他已經默認了罪行,心中便滿是遺憾和失望。
艾澤依舊面無表情,宛如深潭般的瞳孔點綴着幾點暗芒,接着,他不動聲色縮了一下瞳孔,最終低下頭,聲音渾厚而威嚴地問道:
“……迦樓羅王,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聽完,艾瑞克毅然緊握拳頭,他幾乎瞪裂了眼角,目光中充斥着無比的堅決,他大叫道:“我從沒有殺害過任何人!”
接着,他繼續移動着視線,目光兇狠地瞪着墨菲斯托,然後手指着他怒吼道:“倒是他,在這裡巧舌如簧,胡編亂造的‘事實’,不過,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我艾瑞克從沒有殺害過任何人,真正殺死他們的反而是那搬弄是非、賊喊捉賊的人,我沒說錯吧,墨菲斯托!真彰顯你能說會道是嗎?!”
“我殺死他們?你在開什麼玩笑?!”
墨菲斯托頓時氣急敗壞“明明是你殺死了他們,居然還敢反過來叫囂,說話可要講證據,更何況,他們都是我的部下,我爲什麼要殺死他們?”
“因爲當年路西法摧毀了你的家鄉,讓你失去了一切,所以你憎恨他,但後來,你又將你的憎恨擴大到了整個魔界,並試圖毀滅它!”
“荒謬,這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我的確痛恨路西法,但那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已經得到他應有的制裁,而我現在是魔界的摩羅王!”
“是嗎,可是在我看來,你只是魔神界的墨菲斯托,立場的變換讓你心有所屬,而對魔界而言,你不僅是外人,還是魔界最大的禍根!”
“我從未想過害魔界,我沒想過你竟然會如此的惡毒,過去的大家都被你的真面目騙了,你不僅殘殺無辜,還試圖誣陷我!”
“誣陷你?哼,不知道究竟是誰在誣陷誰啊!?”
艾瑞克和墨菲斯托各持一詞,就在即將愈演愈烈的時候。
“——肅靜!!”艾澤忽然出聲,打斷了兩人的爭吵。
他冷漠地看着艾瑞克“現在是對你的審訊,而不是由你來提出問題!”
“……是,我知道!”
艾澤問:“在如今已經被夷爲平地的摩羅王城的廢墟中,那裡殘留着你,還有霍寇的少量原力,這是怎麼回事?”
艾瑞克點了頭,如實答道:“我承認不久前我的確曾會見墨菲斯托,並且和他進行了戰鬥,那是因爲我得知了他不想被人發現的陰謀!”
墨菲斯托冷笑“我可沒什麼不敢被人發現的秘密!”
“好了!”
艾澤不耐煩地擰着眉,然後說:“先不管什麼陰謀、秘密,既然你認定自己從未殺害過任何人,那麼,你爲何要逃?那件事之後,摩羅王來告發你,而我也派人四處搜查過你,但卻找不到下落,所以可以推測,當時的你已經離開了魔界,如果你是無辜的,爲什麼要逃到那麼遠的地方?”
“我沒有逃,只是遇見是一些突發事件,所以晚了幾天纔回來!”
“你去了哪裡,有誰可以爲你作證嗎?”
艾瑞克思考着,臉色忽然一變,他想着不能把自己傳送到妖界的事實說出來,給艾蘭添無謂的麻煩,於是,他便搖了搖頭。
“沒有,但是我可以告訴您,殺了他的人並不是我!”
說完,艾瑞克再次轉頭,額頭暴起幾條青筋,愈加憤恨地瞪着墨菲斯托說:“當時,他是想殺了我滅口,我雖身爲魔王,但實力比不上諸位前輩,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試想一下,如果真的如他所說,我能在摩羅王全力阻攔我的情況把人殺光,而且不留一個活口,那我還真是厲害啊!”
話音一出,衆魔王紛紛議論了起來,艾瑞克說的也不無道理。
墨菲斯托繼任摩羅王以來,雖然從未見過他出生,但僅憑他第十三魔神的身份就已經能夠確認實力,僅僅六層解放的艾瑞克不可能戰勝他。
“不!當時可不止你一個人,還有霍寇,以及那個說不清來歷的,繼承天道之力的紅頭髮的丫頭!”墨菲斯托忽然說道。
“我們從未想過要與你對抗,是被你們偷襲的,才造成這樣的悲劇!”
“哼,你可真能說!讓你伶牙俐齒地還沒完了?我自己都快相信了!”
艾瑞克嘲諷地大笑,然後站直了身子,正對着衆人大喊道:“——各位!如果我真的殺害了誰,又或者,我想要背叛魔界的話,根本就不會在來到這裡,故意找罪受嗎,但我現在來了,就是爲了證明我的清白!”
衆人頓時瞠目結舌,然後凝重地繼續盯着艾瑞克。
“我不希望因爲我蒙受的不白之冤連累到他人,更不希望有人因爲我而死去,那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承受的,所以我希望這件事能夠儘早結束!”
艾瑞克輕輕瞥了墨菲斯托一眼後,繼續道:“魔界王陛下,還有諸位魔王們,我們魔界正在涌現一股新的暗流,如果我們不團結一致的話,就會正中敵人下懷,他現在還不敢隨意出手,但如果我們鬆懈,他的目的就實現了!”
“這話還輪不到你來說!”墨菲斯托陰沉道。
“難道是由你來說嗎?!”
艾瑞克不耐煩地瞪着他,然後忽然會心一笑,他看着除艾澤外衆人的態度產生了變化,他們原本開始向着墨菲斯托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而艾瑞克的目的就是在此,他並非爲了揭穿墨菲斯托的陰謀,而是要先洗清自身嫌疑,如果艾瑞克並非兇手,那麼告發自己的墨菲斯托就是在向衆人撒謊,他自然破綻百出,從而引起更多人的懷疑。
最終,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艾澤,一切真假都需要他來做判斷。
艾澤說:“聽你們幾番話,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衆人驀然怔了怔,然後又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是誰,您……相信誰?”
艾瑞克和墨菲斯托忿怒地瞪着對方“——不要相信他!”
接着,數分鐘過去,艾澤輕閉着眼睛,彷彿陷入了深沉的思考,直到雙眼再次睜開,他的眼神中突然浮現出一絲狠戾。
他首先看向墨菲斯托“你跟隨我多年,你的爲人我最清楚!”
聽完,墨菲斯托呼出一口氣,嘴角揚起一陣得意。
然後,艾澤又看向艾瑞克,冷漠地說道:“而迦樓羅王,你身爲魔王,沒有做到魔王應盡的義務,也沒能做出好的表率,目無法紀胡作非爲,而且爲貪慾殘害魔族同胞,並意圖挑起大亂,甚至惡意誣陷他人,此爲大罪,現剝奪其迦樓羅王的身份,貶爲庶民,並罰面壁九百年!”
艾瑞克面色劇變,一動不動地呆怔在原地。
“您說……什麼?”
墨菲斯托呲牙咧嘴,雙眼的笑意愈發濃重了。
而魔王們也轟然失了分寸,驚詫地看着艾澤,紛紛勸誡起來。
“等……等一下!事情就這樣……定了嗎?”
“事實明明還沒有搞清楚,這未免太過於草率!”
“魔界王陛下,還請您三思啊!”
然而艾澤表情沒有絲毫改變,好似鐵石心腸般說道:“我意已決,各位莫要求情!”說完,他便揮手朝着門外喊道:“來啊,給我押下去!”
話音剛落,忽然衝進來兩名全副武裝地士兵,將艾瑞克牢牢架住。
艾瑞克沒有反抗,此時他已心如死灰,失去了全部力氣,他從未想過艾澤竟然絲毫不給自己辯解的餘地,輕易地就做出了決斷。
他艱難地擡起視線,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雙冰冷麻木的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那裡充斥着無窮的冷漠,他絕望地嘆息着。
“……父親,您爲什麼不相信我?”
說完這句話,艾瑞克便被兩名士兵架着離開了大殿。
但是,誰也沒注意到,艾澤眼底忽然閃過一絲精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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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枷鎖牢牢銬在了手腳上,此時的艾瑞克毫無半點過去曾身爲魔王的尊嚴,他被幾名面容剛硬冷漠的士兵不留情地扔進了牢房裡。
這是一間單人牢房,到處充滿了蕭索和寂寥,地面連牀鋪也沒有,只要灑滿的柳絮和泥溝,並且空氣裡也傳來潮溼和腐爛的臭氣。
艾瑞克隨便找了塊空地坐了下來,此時的他心情亂成一團,他從沒想到過他的親生父親會這樣對待自己,即使他們從小的關係就形如陌路。
他輕輕閉上了眼睛,還沒來得及給他時間整理思緒,從周圍傳來的亂糟糟的聲音讓無法再提起精神,那是充斥着嘲諷與侮辱性詞彙的罵聲。
顯然,這間牢房中不止他一人,隔壁與對面的牢房都關押着曾犯下重罪的囚犯,他們認出了這位年輕的迦樓羅王,忍不住露出侮辱與嗤笑。
“呦,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迦樓羅王嗎,居然也來到這兒了!”
“魔界王陛下還真是不留情面,竟然這麼對待自己的兒子!”
“說說看啊,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艾瑞克頓時陰沉着臉,無視四周傳來的話語,他渾身若有若無地顫抖起來,透過牢門的一個小窗戶看向外面,再也透不出半分力氣,接着,陷進了回憶裡。
或許,艾澤一開始就不像是他的父親,掛着身爲父親的名號,卻清楚分成了上下級,他對其他人也是如此,那個男人就像被抹去了全部情感似的,將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魔界的繁榮之上,他是一位優秀的魔界王,但卻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而艾瑞克的母親早逝,他更沒能體會過家人的溫暖。
但事情發展到現在,他的心中已經沒有過多情緒了,說實話,艾瑞克也並沒有仇恨過艾澤,只要憤怒和失望,曾經,不管多麼努力,他帶給自己的只有那讓人窒息的壓力,而他的期待,最終都成了絕望。
回想着這些,艾瑞克不斷變得麻木,身體變得僵硬,而他的表情出乎意料地變得平靜,甚至平靜的有些過頭了,或者說蒼茫和死寂,他的思維逐漸喪失,而他的瞳孔也像是沒有了焦距,變得渾濁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