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朗你給我注意一點!!”忍無可忍的一聲怒喝將沙朗硬從幻想界拉回了現實,如夢方醒地環顧四周,發覺上位處的黃哥氣哼哼地指着自己,一圈彙報工作的同仁們強忍笑意,苦苦堅持的撲克臉已經近乎扭曲。
沙朗若無其事地用紙巾堵住了血流不止的鼻子,有理有據地道:“天氣乾燥,有點上火。”
黃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老人家看着這小子長大,把他當做半個兒,見證了其長身子長膽子、唯獨不長腦子的成長曆程。平時不見他也就算了,眼不見爲淨,可如今人整天在眼前晃盪,可得好好管一管。下定決心的黃哥索性大手一揮,宣佈:“散會!”然後朝向正向門口悄然移動的沙朗吼道:“你,留下!”
沙朗垂頭喪氣而吊兒郎當地走回來,小臉慘白消瘦,眼下倦怠烏青,鼻子旁邊還有未擦盡的紅痕,唯有碩大的玻璃珠子還在耳朵上熠熠生光。
黃哥終究是有點心疼,口氣卻沒軟下來,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死小子,一副鬼上身的倒黴德行!看看你,昨天,前天,大前天!整天跟掉了魂似的,只知道發呆,神遊,流鼻血,簡直丟人啊丟人!幾個月沒見,別以爲我在R市就不知道你的那些糗事——玩上男人了,哈?以前可沒看出你好這口!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殘廢,賣水果的小販,除了幾分姿色之外他哪兒好了?怎麼能和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相比!白癡,笨蛋,蠢貨……作,你就作吧你!!”
聽到黃哥提到了他男人,低眉順眼的沙朗迴光返照般的豎起耳朵,眼中精光四射,嘴巴動了動,又緊緊閉上了。
“想解釋?嗯……”不算無藥可救,黃哥暗中欣慰了一下,“說啊,啞巴了?”
“黃哥,我一直很尊敬你,可是錢北是我的老婆,我是認真的。”沙朗十分誠懇地宣告。
黃哥撫額:“現在不是較勁的時候,你還小,不懂。”
沙朗反駁: “喜歡不喜歡,這個我懂!”
“靠男女都分不清楚你懂個P!”
“我怎麼不分男女了!錢北是男人不假,倒是黃了了這個女人,誰娶了她才腦筋不正常呢!”
“你敢說我女兒!”黃哥腦筋直蹦,處於爆發的邊緣。
“你敢說我老婆我就敢說你女兒!”沙朗據理力爭,絲毫不顧自己已然點燃了頂頭上司的熊熊怒火,依舊完美保持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模樣。
十秒鐘的沉默之後,黃哥毅然決然地抄起十多斤的實木椅子:“沙朗!有種你別跑!!”
等候在門外的兔牙正在無聊的玩手機遊戲,頭暈腦花睡眼惺忪之際,忽聞得一聲巨響從裡面傳來,連忙貼着門縫凝神細聽,好麼,不用親眼見也能想象到戰爭的慘烈程度。他咳嗽了一聲,默默地爲老大祈禱平安半分鐘,而後接着玩貪吃蛇。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桌子倒了,椅子碎了,各種用品紙張禁摔的和不禁摔的鋪滿一地,在金色餘暉中無聲落寞。黃哥累的氣喘吁吁,癱倒在地板上;沙朗被揍得鼻青臉腫,喘着粗氣站在中央,斷斷續續、膽識猶存地說:“我沙朗……呼呼……就是認定了……錢北……他是我,擁有的……最好的東西,誰都……搶不走……”
黃哥此時終於承認已經邁入老頭子行列的殘酷事實,全身的力氣都被長達半天的火山大爆發揮霍地一乾二淨,積攢了一會兒唾沫,艱難地問道:“那個男人對你下迷魂藥了?瞧你這樣子,居然和老子頂牛,反了天了……”
沙朗趴在地上找到了摔成兩半的手機,重新裝好、開機,拿到黃哥面前,“喏,手機屏幕是錢北的照片,素顏近照,超正點的。”
無奈地接過手機,附帶狠狠地挖了某腦殘一眼,黃哥興致缺缺地掃了一眼寬大的屏幕,着實驚訝了一下,或者說……驚爲天人也不爲過。
沙朗那是什麼貨色他哪能不清楚,頭頂雞窩頭、身着花格子襯衫、破洞連篇的瘦腿牛仔、腳蹬着萬年不變的人字拖,滿臉流裡流氣的小流氓一個,有名的三觀不正、品味惡俗,卻在選老婆這種人生大事上的品味有了質的飛躍,堪稱奇蹟。
男人並不是想象中的泰國人妖樣。蒼白乾淨的面龐,眉宇皺起似乎有點不耐煩,
眼裡水潤般的烏黑卻流露出寬容和寵溺,嘴角勾起淡然的弧度軟化了棱角分明的五官輪廓。就像被橡皮擦過無數次的白紙,破損不堪而純然如昔。這個就是……沙朗認定的人嗎?
黃哥感到有些東西從腦中劃過,來不及捕捉卻已消逝的朦朧感覺。
“庸脂俗粉算得了什麼,我老婆纔是超凡脫俗的大美人……”沙朗趿拉着拖鞋爬到黃哥旁邊,作爲畫外音補充道,然後開始對着手機畫面發花癡。
“超凡脫俗……惡,你以爲他是小龍女?”
“差不多吧……”沙朗頭也沒擡答道。
就地撲倒。
沙朗乃吃軟不吃硬的傢伙,暴力改造沒有效果,看來只有說服教育一條正路了。打定主意的黃哥丟開手機起身,同時拉着領子把沙朗提了起來。“我請客,瞭解瞭解你的……老婆。”
“您老開明!有機會了我一定帶着北北去拜見黃哥!”
“算了,受不了你……”
“你願意北北還不樂意呢。”沙朗想到,樂顛顛地打開房門,倚門而站的兔牙一個趔趄差點摔在沙朗身上。
“去海鮮城,我們爺倆要好好搓一頓!”沙朗興高采烈地說。
“您換套衣服?”
“少耽誤時間,快備車!”釦子掉了一雙袖子扯掉一對的沙朗橫眉立目,目送兔牙淚奔而走。
“%@&%¥%(此處爲前文沙版劇情敘述,省去五千字)……總而言之,北北體貼溫柔、善良可愛,長相、性子一等一的好……”沙朗嗔了一口酒,補充下迅速流失的唾液。
黃哥擦了擦臉上的口水,毅然決然地夾起離沙朗最遠的飯菜,面色僵硬地咀嚼了一會兒,中肯地評價道:“配你可惜了。”
“怎麼能這麼說您的乾兒子……”沙朗哀怨的口氣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之情——老頭子肯定北北了!雖然也不欠他點頭,可是炫耀老婆果然有成就感啊哈哈。
“不過……”老謀深算的狐狸黃話鋒一轉,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沙朗傻笑的臉,“人無完人,他也有缺點,你們之間並非和諧完美吧?你瞞着我什麼?要知道隱含的問題如果一直沒有解決,那麼必定發展成日後拆夥的大患,而且就憑你的豬腦子,簡直就是配角加炮灰的命,小心被賣了還給人家數錢。”
沙朗叼着大蝦的嘴巴蠕動了兩下,嚥下蝦肉,低頭用筷子撥了撥吃剩的殘骸,一會兒纔開口,“還是一個月之前,老婆抱着大熊,我趴在他的腿邊做按摩……”
低沉的音調,描述的場景如此詭異,黃哥有點頭皮發麻。
“我還記得那天吃完飯——好吧,是我做的飯——老婆心情不錯,拿過一副撲克,像模像樣地洗牌發牌,樣子酷斃了,讓我想起了賭王的現場版。玩了幾把老婆覺得沒意思了,於是閒來無事抽牌算命。”他甩甩過長的劉海,晶亮的眼睛好似清澈見底的琥珀,笑意從眼底深處萌生擴散,“他說我短命衰相,以後若不戒嗔戒躁、謹慎行事,以我魯莽執拗的性子,恐怕活不過二十五歲。”
黃哥啞口無言中。
沙朗突然大笑,“開玩笑啦!北北聰明又關心我,連炮灰的說法都與您老的想法不謀而合,不是嗎?黃哥,我知道您爲我好,怕我吃虧栽跟頭,其實我和北北,確實有點問題,咳咳。”
“?”黃哥即使遞上關切的眼神等待下文。
“老婆外表溫柔內裡火爆,大概動手不動口是他處事的原則之一。”
“……你小子欠扁就不要怪人家暴力。”
“老婆養了一個拖油瓶,死孩子瞧我不順眼,上學不在身邊還好,我就怕他回來搞破壞。”
“……你小子流氓不要怪孩子討厭。”
“那個也不算什麼。我不在乎他的過去他的腿,我也不在乎他以前愛過誰,我甚至不在乎他無法……像我愛他一樣愛我。可我猜不透他的心思,無論離得多近,感覺上他卻離我很遠,遠的可怕。”
所以纔出下策想通過身體來綁住那個人。
身體再親密,仍舊是兩個人,完全分離的個體,隨時有可能斷絕的脆弱關係。他知道,如果錢北執意要走,他便難以維繫這份牽絆。
沙朗發覺劃過喉間的酒液浸滿了苦澀。
“他很可能並不愛你。”黃哥說,“你已經有這個覺悟了吧。”
沙朗埋下頭,有點像受了打擊的大型犬,棕發上的一綹黃毛可憐兮兮地耷拉着。
“黃哥。”他悶悶地說,“你太不可愛了……”
門鈴聲響起。一聲一聲,不絕於耳。
▪tt kan ▪c○ 從被子伸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抓過鬧鐘,4點44分,凌晨。
“白癡,居然提前跑回來了,還挑這麼不吉利的時候!”錢北迷迷糊糊地披衣下牀,開門,朦朧中察覺到某個人似乎縮小了好幾圈,額,不對啊……
“叔叔!”扁着嘴的帆羽撲到了錢北懷裡,後者頓時清醒,反手帶上房門,“來也不說一聲,趕夜車了是吧?”
帆羽點了點頭。
搬來和沙朗同住的事早在一個月前他就告訴了帆羽,結果小孩在電話裡大鬧一場,糾結的並非錢北與男人同居,而在於這個男人是沙朗的客觀現實。
小孩子脾氣需要改進,不過錢北內心充分理解帆羽的立場,凡事莫強求。
帆羽捧着一杯熱水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裡,裹着白色風衣、長腿交疊的漂亮少年分外惹人愛憐,抿過水的嘴脣彷彿浸潤的珊瑚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錢北莞爾,“不說話,還生我的氣?”
“和某個小流氓無關。”讓他尊稱那個大七八歲的傢伙?去死去死……
“那……”
“我不想出國!爲什麼高中你就要急着趕我走?”
錢北眼瞼微斂:“難道,小羽要回到父親身邊?”
帆羽咬脣,低低的說:“姓炎的不是我的父親。叔叔,這麼多年你把我養大,我不想離開你。”
“孩子氣。”錢北語氣堅決,“給你兩條路,一,出國,二,找炎夏非走他的老路。”
“宇羅……”
“你大了。我不想你像你父親一樣,更不想你接手他的事業,摸爬滾打多年,我自己不算什麼,可不能害了你。”
吸了吸發紅的鼻子,帆羽站起來反身面對錢北,“我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說完,他提起手包準備離開。
“小羽,留下吃頓早飯再走吧。”錢北挪動輪椅,不用想也知道帆羽是得知出國的消息後連夜趕來的,翹了課,估計飯也沒吃。
“不用了,我急着回校。叔叔,好好休息。”說着,帆羽頭也不回地離去,砰地一聲防盜門遮擋住了消瘦的身影。
那個孩子,儘管沒有和生父長期共處過,可血緣是一種奇妙的東西,讓帆羽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印着他的影子。錢北看着水杯上未散的騰騰熱氣,端過來抿了一口,那是純淨水乾澀的味道,和類似於他的溫度。
“兒子?哪兒蹦出來的野種,那個女人的話你也信?好吧好吧你帶着他,我可不管小孩兒,煩死了。”
“跟我姓炎,跟你名宇,不就結了?這種取名的小事也問我!”
“呵呵,看不出來活蹦亂跳的小野貓很有當孩子他媽的潛質嘛……宇羅,你打不過我的……喂!真動手我不客氣了!”
錢北淺笑,喃喃的說:“齊宇羅,你這個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