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家國天下責在肩,請兄助君共營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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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騷動,塵落收回遊走的神思,望着簾外蜂擁向着某個地方的人羣,讓人停了馬車。
“小姐有何吩咐?”宇文孝伯在外問道。
“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多人往那個方向跑?”塵落打簾下了車。
宇文孝伯望了望,面露難色:“小姐,您還是上車吧,那邊…那邊是花街…”
“瓔珞,我們還是先去溫國公府吧…”高氏也喚了一句。
塵落又望了一眼那人羣蜂擁的地方,終是上了車子。
遠遠地傳來老嫗的吆喝聲,只是隔得太遠,被阻在了簾外:“…這幾位新來的姑娘可大有來頭,多少人幾輩子都修不來與她同牀共枕,但現在你們只用出十銖就能共度一晚…”
臺上的某個婦人,穿着粉紅色的紗衣,挽着鬆弛的髮髻,神態嫵媚,但在看到剛剛車子離開的方向時卻自嘲一笑…
步落稽,你看到了嗎?她懷了別人的孩子!你曾經最在乎的侄女懷了別人的孩子…
你一早將她嫁出齊國,是爲了防止我的嫉妒嗎?還是爲了不讓她受今日這亡國的屈辱…
在你心裡,她是孤傲的寒梅,我是妖豔的薔薇,寒梅難求,薔薇帶刺,你求而不得,又不想弄傷自己,所以你揮霍着自己的慾望,卻也讓我的慾望無處可去…
你知道我與士開的事,雖從不阻止,卻很少再碰我…
現在,你死了,高洋死了,連士開都死了…
我們的兒子殺了我的男寵,將我囚禁不說還想要毒害我…
如今,我入了風塵又如何?
這比在齊宮的時候要快樂!比做你的皇后,比做大齊的太后更要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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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行到了看押齊國諸人的府苑——溫國公府。
這府苑位於城西的偏僻之地,荒廢閒置已久,地方倒是寬敞。
宇文孝伯上前說了宇文邕的口諭,便領着塵落和高氏走了進去。
春日的微風和煦,此刻吹在臉上卻略帶寒意。
宇文邕算是給足了齊國王公面子,儘管是荒廢的府苑,卻也有花草荷塘,山石亭臺。只是苑子久無人打理,顯得凌亂了些。
“小姐,安德公好像每日都會去花園呆着,廣寧縣侯和漁陽縣侯基本在房間,臣去把他們請過來吧。”
“孝伯大人不必麻煩了,讓母親陪我在這裡走走就好,你可以先去休息。”塵落客氣道。
“這…”
“我幹了什麼,回去自會告訴陛下,現在的我們還有什麼彼此隱瞞的必要?”她輕聲說完,語氣卻有不容抗拒之意。
宇文孝伯見此,便領命告了退。
“母親,你先去看看十叔吧…”
“好。”
獨自順着小路穿在花園中,塵落很快就看到了正在亭間飲酒的延宗和先前照顧過自己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跪在他邊上,眼圈紅腫,哭得傷心。
延宗卻自顧自地喝着酒,絲毫不理會她。
她加快了腳下的步子,走過去搶下了酒壺。
延宗望見她,微微怔楞:“你怎麼來了?”
塵落瞥了一眼還跪在那裡的小丫頭:“你先下去吧,弄些醒酒湯過來。”
小丫頭領命退下,她才道:“五哥,別再和自己過不去了。”
延宗揉了揉額角,伸手去搶她手中的酒壺:“讓我喝!我現在除了這個還能做什麼!”
他帶着微醉,手下的力道也失了輕重。
塵落拗不過他,只得無奈地坐在他邊上:“五哥,你要一直醉下去嗎?齊國已經亡了…就算你醉下去,齊國也不可能回來…”
“可是我不醉就要清醒地面對這個事實。妹妹,五哥無能,不能像四哥那樣…”
“五哥,你和四哥一樣,是我心裡的英雄……”塵落喃喃道。
延宗苦澀一笑:“英雄末路…呵…”
塵落又一次拿過他的酒壺,仰脖喝了一口,努力嚥下這辛辣的酒水…
見她不適,延宗輕拍了她:“你有孕在身,別喝這些。”
塵落無奈地牽了牽脣:“五哥,你既然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可不可以爲了這個孩子,幫他好好治理周國?英雄末路的事情是人的選擇,或許退一步便是不同的風景。我的男人說要給我一個周國,妹妹有些憧憬,因爲那樣的和平國度是我未見過的…”
延宗久久未言。
塵落失神地望着手裡的酒壺,嘆了口氣:“五哥,你也在怪我,對嗎?其實我也怪自己,這個孩子,想是在攻破晉陽前有的…想想都覺得諷刺。可是他一天天長大,我能感覺到他已經和我的生命融爲了一體…”
“妹妹…”
“他說會給這孩子最好的一切,我想再信他一次…只是我希望這孩子能過得平安喜樂,自由自在,不受到皇家的諸多束縛,去承擔那些本不屬於他的責任…可我想這宮裡會有很多眼睛看着他,說不定隨時都會威脅到他…司馬姑父雖然是我的後盾,但畢竟與我不同心,很多時候我覺得靠不住他…若是五哥可以助他,封王拜侯,便讓我多了一份仰仗,也讓這孩子多了份保障…我無意爭□□力,但想要讓自己至少有能力保護他…讓他能在周宮中立足。若是男孩,他日成年,我爲他求得蜀地,護一方百姓,守一方國土,也遠離這長安的爭鬥。”
見他依舊不語,她站起了身:“如果五哥願意,我會很開心,如果不願意,我也不會怪五哥…五哥可以想想再決定,我先去看看二哥,雖然他不一定願意見我…”
說完,她放下酒壺走了。
延宗望着她的背影,心裡思緒萬千。
妹妹,我想答應你,想做你的後盾,可我若真的幫他,也只是想得到他的信任後奪回齊國,所以我不想騙你,利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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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落腳步沉重地走出花園,又順着房前的走廊緩緩找着孝珩的房間。
見前面的屋子有位老人出來,她迎了過去,本欲開口詢問,卻突然覺得這老人眼熟。
她疑惑道:“秦叔?”
老人擡頭看到她,鞠了鞠身。
“原來秦叔也來長安了,我聽說秦大哥辭官歸鄉,以爲您也…”
秦叔點了點頭,好意告知她孝珩的房間,便先行告退了。
塵落謝過他,徑直向着他說的房間走。
漸漸走近之時,她便聽到屋裡隱約傳來的咳嗽聲。
她沒有敲門,推門走了進去。
孝珩咳嗽得厲害,身邊卻無人照顧。
他正想起身,卻見一杯水遞到了面前。
他沒有接。
她固執地塞到他手裡,又爲他順了順背。
孝珩漸漸平復了咳嗽才喝了一口水道:“小妹,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塵落心裡有些開心,爲他口裡的稱呼,她不答反而問道:“二哥,你身子不好,這次受了這麼重的傷,雖然軍醫爲你處理過了,可還是留了病根,你若願意,不如我讓姚僧垣來爲你看看?他醫術高超,救過我幾次…”
“不必了,我這身體,自己清楚,我也不想受周人的恩惠…你現在既然心向周主,以後也不必再來看我…”孝珩說完,又咳嗽了起來。
塵落又拍了拍他:“二哥,你曾經說過,若是有一日周齊開戰,讓我置身事外,兩國都不會爲難我…可是河陰之戰的時候我很無助,當時我想阻止他伐齊,卻發現自己因此害他受傷…我想去看他,又被他關進了軍牢…那時,你派秦大哥來,是爲了救我還是爲了來擾亂周軍的軍心,順便讓秦大哥救我回去威脅他?他質問我的時候,我不知道可以解釋什麼…我清晰記得那時自己遭受的杖刑,還有之後他告訴我二哥要將我逐出齊國宗譜的事情…二哥,你其實一直在幫我對嗎?你知道我被抓,所以讓我與齊國劃清界限,好讓我可以安然留在周國?…既然這樣,爲何現在要這般在意我的心向何處?…”
“你說得沒錯,那時我所做的是爲了幫你,可那時的前提只是開戰,現在確是你的男人滅掉了齊國!得知你死的時候,我痛心難過,後悔同意你出嫁,但我引以爲傲,可如今看到這樣的你,我卻覺得小妹她是真的死了…”孝珩感慨一句,語帶嗚咽之聲。
塵落聞言也不免哀傷起來,她含淚道:“二哥,事已至此,我們沒什麼挽回的餘地,如今除了紹義哥哥外,我齊國的宗室基本都在長安,紹義哥哥沒有那麼多人馬與他對抗,突厥又狡詐多變,根本不足爲信…他…雖然有時候獨斷了些,但畢竟是個爲國爲民的好皇帝…”
“你想說什麼?說我大齊的皇帝都荒淫無道嗎?!”孝珩打斷了她,有溫怒之色。
“二哥…”塵落只覺得曾經那個溫潤如玉的兄長似乎已經不見,他變了很多…
平復了下心情,她才道:“妹妹並非這個意思,也非偏向他。妹妹只是覺得,既然已經難復基業,爲何我們不把這個國家當成自己的國家,用自己的手去讓它變得更好?…我想幫他建一個沒有戰爭的國家…一個強大的國家…讓我們的後人可以不必再背井離鄉,征戰殺伐,兄弟反目…那樣的國家,難道不是二哥也希望看到的嗎?”
孝珩無奈道:“那樣的國家,真的會有嗎?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更何況現在面臨着不同民族,不同語言,不同文軌,不同信仰諸多的問題…晉室罹難以來,多少人想一統山河?苻秦也好,元魏也好,甚至是他宇文邕,如今做到的也不過是北邊的山河。漢人們還在江南守着他們的正統,他們幾百年尚難做到,又怎會讓我們這些胡人去完成…”
“我相信他可以!這與胡漢無關…就像二哥的血液裡有着胡漢的雙重血統,我的身上有着漢人,鮮卑人,柔然人三國人的血,像二哥教我尚儒修文一樣。血液和文化是可以交融的。邕哥哥他,一直在努力讓胡漢融合,在努力減少胡漢間的矛盾,我相信總有一日他的努力會有回報,而那時,天下也不會再有胡漢之分,都會是他的子民…”
“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
“或許不容易,但只要努力,胡漢一家有何不可?我腹中的孩子現在不也擁有的是周齊兩國的血統,他是我們兩國的未來…二哥,也許妹妹不該這樣要求,但妹妹希望你可以助他,而且出於私心,妹妹也需要二哥在身邊支持我…”她邊說邊撫上自己的小腹,臉上是安詳的幸福,“這孩子已經快五個月了,再有五個多月便要出生,他希望是個男孩,可我更希望是個女孩…我,很希望讓二哥來教導這孩子…”
孝珩的瞳孔驟然放大,他看着她,看着虛無的門外,拳頭顫抖着。
最終他眼角紅潤,卻好笑道:“小妹,你想讓我如何教他?是把他教成如你這般迎合周人的?還是日後會復興我大齊的?”
塵落聞言,終究剋制不住心裡的委屈,輕聲哭了起來:“二哥…”
門在下一秒被人打開。
她忙抹着眼角轉過了頭。
宇文邕走過來,拉住她的手便拽着她往外走:“回去吧,朕的孩子朕自會找人教導,而朕也自有人輔佐,既然你二哥不願,身體又不好,就讓他在這裡好好養着。”
塵落詫異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又回頭望着榻上的人,見他又開始咳嗽起來,唯有嘴角輕勾。
她眼角一酸,突然明白了二哥的用意。
二哥,你是故意這樣說,把我氣走的嗎?你想把我完全交給他嗎?
她想要回去,眼前的男人卻不肯鬆開她。
孝珩見他們走遠,壓抑着咳嗽的聲音,笑了起來。
小妹,二哥很憧憬你說得那個世界,可二哥恐怕沒有那麼久的命去等了…
你若是想用孩子賭一場齊國的未來,我會傾盡所有教他,也會輔佐宇文邕建立一個如你說的那樣的國家…
但你不願去賭,剛剛秦叔說你在花園裡與延宗說了那麼多,在你心裡並無爭名奪利的想法…
你希望孩子平安喜樂,既然這樣,何苦讓那孩子學那麼多,他自己平凡,自能平安喜樂…
你想讓我輔佐他,我明白你的心思,可要知道周國的朝堂不會比我齊國好到哪裡,到處也少不了明爭暗鬥,我輔佐你的孩子,終究會落人口實,反而連累你和孩子…
你已經不姓高了,那便徹底與我們斷了兄妹之義…
沒了我們高家的外戚勢力,他才能更加放心的愛你,對你好…
你既然相信你的男人,就讓他好好珍惜你,給你一個那樣的盛世…
塵落被宇文邕拉着走出來很遠才停了下來。
她甩開他,想要回去,卻又一次被他拉住:“今日起,沒有我的陪同,你不許再單獨見他,這高孝珩,太過分了!他是當真以爲朕不會殺他!”
塵落身子一震,軟在他懷裡,懇求道:“別傷害二哥,求你…我相信二哥不是真心要傷我…”
他摟她在懷裡,見她淚眼婆娑,嘆了口氣:“好,但若他再敢對你說出這般言語,我就算不殺他也定不會放過他!”
她靠在他懷裡,閉上了眼。
“落兒,你想讓高延宗和高孝珩成爲你外廷的助力,但他們不一定合適,你若真的想要,我會爲你安排…”宇文邕終究說出了口。
她擡頭望向他:“你…都聽見了?還是你派人跟蹤了我…陛下,不信任我嗎?”
宇文邕低垂了眉眼:“我派隱衛,是希望他們保護你,沒有別的意思…”
“是嗎?”她輕笑出來,“聽到那些讓陛下失望了吧…”
“我聽了隱隱開心,因爲你越來越在乎這孩子…而且我聽到你與高孝珩說得那些話,覺得我的落兒又回來了…”他嘴角輕勾,眼中有寵溺,有開心,有傷感,還有許許多多她沒讀懂的東西。
他擡頭望着天,低低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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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豔陽,浩蕩的隊伍從長安出發,向着雲陽宮而行。
塵落靠躺在馬車中,看着身後消失的長安城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男人磁性的聲音響起,帶着濃濃的關切。
“是不是再回來的時候長安城也要變樣了?…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怎麼拆上癮了?百姓再建房屋也用不了你拆這麼多宮殿吧?而且你的皇宮本來就挺破的…”塵落埋怨着。
宇文邕淡淡笑道:“雕牆峻宇,深戒前王,我怎可不小心?況且我要爲萬民之表率,提倡節儉纔是。拆些宇文護當年建得華麗之所,正好可以表達決心,等拆完這些,我估計還要拆幷州和鄴城的宮殿,你可會反對嗎?”
塵落撅着嘴,悶悶道:“我反對你也會拆…況且那邊確實華麗過了些,我反對都沒底氣…陛下你近來是不是越來越□□了?羣臣上諫都沒用…你一句話,現在多少人要陪着你去雲陽?你也真是的,爲何正殿別寢還有露寢這種地方都要拆,以後你連個睡覺朝議的地方都沒有…”
“以後可以常睡你身邊,要正殿別寢做什麼?朝議之所多得是,何必要露寢那麼豪華?再說,我拆露寢又不是全拆了去,留個基本的樣子就好。”
塵落一時無言,臉卻跟着紅了:“這又不合規矩…”
“規矩是朕定的,誰敢有異議?”他說得自信,頓了頓才道,“很久不來雲陽…雖然這次又不能與你同覽山頂的風景,但看到你還在我身邊,看到我們有了孩子,我覺得很幸福。”
她有些恍惚,想到當年稍瞬即逝的金泉美景,不得不感慨他們曾經的幸福就如那美景一樣,短暫易逝…
經歷了這麼多曲折,不知道這次能否長久下去?
她向他身邊挪了挪,輕輕靠上他的肩,閉上了眼。
宇文邕攬住她的腰,手撫上她的小腹,脣角輕勾,吻上她的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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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陽的日子總是簡單平淡,也多了些長安沒有的愜意。
初夏午後的時光,塵落喜歡坐在院中享受太陽的恩典。
宇文邕見此便令人在庭院中鋪了軟榻,還拿來表章坐在院裡陪她,將監督她喝藥的責任全權攔下,不許下人們插手。
他時而提筆圈圈點點,時而擡眼看看她在做什麼,偶爾見她睡着,還會爲她找來薄被蓋上,免得她生病。
而她醒來見他還在忙,就會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爲他研磨倒水,鬆鬆肩膀,甚至偶爾評論幾句他的朝政。
他倒是也不避諱,有時乾脆拿出些心煩的事情和她探討解決之法。
一日,兩人聊得正起勁,何泉送來一份齊王的急報。
宇文邕打開一看,瞥了瞥旁邊人的神色,問道:“想說什麼?”
塵落眉眼低垂,久久未言。
宇文憲的戰報上說紹義哥哥署高保寧爲丞相,高保寧不肯受周敕,二人正在合力聚衆…
不知爲何,她看到這個的時候心裡竟然是在爲他擔心,而不是去開心齊國總算是有守氣節之人…
她輕嘆了口氣:“紹義哥哥聚衆的話,你免不了國土不寧,但他短期內無法與你對抗,不足爲懼,你收復他只是時間問題…”
宇文邕將她拉到懷裡:“那你希望我能贏還是他能贏?”
“我…”她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他的頭貼在她脖頸上,又問了一遍。
感覺着他的氣息,她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磕磕巴巴說道:“你,你平安…就好…”
他輕勾起脣,吻上她的脖頸:“落兒,真想這樣永遠抱着你,聽你說剛剛那樣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武成皇后胡氏來跑個龍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