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上海灘的很多國民黨政府官員,還有跟蔣介石政權關係密切的“滬上名流”,在乍然得知形勢不利之後,第一反應就是火速出逃,躲避戰禍。而原本居住在蘇州河以北的日租界範圍內,被紅軍劃爲交戰區的上海居民——也就是金奇娜、金杏貞母女倆之前的鄰居們——在從收音機、報紙和鄰里傳言中得到消息之後,也紛紛扶老攜幼、拖家帶口地相繼出逃。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戰爭難民!
——成千上萬的,如同潮水般的戰爭難民!
站在蘇州河畔一座飯店的包廂窗口,虞洽卿不無憂鬱地看到,從這一天的上午開始,來自上海北部日租界的人潮,就瞬間充塞了蘇州河上的每一座橋樑——外白渡橋、乍浦路橋(二白渡橋)、四川路橋、天后宮橋……所有的橋樑都擠得風雨不透,但是那些後來者並不會因爲道路擁擠而停止前進。男人們帶着簡單的行李,拖着老婆小孩,以一種頑強而一致的意志不斷涌入蘇州河南岸的公共租界美英控制區。
無論是漢奸買辦還是愛國者,亦或是隨波逐流的普通小市民,所有人都急於離開身後那個很可能即將成爲戰場的地方——沒辦法,這場戰爭爆發得是如此的突然,令全上海的所有人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以至於絕大多數人在離開自己的家園時,甚至沒有多少時間來收拾家中的財物。
總之,伴隨着收音機裡慷慨激昂的抗日宣言,他們就這麼匆忙的開始了自己的逃難生活,甚至有很多人還穿着單薄的睡衣,正在12月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因爲他們的房子在一早就被日軍徵用了!
這似乎昭示着另一場可怕的災難——已經失去大多數財產的難民們,很容易會因爲普通的感冒而失去自己的生命,進而在上海灘誘發一場流感、肺炎等瘟疫的大流行……
但問題是,根本沒有人能夠阻止這一切悲劇的發生——租界工部局不是慈善機構,沒有人想到要花錢設置難民營和收容站。這些人即使是在成功的跨過蘇州河之後,也依然要爲自己未來的生活充滿憂慮,無論他是何種國籍、膚色與種族——作爲一個擁有五十多個國家和民族僑民的國際化大都會,逃出上海戰區的戰爭難民之中自然也是各種國籍和種族都有,甚至還包括了不少畏懼戰火的日本僑民。
更糟糕的是,由於數以萬計的人流,還有大量汽車、馬車、黃包車的瞬間涌入,原本就寸土寸金的公共租界裡面,早已是一房難求。各家旅館酒店統統爆滿,許多居民住戶也硬着頭皮收容了好幾戶來投奔的親戚朋友,但還是有很多人茫然地在租界街頭遊蕩,不知道自己今夜究竟應該在哪個橋洞或屋檐下安身。再加上某些趁火打劫的混混和小偷……從而導致了嚴重的治安問題和交通堵塞。
——就在虞洽卿的眼皮底下,一輛汽車突然被十幾個暴徒攔住砸開,把裡面舉家逃難的富翁闊少們洗劫一空,順便打得頭破血流。等到巡捕們吹着哨子趕來時,這些暴徒早已一鬨而散,不見蹤影了……
“……唉……當今這世道,真是沒有一天安穩的日子可過……不是鬧日寇,就是鬧赤-匪……”
虞洽卿,這位大名鼎鼎的上海灘大亨,蔣委員長在上海金融界的重要支持者,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市政府那邊有什麼新的消息嗎?”他對身後剛剛推門進來的秘書問道。
“……情況非常不妙,赤-匪前鋒打到了安亭鎮,吳市長正打算轉移到崇明島去辦公。”秘書答道。
“……辦公?我看是逃難吧!”虞洽卿冷哼一聲,“……萬國商團現在應該已經動員起來了吧?”
“……格拉漢司令已經召集到了大約一半的人手,正在租界邊緣的各處路口拉鐵絲網和堆沙袋。”
——租界工部局的下屬武裝力量“萬國商團”,除常備的俄國隊外,均屬民兵義勇軍性質,當租界發生危機時,商團司令部發出動員令,隊員們向指定地點集中,領取武器“保衛”租界。
因此,這支部隊雖然裝備精良,但動員起來的速度卻比較低,如果遇到突發事態,往往會措手不及。
更麻煩的是,在真正擁有千軍萬馬的強敵面前,萬國商團的雖然看着唬人,實際戰鬥力卻十分堪憂。
——在1934年,整個萬國商團共有約兩千人,通常由英國軍官擔任總司令,兵員也數英國人最多,有六百名;其次是俄國人,有四百多名;再其次是兩百五十多名華人和兩百多名美國人。剩下還有一些菲律賓人、葡萄牙人和日本人……不過,萬國商團裡面的日本人,現在都已經被日本的滬上駐軍給拉走了。
因此,這是一支小規模的威懾性武裝,雖然它的裝備十分精良,速射炮、高射機槍、裝甲汽車一應俱全,但卻是打一個少一個,經不起殘酷的消耗戰,也沒有可供補充的預備役兵員——在工部局的概念中,萬國商團是用來嚇唬人和彈壓民變的,根本沒想過要投入一場屍山血海的慘烈戰鬥。
如果是昔年的軍閥混戰,那麼無論是哪一派軍閥入主上海,都會給“洋大人”們賣一個面子,不會隨意觸犯外國人的利益。但眼下來的卻是信仰馬-克-思主義邪說的赤-匪……他們的作爲可就難說了。
假如赤-匪真的揮師猛攻租界,虞洽卿實在是沒把握這些“萬國商團”究竟能支撐多久。
事實上,出於對蘇俄革命的慘烈記憶,還有對赤色分子的刻骨恐懼,就在上海市民大批涌入公共租界的時候,租界內的一些富豪大亨卻同樣在收拾行李,搶購船票,準備逃出上海躲避戰禍。
但是,一旦逃出上海,對於那些頭面人物來說,就意味着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握。當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前夕,上海被赤黨的工人糾察隊控制的時候,如果虞洽卿等諸位“海上聞人”不是留在上海積極周旋,從國民革命軍之中尋找可以依靠的力量,而是卷着行李倉皇出逃的話。那麼,得不到江浙財團資金援助的蔣介石,恐怕未必有膽量對赤-匪舉起屠刀。中-國現代歷史的走向,也就很難說會變成什麼樣了。
這回到底要不要離開上海呢?望着窗外難民們人頭攢動的景象,虞洽卿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然而,還沒等他最後拿定主意,租界工部局總董事安諾德派人送來的一張請柬,卻打斷了他的思路。
看着手中這張精美的請柬,虞洽卿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聖誕宴會?!都什麼時候了,安諾德還有心思辦這玩意兒……”他屈指彈了彈請柬的紙面,“……也罷,我就在租界再留幾日看看形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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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身在蘇州的王秋同學,也望着身邊堆積如山的各色古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作爲全國大名鼎鼎、人傑地靈的“園林之城”,以及江南水鄉的人文勝地,蘇州民間的古董文物一向甚多,各式明清傢俱、名人字畫、官窯瓷器、玉石刺繡……樣樣都有,早就讓穿越者們垂涎不已。
於是,應“共-產國際縱隊”的強烈要求,紅十軍團在控制了蘇州城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徵購”了全城的古董店,給店主發了一大筆英鎊或美元鈔票,然後把店內存貨一掃而空;第二件事情則是打土豪鬥地主,把城裡那些豪門大戶一個個盡數拘來,用“革命語言”數落一通,然後給他們做一道選擇題:願意乖乖交出家裡藏着的古董珍玩,就賞賜大筆鈔票,不給的話就上街遊鬥……結果大多數人都選擇了拿鈔票。
第三件事情則是搞“以舊換新”活動,用“高端洋氣上檔次”的塑料和鋁合金傢俱,換走那些“低端土氣沒格調”的紅木和黃花梨傢俱——這個主要是針對家裡有好東西的一般人家,以此來維護紅軍的形象。
幾招齊下之後,一時間全城騷然,蘇州各處名園盡數遭殃,什麼拔步牀、八仙桌、太師椅、玉石屏風、宣德爐、三足鼎、官窯宋瓷、漢朝銅鏡、唐伯虎和鄭板橋的字畫、甚至是積年好木料打造的棺材……統統都被蒐羅到了紅十軍團的臨時指揮部,再被王秋同學通過蟲洞傳送回現代世界。
——所謂“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在民國時代朝不保夕的國人眼裡,古董的價值意義實在有限。
在剛剛看到這麼多古玩的時候,王秋同學一度感到很興奮,但隨着傳送回去的古董越來越多,他卻不由得犯了嘀咕——之前在異世界收集的木料、金銀、毛皮,還可以勉強說是輸入原材料,支援國家建設。如今弄回去這麼多不能吃不能穿的古董,雖然利潤十分豐厚,但感覺似乎對國家對社會沒啥好處……
如此這般瞎琢磨的多了,王秋心中那點原本快要掉光的節操,也就漸漸回來了……於是,本着對國家、對政府、對社會的責任感,他抽空找了個機會,跟楊教授談及此事,卻得到了一個出乎預料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