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sir,噓,不許動 81、 易看
第一個夜晚在忐忑和興奮中落下帷幕。
陌生的環境叫時年睡不着,便捧着手機鑽進被窩裡。上網看了會兒新聞。接下來想打個電.話報平安,卻不知道應該打給誰。爸已經不在,而媽——可能已經不明白她現在所處的一切。
劃開“聯繫人”,指尖又不自覺地從“湯sir”上滑過,最終還是放棄。
自然還有同事,比如葉禾,比如小麥,可是此行保密,她也怕那兩個好奇寶寶詢問太多。
最後,時年的目光還是落在“向遠”上禊。
此行,她跟向遠也說了“真實的謊言”。她言明是爲了採訪一樁案件,要進行臥底調查——這部分是真話;
只是她沒說是去康川大學,也沒說是爲了周光涵的案子,更沒說此事是爲了給湯燕卿當助手——這部分是假話國。
她自知做不到如賈天子那般面對向遠,平靜而一本正經地說謊,叫向遠都看不出破綻來;她自己面對向遠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緊張,於是她倘若全數都是謊話,必定說不圓。只有透露一半的真實,才能叫向遠勉強相信。
此時也感謝boss李普曼。因湯燕卿事先與李普曼言明瞭“深喉”將擁有信息共享權、獨家披露權,新聞觸角極爲敏銳的李普曼便二話不說答應下來。便是家屬的工作,他也答應了幫忙溝通。
有了李普曼親自打來電.話的解釋,向遠便再未懷疑。
時年反反覆覆地想了許多種措詞,可是最後還是都放棄。只簡單按下“我已到,勿念。”用自己的手機卡發送完畢,隨即拔了那張手機卡。
下意識地,她不想叫向遠有機會藉助手機卡定位到她所在的位置.
一.夜顛顛簸簸地做了許多夢,早晨醒來,對牀的辣妹子便笑了:“喂,出黑眼圈啦。”
時年吐了吐舌,便趕緊鑽進洗手間洗漱。
507是個四室一廳格局的套間,兩個房間住女生,兩個房間住男生。
有兩個洗手間,供男女生分開使用。時年在洗手間裡雖然不用碰上男生,卻是避不開另外房間的兩個女生的。
剛洗了把臉,擡眼去看鏡子裡自己的黑眼圈,就看見s女王黑着一張臉走了進來。
女生之間也許有那麼小小的一點天生敵意,於是s女王的目光沿着時年從頭到腳地看了一遍,而時年則透過鏡子盯着她臉上的皮膚看。
東方女孩跟西方女孩兒相比,身材什麼的不佔優勢,不過素顏時候的皮膚卻是完勝。
沒化妝的s女王,皮膚雖然白,毛孔卻有點大;一雙畫慣了濃妝的眼睛,沒有妝的時候看着有些蒼白無神,反觀時年自己的皮膚,25歲了還是吹彈可破。她自己登時有了重新成爲大學生的信心。
原本,總將自己當成結婚四年的婦人的。說實話,從報到走進來的那一瞬間,就始終都是低頭對人,總覺得自己太老了.
兩個女孩子迅速用目光將對方掃描了一遍,雖然那一刻裡自有波瀾起伏,可是整個過程前後不過幾秒鐘而已。時年便先跟s打招呼:“嗨,我是nana。”
“哦,嗨。”s懶懶迴應,並不熱絡,便徑自走到水池另一邊洗臉。
兩人之間冷場下來,時年也不知該說點什麼,只好趕緊結束戰鬥,回了房間。
瞧時年的臉色,辣妹子就笑:“遇見s了吧?別理她,她對女生永遠冷着一張臉,只有看見公的纔會換上另外一張臉。”
時年盯着辣妹子,一句話已經到了嗓子眼兒,可也只能生生嚥下去。
畢竟辣妹子也還不熟。
方纔s女王的沒精打采並不似是全然的生理疲憊,那種特有的皮膚蒼白、瞳孔散大……
時年懷疑,她是嗑藥的.
第一天去上課,將要面對完全陌生的人和環境,時年在心理上有一點依賴辣妹子。便問了辣妹子的課表,果然課表竟然都不一樣。
又試着問了問鍾馗,竟然也不一樣。
不過鍾馗跟辣妹子的課表卻是相同的,都有一門選修:《東方行爲分析》。
實際單純提到“行爲分析”,至少從字眼上聽起來是有一點小枯燥的。時年很驚訝這門選修課竟然這樣受歡迎,她在報到選課表的時候也曾點過這門課,卻被系辦老師告知已經滿員了。
時年便有點啞然失笑:“你們都這麼喜歡這門課麼?”
辣妹子目光滑過s女王,跟時年眨眨眼:“嘔吼,我們不是喜歡這門課,是喜歡教這門課的教授。”
辣妹子的表情給了時年答案,時年便忍不住問:“你是說,s喜歡的那位客座教授,就是教這門課的?”
辣妹子擠眼而笑。
“只可惜你報到得晚,沒報上這門課哦。t教授只做小班授課,而且只收20人。”
時年只能攤手:“雖然我對這門課
本身的興趣,高於對教授相貌的好奇……可是既然一席難求,那我還是放棄嘍。”
兩人說說笑笑,隨着大批的學生一起走進教學樓。手機忽然響起來,是系辦老師打來的。時年接聽頗感驚訝,放下手機後笑着望住辣妹子。
辣妹子好奇問:“怎麼了?難道是你的選課出了問題?”
時年驚喜道:“老師是問我,昨天我本來選過《東方行爲分析》的,說本來沒有空位,不過現在空出來一個了。我又正巧是這個時段第一個報名的,問我是否還要選修那門課。”
辣妹子便也驚喜地笑:“那當然選啦!”
時年點頭,跟辣妹子笑着擁抱在一起。
就在此時,s跟鍾馗,還有與她同房間的女孩兒瑪麗娜一起走過來。見時年和辣妹子驚喜的模樣,s走過時年身邊的時候便冷笑了聲:“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高興。你們東方人不是都很相信玄學,很在乎‘不吉利’的麼?這個空位就非常不吉利。”
時年一愣:“爲什麼?”
辣妹子拉過時年的手,用中文說:“別理她!凡是報這門課的女生,都被她視爲敵人,好像誰都是要去跟她搶t教授似的。”
s沒搭理辣妹子,自顧冷笑:“你知道那個座位是誰空出來的麼?拜託你入校之前也不打聽清楚——是周光涵啊,剛死在宿舍裡不久,屍骨未寒喲。”.
s說完,也不等時年說什麼,便端着手肘,踩着高跟鞋,搖搖擺擺帶着瑪麗娜和鍾馗走進去了。
時年相信,如果換成任何一個新來的中國女孩兒,都可能被s這副態度,以及說出的話給嚇一大跳。
接替一個剛死的人,坐在他的空位上……真是不吉利。
時年心下也只能輕嘆:小姑娘你小看我了。別說坐他的座位,他死亡的現場我也去過,還用手摸過他屍首曾經躺過的地板。
辣妹子倒是護着時年,捉着時年手腕說:“你別聽她的!”
時年緩緩點頭,倒是遙遙望着鍾馗的背影。
他跟在s和瑪麗娜的後面,上了臺階之後,轉身回來看了她一眼,抱歉地點了點頭。
“鍾馗……是s的小弟?”時年忍不住問。
辣妹子攤攤手:“可能是吧。s女王的名號不是白來的,她家世好、出手大方,鍾馗跟着她倒也情有可原。”
時年又想了想那個瑪麗娜。彷彿是墨西哥裔的姑娘,皮膚像是一汪巧克力,有醒目的黑色頭髮、黑色眉毛和黑色的眼睛。身材豐.滿得略有些強壯。
時年便緩緩點頭:“瑪麗娜是‘打手’,鍾馗呢,也幫s欺負過人麼?”
辣妹子張了張嘴:“說的太對了,瑪麗娜就是打手!鍾馗嘛,倒是沒見欺負過人,只是跟着一起混吧也許。”.
進了教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擺成一圈兒的桌椅。不像教室,更像是要召開一場圓桌會議。
單就這個座位安排,時年也稍有不習慣。畢竟在中國的時候,桌椅的安排都是前後方方正正的。
辣妹子明白時年的感受,便道:“t教授的要求。他說要在授課的時候看得見每一個人的臉。”
接下來的驚喜是,沒想到馬克也走進教室來。看見時年也是壓抑不住滿面的笑容,走上來開心道:“我今早從你宿舍門口過,還想邀請你一起上學來着。不過我遲了一步,正還在遺憾,沒想到你也選了這門課!”
辣妹子在旁擠眉弄眼,時年不好意思點頭:“嗯,是啊。其實也是個意外。”
大家都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馬克便也走到自己的座位去,是左手邊的第二個座位。時年因是後來者,便耐心站在一旁,等待那個空出來的座位。
大家都坐好了,心照不宣空出一個座位。
是在左手邊最靠近講臺的那個座位,就挨着馬克,正是馬克的左邊。
大家都坐好之後,便都擡起眼來,默默注視時年的反應。而s作爲說破秘密的人,她便沒有看過來,而是垂下頭去低低跟鍾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時年便深吸口氣,抱着書包一路走過去,然後安靜坐好。
看她這般平靜,另外那19個人才又各自活動起來,低聲聊天的聊天,準備筆記本的準備筆記本。
馬克低聲問:“念,沒事吧?”
時年含笑搖頭,靜靜從這個視角去打量整個教室。
若面對黑板,則左側是窗,右側是門。她的位置就在窗前,遠離門,於是從門走進來要經過半數的座位;可是這個位置卻也是能打量到所有位置、所有人的面部表情。
也就是說這個位置的觀察視角,是僅次於教授坐席的那個角度的。而與對面右手邊最靠邊的位置伯仲之間,是這個教室裡第二好的觀察角度。
時年便悄然下了個結論:看來周光涵是一個喜歡冷靜觀察的人.
上課時間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教學樓跟宿舍樓同樣有了百年的歷史,爲了保持傳統,教室裡除了必要的電教化設備之外,建築本身還沿用原本的風貌。於是地板還是百年前的古老地板。
這樣的地板會傳來腳步的回聲。
門外的卻不是想象中要趕時間的的腳步聲匆匆,反倒是不緊不慢,宛若閒庭信步一般一步一步疊加傳遞過來。
時年心裡打下一個印象戳:極爲自信,極爲冷靜,極善拿捏分寸。
門打開,時年同時垂首看錶——果然正好是上課的時間,不早不晚。
時年看完了表,便聽見s女王的一聲抽氣聲。s女王的座位選在正對着教授席位的位置,也就是說與時年隔着正好半條圓弧。時年可以輕易看見她面上的表情。
時年目光從腕錶上擡起,忍不住從她面上滑過。
那女孩兒一改女王倨傲,這一刻雙眼圓睜望向門口,眼神中滿含卑微和悽楚。
——倒是真的動了真情。
時年打量了一圈兒,纔不緊不慢擡眼去看這位t教授。
本來嘛,她是對這門課本身感興趣,也不是對這個人感興趣。
緩緩擡起眼,目光對焦向門口——.
實則,不是她一個人在望向門口,而是這個教室內所有人都擡眼望向門口。
可是門口的那個人卻沒有因爲其他19個人的注視而移動,而是依舊握着門把手立在門口。眼睛則穩定地只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當她終於溜號完畢,擡眼望過去時——目光正好凌空與他相撞。
這一刻,她好懸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
門口站着的那個人,雖然褪掉了一身筆挺的警服,只穿一件牙白色v領針織衫,配卡其色長褲;甚至鼻樑上還架了一副黑框眼鏡兒——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從她生活裡消失了一個月的湯燕卿,又是誰?!
就連他此時身上的這件牙白色的針織v領衫,也是他送給她bra的那個晚上穿過的!
那個晚上,是她第一次看見沒穿警服的他、摘下墨鏡的他。
那個晚上他雙眸如泉,瀲灩驚豔了她的眼睛.
彷彿滿意地享受夠了時年這一刻的震驚和驚喜之後,他才微微挑了挑眉,走進來,轉身關上了門。
也許是兩人凌空四目相識的時間太久,或者是教授獨獨只望着一個人的時間太長,又或者是新來的同學反應有點太過於激烈……反正,其餘19個人的目光從教授身上挪開,便就一下子呼啦全都潑到了時年臉上來。
這麼被圍觀的感覺……時年登時滿臉通紅,真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便只好深深垂下頭去,抱緊了書包。
多虧他適時開腔,幫她解了圍。
“嗯哼,原來班裡來了新同學啊。”
時年便趕緊擡頭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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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在講臺上,側身面向她,手邊手肘悠閒抵在講桌上,眸色深如古井。
“不自我介紹一下麼?”
他還要她自我介紹!
時間也只能忍了,起身將假造的身份背景資料又背誦了一遍。背誦都是機械的,她都不知道自己顛三倒四說錯了什麼沒有。
不是她事先沒做好功課,而都是——怪他一直那麼緊緊地盯着她,叫她喘不過氣.
終於熬過了這最艱難的開頭,他才轉身朝向所有同學:“嗯,咱們今天的主題是——《那些被禁.忌的愛情》。”
這題目……大家便有些交頭接耳,外加擠眉弄眼。
時年心下更是有些搖晃——他什麼課題不能選,怎麼選這麼個?
只是巧合麼?
他就當沒看見,徑自按下電腦案件,投影屏上便放映出電視劇來。西方的學生面上沒什麼表情,辣妹子和時年卻立即睜大了眼睛。
韓劇!
《藍色生死戀》!
接下來更有代表性的日劇: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血疑》。
連續幾個經典片段之後,湯燕卿暫停了播放,擡眼掠向學生們:“誰能告訴我,這幾段片段裡,最有標誌性的字眼是什麼?”
便有西方的學生笑,舉手答道:“哥哥,妹妹。”
所有同學都笑了,湯燕卿聳聳肩:“沒錯。哥哥,妹妹。這是日韓劇裡曾經一個用爛了的老梗,男女主人公往往在愛得最是如膠似漆的時候,發現——哦,你是我哥哥;啊,你是我妹妹!”
時年和辣妹子有點尷尬地互視一眼,西方的學生則掛了一臉的笑。
湯燕卿目光在衆人面上滑過一圈之後,便攤了攤手:“喏,大家一定從這個現象中發現了,東方人是比較喜歡從被禁.忌的關係中去發掘愛情故事的。”
他回身在黑板上唰唰畫下幾條線:“除了擁有血
緣關係的兄妹關係之外,在東方文化裡禁.忌的關係涵蓋面還很廣。不限於血緣,更多是被人文觀念設置的‘規矩’所束縛形成。比如師生、比如朋友妻、比如父母/子女的朋友。”
他瀟灑揮筆,將板書寫完,從面對時年的方向轉回身來,目光幽深從時年面上掠過。
“瞧,實則這些與血緣無關的禁.忌,本身並不違反法律,甚至在西方人的視角里看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傳統的東方人卻認爲不可違背。”
“比如東方有句話叫:朋友妻,不可欺。”他說到這裡,目光又若有似無地從時年面上滑過。
時年驚得連忙垂下頭去,聽見他說:“這句話的根源,是東方人認爲嫁進門的妻子就是丈夫的私人財產,妻子從此失去個人的權利主張。所以要用這樣的話來警告那些可能覬覦的人。即便妻子和丈夫根本就不相愛,也不管那場婚姻本身是不是包辦婚姻,也要從此絕了那妻子的獨立意識,不准她再追求屬於她自己的幸福和愛情。”
“這個例子是叫大家認識到東方人的文化和思維方式裡,非血緣關係的輩分、倫常等條條框框的嚴謹。東方人多年來對它們的敬畏和遵守,甚至超過了法律。這是文化倫理傳統的強大,它們對於東方人性格、行爲方式的塑造,影響力極大。”
湯燕卿就這個話題還聊了許多,列舉了東方歷史上的許多例子。學生們都很感興趣,發言很積極熱烈。
只是時年卻有一點心情沉重。
她做不到跟西方學生們完全以旁觀者視角,進行客觀討論的心情輕鬆。她是在這種語境之下長大的,深知那些世俗觀念的強大。再聯想到自己現在跟向遠的關係……便怎麼都笑不出來。
馬克也從討論中抽離出來,外頭看她,低聲問:“念,你還好麼?”
時年搖搖頭。
馬克輕聲說:“你畢竟是中國人,對這樣的討論氛圍不適應。慢慢來,別逼自己。”
時年感念地擡頭朝他一笑:“嗯。我沒事的,謝謝你。”
她沒留意,湯燕卿的目光正悄然望向她這邊。
s女王忽然舉起手來,“教授,我們也是師生,可是我就是想大聲告訴你——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