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91我們都是有故事的小女孩兒(三更二)
羅莎擺擺手:“算了,我不想讓你問我的事,那我也不問你的事了。”
時年望着羅莎,心裡隱約能想到羅莎想要問的是什麼事。
每個人心底都有隱秘,都有不願意被人刺探的過往,羅莎如此,她自己也是如此。
從這個層面來說,她也明白羅莎對她抗拒的原因。那個小丑、曾經被小丑帶走的一年,那都是羅莎絕不願意再提起的往事。可是她還在執著地等着羅莎說出來,而且爲此嘗試所有的努力。
可是這種努力,對於想要保護住秘密的羅莎來說,便意味着無形卻沉重的壓力凡。
而能對抗這種壓力的最好的方式,便是與羅莎找到完全相同的立場,以同樣的角色來面對完全相同的壓力。
時年便垂下頭來,兩隻手不自覺地握緊,“羅莎你問吧。我允許你問。謦”
羅莎緊緊盯着時年,“……當年你和你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阿遠他又是怎麼捲進去的?”
時年猶豫了一下,在想這個問題該從何說起。
羅莎也有些尷尬,趕緊解釋:“你懂的,我不是要刺探你的私隱,只是因爲你的這段往事與我自己和阿遠都相關。就是那件事發生之後,阿遠將你從中國帶來,而我也因爲你的出現而失去了阿遠。所以我很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
時年努力微笑了下:“我明白。我既然讓你問了,就是想要回答你;我有點遲疑的原因,是我那件事之後也受了刺激,患了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有些記憶不是很完整,所以我不知道該從何對你說起。”
羅莎點頭,心中第一次對時年生出同情。便寬慰道:“沒關係,你怎麼講都行。以你能接受的方式,說你能確定的內容。”
時年點頭,覺得這也是一個不錯的契機。自己總歸也要重新去整理這段往事,才能找到記憶裡的那個人。擇日不如撞日,這般開個頭也好。
今天的陽光很好,金色的光線穿進窗子,在房間裡攏起淺金色的光霧。光霧之中有細細輕塵無風自舞,像是自省的舞者,固守着內心的平靜,只舞給自己看。
“……我爸是警察,多年辦案,抓獲許多罪犯,也因此得罪下不少人,許多人揚言絕不會放過我爸,等從牢裡出來一定會找我爸算賬,會弄死我爸,弄死我們全家。”
“那年我爸就要退休了,工作更加努力,想在退休的時候將手裡所有的案子都處理完,不留一點遺憾地離開工作崗位。卻沒想到遇見的案子開始越來越棘手。彷彿有人故意與他作對,故意讓他無法達成心願。那段時間我爸情緒大受打擊,開始自問是不是老了,頭腦再也沒有年輕時的敏銳,所以纔會好幾件案子都一點頭緒都沒有。”
羅莎也聽得驚訝,忍不住插話:“該不會是你爸那些仇人真的來找你爸的麻煩來了吧?”
時年點頭苦笑:“我爸也那樣認爲。可是我爸是縝密的人,他給自己所有辦過的案子、抓獲過的罪犯,都做過詳細的記錄,編成檔案。我爸說他記得那些每一個案件,對每一個罪犯的手法都瞭如指掌,而那時候出現的案件,雖然似乎也有一點曾經那些案件的影子,但是分明不是同人所爲。”
“我爸說,怕是出現了強勁的對手,故意佈下迷局,拿他曾經辦過的案子做幌子,模仿曾經揹我爸抓獲的罪犯的手法,就是爲了迷惑外人,然後挑戰我爸。”
羅莎也緊張得張大了嘴。
“後來就真的出事了。那天我跟我媽上街,走在路上忽然一輛車子停在我們身邊。我覺得不對勁,將我媽推開,然後我自己被幾個人拉上了車子……”
“你被綁了?!”羅莎驚呼。
“是。”時年搖頭苦笑:“我上車就被他們捂住口鼻,暈了過去。我被帶到過幾個地方,中間也聽見過他們彷彿有內訌,我嘗試過自救,但是後來都失敗了。最後我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光線,聽不見聲音,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時年在講述的過程中,不甘認輸,努力地還在微笑。可是當真回想起那時候的絕望,還是讓她笑得好辛苦。
“你能明白那種感覺麼?就像是玩密室逃脫的遊戲。那裡就是一個完美的密室,沒有任何線索,沒有任何工具,甚至都不知道是白天黑夜,更不知道被關了多少天。時間在那個密室裡也是一個被抽離了的概念,變得毫無意義。”
“天……”羅莎低低驚呼:“被關在那樣的地方,人會瘋的。”
時年苦笑:“沒錯,我覺得我當時已經瘋了。孤單、絕望、困頓,也許都沒那麼可怕。可是讓我真的害怕的是,竟然都沒有人可以說話。那時候我只能抓着牆壁喊啞了嗓子,我說‘我不跑,我也不反抗了,求求你至少找個人跟我說說話。哪怕聽我說說話就行!’”
病房裡靜靜的,時年的講述都顯得那麼伶仃,羅莎能感知到那種感覺,忍不住咬住衣袖,死死盯住時年。
——因爲,她自己也曾有過與時年相似的經歷。
相似的孤單和絕望,相似的漸漸忘了時間爲何物.
時年講到這裡卻忽然停頓了下來,幾番嘗試繼續講述,卻還是都擱淺。
時年抱歉地望向羅莎:“對不起,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該怎麼給你講了。我那時候的精神狀態你也能想象到,所以我不知道接下來的那些記憶是真的,還是隻是我在絕望之下的一種臆想。”
羅莎蜷縮起雙腿來,兩手抱住膝蓋:“沒關係,你說給我聽就好。”
“……接下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求真的被上天聽見,所以黑暗裡真的來了一個人。我雖然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也聽不見他的聲音,甚至他身上的氣息也被頻繁的洗浴給沖洗掉,被用最大衆的洗髮水和沐浴液的味道遮蓋掉,可是那個人的存在卻讓我在黑暗裡終於能夠平靜下來。甚至,能一點一點地適應了黑暗,不再想要發瘋。”
時年尷尬地望向羅莎:“……很不可思議是不是?這世上怎麼會有不說話、甚至沒有體味的人?我怎麼想也想不通,所以我覺得我極可能是在低端的孤單和絕望之中,在自己的腦海裡給自己臆造了這麼個本不存在的人。”
羅莎卻眼底劃過迷惘,但是卻未質疑時年。
時年便也察覺出一些苗頭來,忍不住問:“羅莎……難道你相信我所說的?”
羅莎將頭抵在膝頭,張着空茫的眼睛望向時年:“……小丑。”
時年的心騰地便燃燒起來,卻不敢驚動了羅莎,只能小心翼翼地問:“你遇見過小丑?”
羅莎疲憊地閉上眼睛,宛若夢囈般地低低說:“我也有過如你那樣的時候。就在我要絕望的時候,來了一個小丑。他給我送來書和畫筆,還有CD機。”
“我比你幸運一點,因爲我能看見光,能看見他是個小丑。可是他也一樣不說話,他的臉上又是小丑的模樣,所以我不知道他真實相貌是什麼樣的,我甚至都不能確定他是男是女。我只記得,在那段最絕望最害怕的時間,他是唯一能給我帶來快樂的人;他是我那段時間裡最想見到的人。”.
時年的思維也跟着停滯住,驚訝地望着羅莎。
現在的羅莎不再是那個金融女強人的羅莎,也不是那個大刀長槍地跟她搶向遠的那個羅莎。眼前的這個羅莎眼簾輕垂,睫毛輕輕顫動,彷彿退回了時光隧道,重新變成了那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
時年將聲音更加放輕放柔,彷彿怕打擾了她的夢——儘管明知道她現在不該是睡着了的,可是她呈現出來的狀態卻就像是在夢中。
“羅莎,你的意思是,你被小丑帶走之後,他還時常出現在你面前,可是他卻始終都是小丑的形貌?”
“嗯。”羅莎抱着膝頭,如夢如幻地輕輕笑了笑:“那個晚上我爸媽原本是答應帶我去看小丑舞臺劇的。可是他們都失約了,誰都沒有回來,就將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了家裡。這時候忽然有人敲門,我以爲是爸媽回來了,我便歡歡喜喜衝過去開門——卻見門口站着一個小丑。”
“他說他就是舞臺劇裡的那個小丑。他說我的爸媽會向我失約,可是他卻不會。他來帶我走,不會將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家裡。”
-
【稍後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