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諾森在克羅尼身邊坐定，神情始終淡薄，只往對面包廂中掃了一眼，隨後就轉過頭微笑着與克羅尼說話。
克羅尼側身傾聽，時不時微微擡一下眉毛，這個小動作倒是給他的面容增添了幾絲生氣。
他們說了幾句話之後，英諾森擡起頭遠遠看向對面包廂的特蕾西，他神色平靜，甚至微笑了一下。
在後排看到這一幕的修斯頓只覺得寒意竄遍全身，他抓緊座椅的扶手，花了好大力氣才抑制住心中不祥的感覺，冷靜地坐在椅子上沒有動。
特蕾西也無甚表情，與他對視了一眼，就轉開目光去看克羅尼。克羅尼的眼神不經意和她對上，面上露出淺淡的微笑。
這時，歌劇開幕，幕布拉開的一瞬間，位於最上排的幾間包廂內竟然有人向下拋灑花瓣，花瓣的數量極其龐大，藉以綢扇扇起的微風，飄散到觀衆席的上空再緩緩落下，劇院內就像是下了一場紅色的花雨。
效果雖然浪漫，但也可想見事後清理起來是多麼的麻煩，敢於在巴黎歌劇院這樣胡來的人，也只能是克羅尼了。在觀衆的一片驚歎聲中，特蕾西拈起落到欄杆上的一枚花瓣細看。
“玫瑰？”
“似乎是玫瑰。”維諾也湊上來瞧了瞧。
舞臺上的交響樂已經響起多時，演員的唱詞業已開始，但卻沒有幾個人關注他們的表演。觀衆的注意力先是被克羅尼吸引，情緒又被這忽然落下的花雨攪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純粹是來看熱鬧的，上流社會觀看歌劇時的不良風氣在今晚顯露無遺。
樂師和演員的臨場發揮倒是絲毫未受到影響，第一幕進行到一半時，花雨早已落盡，觀衆也終於暫時恢復了本應有的肅穆與安靜。
修斯頓靜靜看着對面包廂中的二人，三年前，他也是坐在諾伊斯提供的這間包廂裡，而那時，坐在英諾森身邊的人是特蕾西。
被特蕾西攫去全部心神的那一晚猶在眼前，那時她太過遙不可及。修斯頓曾經覺得，此生哪怕只是能和她說上一句話，就是最大的幸事，而如今她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這三年裡發生的一切，恍若一場夢境。
——
第一幕幕落，趁着這片刻間歇，克羅尼從座椅上起身走出了包廂。特蕾西看見他的腦袋在一排包廂背後移動，似乎是要繞過整個劇場到他們這邊來。
維諾的目光不由自主跟隨着他，直到由於角度問題實在看不見了。
“他是來找你的？”他小聲問特蕾西，“他剛纔一直盯着你看。”
維諾的語氣中明顯透露出不安，特蕾西其實也心裡沒底，卻只得拍拍他手背安慰說：“不要緊。”
修斯頓在後排沉默不語，直到包廂的門被輕輕敲響兩下，他起身開門。
克羅尼出現在包廂門外，修斯頓恭敬地行了一禮：“殿下。”
“將軍，晚上好。”克羅尼微微一笑。
近看這位皇子殿下，那精緻的容顏、蒼白抑鬱的神色都更加惹人注目，那種與特蕾西相似的複雜氣質令人根本移不開目光，連維諾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出色的美少年。
“特蕾西小姐，維諾先生，初次見面，冒昧打擾了。”他禮節性地微微鞠了一躬，對面的兩人連忙還禮。
與維諾如臨大敵的態度不同，克羅尼始終都很從容，好似他只是過來跟朋友打個招呼。乍見一個與特蕾西如此相像的人，維諾不免生髮出許多匪夷所思的聯想，他原本就對特蕾西的身世十分在意……雖說純粹的巧合也是存在的，但他可沒心情這麼想。
好似是注意到了維諾沒說出口的感受，克羅尼對他稍微笑了笑，說：“我來拜訪沒有什麼別的目的，只不過，從幾年前開始我就對巴黎的毒/藥學會十分感興趣，也與諾伊斯先生有過一些交集。我聽說，一開始提出這個設想的人是特蕾西。”
特蕾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一直想認識一下你。”他說，“兩年前你因故離開巴黎，我未能與你見面，如今你終於回來，我這才拜託諾伊斯給我製造一個與你相識的機會。”
他這番話說得很淡薄，讓人無法產生其他聯想，只能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維諾暗地裡磨牙，如今他已經知道，修斯頓之所以會認識特蕾西都是拜諾伊斯所賜，如今他又引來一個克羅尼，還真是對特蕾西的社交圈擴展分外上心！
“很高興與你見面。”克羅尼又笑了，修斯頓感到些許驚訝。在他的印象中，克羅尼的情緒總是十分低落，他的氣質中隱約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憂愁，這種獨特的憂鬱爲他吸引了不少異性的愛慕。他的笑容就像陰天裡偶爾露面的陽光那般稀少，微笑倒是時常能見到，但這種撥雲見日一般發自內心的笑容，修斯頓幾乎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過。
他今天，似乎是真的很開心。
“謝……謝謝？”特蕾西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對了。”克羅尼將一直背在身後的右手舉到了面前，他的手中拿着一支用玻璃紙包裹着花莖的紅色玫瑰，微笑道：“送你。”
維諾愣了半晌。
巴黎人但凡是關注皇室輿論的都知道，三皇子克羅尼殿下鍾愛紅玫瑰，給女性送禮必然少不了一支紅玫瑰。這只是他的個人喜好而已，倒是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所以，特蕾西也就接了過來，再次道了謝。
“打擾三位了。”克羅尼後退了一步，“今後若有時間，我會前往萊斯特宅邸拜訪特蕾西小姐和維諾先生，今天我就先告辭了。”
他禮數週全得讓人挑不出毛病，即便維諾由於某種原因隱隱對他懷有敵意，此時也無法說出什麼來。
直到克羅尼離開包廂半分鐘後，包廂中的三人還陷在一種詭異的安靜中。
還是特蕾西最先打破了沉默：“這隻玫瑰……”
“你收着吧。”維諾沉吟，“我看他倒不像有什麼惡意。”
——
約兩小時後，歌劇結束，幕布最後一次落下，觀衆紛紛走出劇院，特蕾西他們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才離開包廂往樓下走去。
在門前的階梯上，他們再次邂逅了克羅尼，他身邊跟着幾名皇室親衛，英諾森走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特蕾西的目光再一次和他撞上，克羅尼輕輕笑了一下就別開了臉，向着臺階下自己的馬車走去，英諾森隨後跟上。今晚自始至終，他都像是克羅尼的影子一般，未曾有過任何特殊的行止，也不曾對特蕾西等人說話。
英諾森與克羅尼上了同一輛馬車，特蕾西望着那駕馬車遠去，神色漸漸有些消沉。
其實經過剛纔那幾幕，任誰都會對克羅尼與她的關係產生臆測。但不管怎麼說，三皇子殿下和帕爾默家的小姐又能有什麼關係呢？只是長得像，也只能是長得像而已，其他的種種可能性，都是不能說出口的妄言。
“先回宅邸吧，我讓馬車跟在你們後面，護送你們回去。”修斯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