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月3日14點30分。地點:飛機。人物:按捺不住興奮之情、向窗外探頭不止的腦殘青年一隻;捧着一杯咖啡閉目養神, 竭力壓制暴走情緒的美少年一枚——一個似火一個如冰,截然不同的兩人相鄰而坐。
沙朗這個人,說好點是心胸寬廣, 難聽點就是缺心眼, 早就把當初對與小P孩的反感嫌惡之情拋之腦後。只要想到飛機的目的地是錢北所在的G市, 他心中的幸福感和期待感就滿漲出來, 更加堅定了和帆羽促進心靈交流、實現感情飛躍的信念。
其實他也明白, 錢北和錢帆羽之間的牽絆是既定的事實,假如硬要錢北在他們兩人之間二選一,那麼老婆肯定會選擇這個狼崽子, 十多年的親情畢竟比半年的感情厚重的多。加上錢北和姓炎的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一段,這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湊在一起, 還真沒有沙朗什麼插足的餘地。儘管一直以來他總是以北北的老公自居, 不過他心裡還是底氣不足。從一般人通觀全局的角度來看, 炎夏非更像兇悍的正房大老婆,而自己……纔像捉姦在牀的狐狸精第三者。可是, 如果錢帆羽大義滅親地站在自己這邊,那麼他的身份合法性便有了質的提升,比一紙婚約的力道差點,但也差不多了。
“嘿嘿,連小P孩都接受我了, 那北北那邊還不是手到擒來?”錢北心想, 臉上也毫不遮掩地表露出來, 伸手要拍錢帆羽的肩膀, 被後者靈活避過, 在空間狹小的條件下,小孩的身體柔韌性、迅捷度可見一斑。沙朗也不生氣, 縮回停滯在半空中的爪子,轉而發送了一個陽光燦爛的傻笑,配合着情意切切的眼神,閃得帆羽一陣惡寒。
自從上飛機後一個小時內,錢帆羽已是飽受溫情荼毒。倒不是見面之後到登機之前,沙朗沒有生出兄弟愛的覺悟,只是沒有適合的場合和時間來表達這種迫切的感情。習慣了大眼瞪小眼的相處模式,這種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情形對於錢帆羽來說分外詭異,即使閉上眼睛裝睡,那邊還是能拽着你的胳膊搖啊搖,氣沖沖地睜眼時,對方卻溫柔體貼地問:“喝水不?咖啡?奶茶?可樂?……”
“咖啡。”
錢帆羽承認他被打敗了。一次不理他,這個非人類就能問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帆羽產生了要把手邊的雜誌通通撕碎了,塞進沙朗嘴巴里的衝動。怪不得宇羅招架不住,半推半就地從了痞子沙。這個比自己大了七歲,貌似不靠譜、實際也靠不住的白癡。
錢帆羽回到梅景鎮後,不僅打聽到沙朗的現狀,還目睹了選美大賽轟轟烈烈開展的鬧劇,套用脫線思維就可以猜出其中的貓膩,傷還沒好呢,就要高調納妾沖喜?結果一段時間後,他發覺這不過是小太妹的單方面選擇,而那個路都走不順溜的傻瓜,還整天唸叨着北上找老婆。當然,這些情況是大嘴巴愛抱怨的黃了了漏出來的。
與沙朗合作,他倒沒有多少誠意,主要還是要尋一個好支使的炮灰,憑沙朗充沛的精力和打不死的小強命,沒事時可以用來跑跑腿,必要時充當墊腳石,掛了最好,掛不了是他的運氣。至於幫他追老婆的事,帆羽根本不予考慮。在帆羽的腦袋瓜裡,宇羅是自己的,怎麼會主動讓出去?生父不必說,那個小子更不可能。
“小羽,你這麼胸有成竹的樣子,真的能對付姓炎的壞蛋?別誤會啊,他是你的父親,可是你沒有繼承他的劣性基因,出落的跟北北似的。誒,其實你是北北的弟弟吧?難道……兒子?”沙朗腦袋轉了幾個彎,那錢北豈不是十七歲就有了他……
“宇羅和我沒有血緣關係。”錢帆羽澄清道。
“我記得你的計劃不是針對炎容組的嗎?唉,這個……搶老婆這種事,不必弄得腥風血雨吧,炎容組上上下下好幾千人,個個拖家帶口,和咱無愁無恨,即使炎夏非不是好東西,不意味着所有的下屬都要爲他的變態承擔責任啊。我說,不如按照我原來的想法,直接找個機會把北北截出去,找個地方貓起來,等到風頭過了……”
“你就只有這點能耐,讓宇羅和你一起過着東躲西藏、居無定所的日子?”錢帆羽冷聲打斷了他。
“我……”沙朗低下頭。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做到。今年我十五歲,過三年我就成年了,完全能夠照顧他。而你還差得遠。”
在錢帆羽酷似龍馬、帥氣而欠扁的表情之下,沙朗嚥下一口唾沫,把要出口的語言過濾了一下,覺得適合少兒語境了,才緩緩的說:“你不明白他想要的生活,小羽,你骨子裡並不是安於平靜的人吧。北北把你從炎夏非那裡帶走,就是爲了讓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遠離□□不是麼?如今你要整垮炎容組的勢力,不能單靠一人之力,還得和其他幫派力量聯合,炎夏非如果真的倒臺,必然引起力量和利益的瓜分重組,如此一來,作爲唯一合法繼承人的你,想脫身就難了。”
錢帆羽沉默了一會兒。他本來就生得白,加上臉頰消瘦,睫毛濃密半遮着茶色的瞳仁,半年前張揚的俊秀,如今看來卻多了幾分肅殺。沙朗收回目光,卻難以抑制地將錢帆羽的淡漠和錢北聯繫起來,方纔的凌厲印象逐漸淡化,轉化成了某種可憐兮兮、虛張聲勢的弱質。
沙朗突然心頭一疼,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個倒黴孩子,人家跨越整個大洋不遠萬里地回到國內,面對着叔侄失散、父子反目的局面,心裡一定不好受。不論表面上裝的多麼堅強,其實他還是個半大的小孩,一般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是處在無憂無慮揮霍青春的年紀,就算再成熟,也沒到和惡勢力作鬥爭的程度。
“你不知道!五年前你在哪兒?爲什麼等到一切都平息後你要忽然出現打亂我們的生活?如果不是你,炎夏非不一定能找到我們……”錢帆羽猛地張大眼睛,衝着沙朗,低聲而憤恨地說道。憤怒沒有持續多久,他的語調就逐漸哽咽,隱隱的現了哭音。
儘管缺失保護弱小的正義本能,沙朗仍舊看在北北的面子上,勉強伸出胳膊一下一下拍着他單薄的後背,體貼大哥哥似的柔聲安慰:“都是我不好,你別激動啊,別人得誤會我帥流氓調戲你了。”
出乎沙朗意料之外,錢帆羽二話沒說,毅然決然地倒在了他的身上。實際上他們之間還隔着一層,錢帆羽只是身子一歪,頭部枕在了沙朗的肩頭,外加後者的手臂還繞在小孩背後,這個姿勢就曖昧了。
沙朗那個寒,只覺得肩上多了一個東西,而後半邊身子都癱瘓了似的。倒是錢帆羽好像絲毫沒有投懷送抱的自覺,喃喃地繼續道:“我現在還記得,我被帶到一個冷清的小醫院裡面,宇羅就躺在髒污的牀上,被子上還沾着乾涸的血跡,露出的臉上纏着繃帶,根本看不清原本他的模樣,那是我腦子裡只有一句話:還好他醒着,還好他沒死。
他說不出話,用口型問我,留下還是跟他走。我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也猜出十有八九宇羅和父親斷絕關係了,因爲出事之前,他問過類似的問題,只是用了玩笑的口氣。
宇羅的身體虛,看到我點頭之後,他又昏了過去。我當時很害怕,顫抖着摸過去的時候,才發現他失去了雙腿。
跟你說也沒用,你根本就沒見過他站立的樣子,沒有見過永遠能吸引衆人目光的他。憑他傲氣的性子,如果不是我的拖累,當時他大概不會選擇活下去……”
沙朗的心思揪緊,這些錢北沒有講過,他從來對過去隻字不提。而容華,也只詳細描述了炎齊之間所謂的悽美愛情,對於最後的變故一句帶過。
有意無意的,他把錢北拆成迥然不同的兩個人,全心全意地呵護關愛現在的錢北,不敢正視從前的他。不知爲什麼,這段他未曾介入的往日,那個他未曾相識的齊宇羅,總是讓沙朗產生陌生或者恐懼的情緒。
然而在錢帆羽斷斷續續、錯亂得毫無邏輯的敘述裡,他似乎見到錢北重傷未愈,便匆忙攜着九歲孩子一路從G市輾轉向南,最終安頓在梅景鎮的情形。飛機上只要兩個小時便可跨越的距離,而未適應殘疾身體,照顧體弱多病孩子,不敢暴露行蹤的他,用了整整一年。
現在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來,錢北迴去G市,與其說舊情復燃,更像是一種類似於了斷的決絕。沙朗重重地錘了一下大腿,迫使錢帆羽擡起頭,氣沖沖地問:“你手裡的籌碼,究竟是什麼?”
錢帆羽錯開眼光,沙朗眼中的光芒刺得他下意識地躲閃,“我不能說。”
“它能夠對炎氏造成致命打擊嗎?”沙朗鍥而不捨地問道,雙手抓住錢帆羽的肩膀,恨不得把答案晃出來。
“暫時還不能。即使加上穆家的暗中支持,仍然欠缺時機。”
沙朗冷哼一聲:“這個時機要指望北北的行動,是嗎?他會有危險的。”
“這是他要走的路,你,還是我,都攔不住。沙朗,你醒醒吧,如今你能做的,就是幫宇羅脫身,除去炎夏非。”
沙朗嘴角一抽。這個未成年孩子,是有決心,還是太無情?
“喂。把你的髒手拿開,不要碰我。”冷冷的聲音從錢帆羽淺粉的脣瓣間緩緩漏出。
沙朗像觸電似的縮回手,嗷嗷地捍衛清白:“靠,老子纔不稀罕和你有任何的肢體接觸,離老子遠點!剛剛是誰小狗一樣湊上來,我都沒有推開你,怎麼翻臉就不認人了?!果然什麼爹帶什麼種……”
看着錢帆羽越來越黑的臉,沙朗後知後覺地憶起了自己的胡蘿蔔收買政策額,老臉一綠,不吭聲了。彷彿救場一般,詭異的氛圍持續了半分鐘之後,飛機終於姍姍降落。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錢北站在機場落地窗前,目送飛機逐漸遠去,對身邊的男人說:“走吧。”
凌晨作爲炎夏非的心腹手下,近期負責錢北的“安全”,名爲守衛,其實相當於監視的角色。凌晨剛到炎夏非身邊的時候,錢北在炎容組風頭正盛,身手一流,辦事得力,對其他人都保持着淡淡的疏離,有人說他太傲,但也挑不出其他錯處。組內有衆多敬佩甚至仰慕他的年輕人,凌晨也算其中一個。
他掃了錢北一眼,只見那雙眼依舊盯着黑點消失的方向,眼裡似乎有悲傷,或者什麼都沒有,從前外溢的神采隱去後,沉澱下了內斂的情緒,讓人看不透。按理說,他的回來並不完全自願,看到炎哥暫時離去,最起碼也會有些情緒上的放鬆吧。炎哥之所以親自外出處理組內事務,其中一部分原因應該是給他適當的空間,逼得太緊容易造成相反的效果,寬鬆一點的話,應該能緩解兩人之間寒冬般僵持的狀態。
或許,他對炎哥還是有感情的?十年,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凌晨把大衣披在錢北身上,說:“炎哥兩天後就回來了……也許是我多嘴,無論如何,大哥是爲了您好,我這幾年都看在眼裡,大哥一直想着你,別人說你死了,只有他不信,您住過的房間,用過的東西,都一樣不差地保留着,維持原來的樣子。只因當初的誤會,你們纔會走到這個地步的,爲什麼不試着放下過去,嗯……”
錢北轉身,一步步向外走。步伐沉穩,細看之下還能發現些許的彆扭。褲子下的假腿雖然筆直,卻無法蘊含屬於□□的蓬勃生命力。
凌晨嘆了一口氣,連忙追上去。
窗外,另一架飛機落在空地上,因爲慣性而繼續滑動,遠遠望去,如同一片單薄輕盈的飛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