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 對於錢北來說,過得風平浪靜,波濤暗涌。位於郊區的別墅被嚴密地保護起來, 炎容組高層匆匆來去, 表情肅穆而緊張, 一副應對危機的架勢。錢北不止一次體驗過這種如臨大敵的氣氛。
唯一不同的, 就是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 身着米色棉質家居服,笑着問他早飯吃煎蛋火腿還是油條清粥的高挑男人。錢北抱着被子坐起來,香肩微露春色半掩, 沙啞着嗓子說:“隨便。”然後,自顧自地穿衣, 下牀, 搖着輪椅去衛生間洗漱。
炎夏非不死心地追過去, 彎身環住錢北的脖子,在臉頰上印了一個吻, 說:“這樣不是挺好嗎?過了這段特殊時期,我就退出炎容組,和你一起去國外生活。小羽這次惹了大麻煩,不過你堅持的話我也不介意多帶一隻拖油瓶。”
炎夏非傷愈後,並沒有出這座小樓, 而是把所有的工作都挪到了二樓的書房, 白天騰出幾個小時接待外人、處理公務, 其他的時間都陪在錢北身邊。在錢北有記憶以來, 還沒有如此被“專寵”過。
“小羽他……”錢北和小羽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只是看他缺少親情,可憐得緊, 於是自小羽年幼的時候起就開始既當爹又當媽地照顧,不間斷地養育了十多年,如同像親生父子一般。相反,炎夏非並不喜歡孩子。他關注小羽,與其說是親情使然,不如說是愛屋及烏,疼愛情人的同時免不了疼寵情人的孩子。
炎夏非安慰道:“胡山那隻老狐狸,估計從一開始就想控制住小羽,別擔心,小崽子把自己保護得不錯,只是因爲沒有達到目的有點沮喪吧。”
“抓住狐狸了嗎?”錢北皺眉,記得當年胡山就不是省油的燈,憑藉元老地位在炎容組享有很高的威望,沒想到他竟然是分裂勢力的幕後黑手。
“他死了,只剩下幾隻漏網之魚。宇羅,我保證真的沒事了,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在一起。”炎夏非淡淡一笑,推着錢北向餐廳走去。整個小樓進行了一次整修,無障礙通道的設計,最大限度地方便殘疾人行動。
寬敞的飯廳,桌上擺滿了令人食指大動的食物,顯然並不像炎夏非剛剛說的那麼簡單,品種繁多,香氣四溢。錢北來到飯桌前,雖然沒有什麼胃口,但在炎夏非殷切的眼光下只得敷衍一番,徑自切了一塊煎蛋放進嘴裡。
炎夏非坐在他對面,注意力幾乎全部放在了錢北身上,自己都很少動早餐,只喝了半杯黑濃的咖啡。
“喝咖啡對胃不好,喝點牛奶。”錢北剛說完,才意識到炎夏非向來討厭牛奶的腥味,死都不會碰這種東西。都是沙朗害的,一捉到錢北喝咖啡就跳腳,反覆地強調這句話,聽着聽着,戒咖啡,喝牛奶,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炎夏非淺淺一笑,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紅暈,整個表情都生動了起來,“好啊。你關心我的時候,感覺和以前一點都沒有變。”
拿起一隻盛滿熱牛奶的玻璃杯,錢北向對面遞過去,對方微涼的手指觸到肌膚的一刻,他的心裡猛地一震,突然被子從指間滑脫,砰地灑到飯桌上,熱燙的液體弄髒了飯菜和桌布。
“對不起。”錢北盯着凌亂的飯桌,低聲說。
炎夏非將錢北推到離桌子較遠的地方,示意門口的女僕收拾殘局。遠處侍立的女僕提着水桶和抹布,低頭匆忙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桌面,而後又默默離去。
“燙到了嗎?”炎夏非關切的問道。
錢北答非所問地說:“對不起……我做不到。”
“嗯?”
“有句話說的對,覆水難收,有些裂痕無法修復。即使沒有沙朗,喪失了起碼的默契和信任,你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這場溫情戲該散場了吧。炎容組的危機仍然沒有解決,倘若你不醒悟,那麻煩永遠都不會終止,要知道,有利用價值的棋子不止狐狸一人。”
炎夏非溫柔的表情驟然變冷,直勾勾地盯着錢北的臉,“原來這麼多天你一直在敷衍我,沒有半點真心……哈哈哈……你置我於何地,齊宇羅?”
“炎,求你。”
極力抑制住翻騰的怒火,炎夏非扯起一抹陰霾的笑容:“沙朗真的那麼重要?”大手摁住了錢北的脖頸,“我寧願殺了你再自殺,也不能讓別人討了便宜……”
攏住脖子的手逐漸加力,炎夏非看着白皙的面龐憋成紅色,烏黑的眼睛緊緊閉着,睫毛抖動不已。
愛他的心情從沒有變過,可是傷害他的元兇正是自己……
炎夏非驟然鬆開了雙手,頹然地倒在沙發上,錢北捂着喉嚨費力地咳嗽,一側的頭髮半遮住了重新蒼白的臉頰,只能看到一串晶瑩的水跡從眼角一路劃過腮,落在肩頭的單衣上。
“其實我纔是任性的那個。宇羅,你走吧。”炎夏非把頭埋進手臂裡,聲音悶悶地傳過來,“趁我沒有後悔,去找那個人,然後好好過一輩子。他如果對你不好,你千萬不能像對我似的一味忍讓,我知道了,也不會饒了姓沙的臭小子。”
錢北搖着輪椅退了兩步,輕輕地告別:“炎,再見。”
眼角瞥過熟悉的身影,無法冷靜地說再見,這不是料想的結局,不是的。炎夏非盡最後的力氣咬住嘴脣,怕他自己會在最後一刻泄露出隱藏在心底的軟弱,卑微地跪地乞求,乞求男人看在十年的情分上,留下來。齊宇羅很心軟,他一定不會拒絕自己的請求。
只是,他愛的不再只是自己。
用陰謀,強權,威脅,挽回不了失去的他。
炎夏非無聲地動着嘴脣,“你別走……別走……”
錢北搖着輪椅來到門邊,回頭,看到了男人仍然捂着臉靠在沙發上,無比地疲倦和陰鬱。
如果他還有一雙腿,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就像許多許多個從前一樣。少年的炎,青年的炎,逐漸變得成熟的炎,不斷地浮現變幻。
關上身後的門,讓紅木逐漸遮擋住了視線,和視野中的人。那時錢北還不知道,這是他和炎之間的最後一面。
凌晨站在必經的走廊前,說:“需要我送您麼?”
錢北搖了搖頭。
“炎哥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您在炎容組的內線,可是他沒有阻止您……”凌晨情緒有些激動,胸膛起伏不定,試圖做最後的努力。
“凌晨。照顧好炎,讓他好好保重。”
他釋然地一笑。是非對錯,似乎不再重要。這條困擾了多年的枷鎖,只是他給自己設下的牢,外人無法破入的牢。如今外面有了等待的人,他需要靠自己的力量,一點點將心牢打破。
錢北獨自一人穿過長長的走廊,外面的陽光出奇的燦爛,映着白茫茫的雪光,有種從心到身的純淨,安寧和閒適。
雕花的大門自動向兩側分開,他剛滑出大門,就被強行攬入一個堅實寬闊的懷抱裡,分外緊密的接觸,恍如隔世的體溫。
耳邊似乎有人在說:“北北,不是說好了一個月嗎?慢了一天零六個小時,我等得花都謝了!”
窒息的感覺……你可不可以鬆開一點……
“北北,我找到死孩子教育了他一頓,終於把他收拾服帖了,乖乖地上了去國外的飛機,哈哈!”當然,除了教育過程有點暴力,遣返過程有些慘烈之外,一切正常。
我推,我推,我推不動……
“咦,北北怎麼不說話呢?”
謀殺親夫了……
“來人哪,來人哪,我老婆舊疾發作了!嗚嗚,你這些天受委屈了,炎夏非這個敗類……”
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錢北,總算安心地暈了過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