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明哲保身毀清譽,助敵殺將斷臂膀
--------------------------------
齊武平三年(公元572年)春末。
廣寧王府中,延宗坐在樹下,面色深沉。
他剛剛讀完塵落讓周國使臣送來的家信,也看到裡面附着的那幅畫。
畫中女子穿着廣袖的衣裙,笑靨如花,正在給一個男子倒茶。
而男子龍章鳳姿,下顎留着硬挺的鬍子,手中執着書卷,正坐在她身邊對她笑。
這應該是他們的生活寫照吧?
那樣子,似乎很幸福…
但是隱隱地,他卻心裡難掩不安。
雖然妹妹沒明說,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卻很清楚,這畫裡在傳遞一些訊息。
其實即使不看這畫,從前段那些關於周帝誅殺權臣親政的消息裡也大致能猜到。
周帝不僅是個有勇有謀的人,也是個勤勉的好皇帝…
有這樣的夫婿,他應該爲妹妹高興嗎?…
這些時日,他奉命與祖珽一同去迎接周國的使臣。
本來能多打聽妹妹的近況是他樂意的事情,可是與祖珽一起,就讓他不太痛快。
不過礙於皇命,他也只得儘量容忍此事。
可誰曾想,祖珽竟一改往日對他們兄妹的厭惡,反倒一口一句恭祝周帝的同時,在使臣面前大肆讚揚妹妹,甚至對他都變了態度。
這樣的諂媚之舉,讓他不僅不適應,更加討厭這小人…
輕嘆口氣,延宗收回紛亂的思緒,擡頭看向斑駁樹葉間透出的天空。
這些事情不足爲道,重點還是周帝那裡。
本來妹妹的夫婿親政是件好事,可是這樣一個臥薪嚐膽的人,這樣一個能一夜之間讓整個長安城翻雲覆雨的人…
對他們齊國而言,早晚會成爲威脅的!
和他比起來,他們的陛下…
儘管陛下行爲上較之以前稍有收斂,政事上又以衛菩薩爲太尉,並省吏部尚書高元海爲尚書右僕射,左僕射唐邕爲尚書令,侍中祖珽爲左僕射,同輔朝政。
還詔文武官五品已上各舉一人,提拔人才。
但除此以外,恐怕沒什麼值得稱頌的。
他敕令官員去撰寫《玄洲苑御覽》,花大量人力物力去彰佛法文化,於現在混亂的齊國而言,無疑是走錯了方向…
而其餘多數時候,他依舊和那些佞臣小人們混在一起玩樂,宮中夜夜歌舞昇平,通宵達旦,開銷更是難以計算。
這樣下去的話,朝政荒廢,國庫空虛不說,估計一切又要回到和士開在世的局面,甚至比那時更爲糟糕…
“延宗,你怎麼有空來我這兒?”孝珩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執着玉笛,腳步悠然地走了過來,見延宗坐在樹下發呆,他猶豫了下才開口道,“可是何事?”
“二哥?”延宗回過了神兒,“哦,沒什麼,只是看到妹妹的信,心裡開心,也安心了些,使臣安頓好了,就順便來你這裡坐坐,你要看看這信嗎?”
孝珩輕輕頷首,令人備了茶,撩衣坐在他邊上。
樹影籠罩下來,辨不清此刻他面上的表情。
他眼下匆匆掃過信件和畫,視線停留在畫中男子手執的卷軸…
妹妹的夫婿,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
他手下一緊,眼中幾不可察地流露出擔憂。
“現在鄴城只剩下我和二哥兩人,突然覺得冷清好多…”延宗伸了個懶腰,開口打破了沉默。
孝珩緩了緩神兒,不免也泛起些惆悵。
他將玉笛置於脣邊,傷春的曲調便伴着暮春的懶散陽光,和煦清風漸漸飄遠…
“二哥,別吹了。這曲子越聽越傷感…”延宗打斷了他,沉默片刻又道,“四哥最近還是那樣子?”
孝珩收起玉笛,嘆了口氣:“我已經請相願去看過他,現在他應該收斂了很多,不像去年那樣在封地肆意收取地方官員的賄賂,聚斂財物,甚至往外放高利貸了…只是最近,他好像染上惡疾,臥病在牀…”
“四哥病了?那看沒看大夫?!他這是怎麼了?!我記得他接替段太宰領兵前可不是這樣!雖然當初他在瀛州的時候也曾因貪贓枉法的事情被陽士深告發免官,但若他真的在意這些錢,定陽之戰的時候,陽士深在他手底下,他也不會和他說從沒怪過他,也沒想過爲難他之類的話。最後若不是陽士深一直耿耿於懷請求責罰,四哥估計也不會隨便找個小錯打了他幾軍棍便草草了事。而且四哥俸祿那麼高,根本就不缺這些錢。要說這事兒是紹信乾的我覺得倒有可能。”
孝珩沒有說話,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他又何嘗猜不到長恭的心思…
現在想想,恐怕紹信曾經的所爲,和長恭現在的目的是一樣的…
紹信曾將自己封地的富商逼窮,諸兄弟都以爲他是不成器之人,還爲此責備他。
但紹信卻不以爲意此事,甚至之後還持續了一段才收斂…
他先前也責怪過他,可如今卻覺得紹信或許沒有他們想得那麼不成器,只是不想被陛下關注罷了…
時至今日,長恭也用了此法,只是不知道還是否來得及。
去年的時候,陛下爲了慶祝勝利特意爲長恭接風洗塵。
那時大宴之上,士兵們獻上一曲《蘭陵王入陣曲》。
陛下聽到興頭,轉頭問下首的長恭,說他邙山之戰入陣太深,這樣不顧危險,身先士卒地衝進敵陣之中,如果不小心發生意外,就悔之晚矣。
長恭當時隨口答道:“家事親切,不覺遂然。”
他聽後便覺得心下一緊,再擡首時便看到陛下面色微凝,似乎再無心聽這激昂的音樂,而那絲絲的震撼在他心裡也宛如奏響的終曲一樣…
再轉首看向長恭,他當時的臉色也在看到陛下變色後有些不自然。
此時,穆提婆等人突然在旁提議換樂,稱讚起陛下自創的《無憂》之曲是千古罕見,絕世之音,是此曲難以比擬之作。
陛下當即便點頭首肯,將宴上之曲換爲了低迷之音…
宴後第二日,長恭便稱身體不適,請求卸甲歸田,回封地休養。
陛下猶豫再三同意了他的上奏,長恭也因此得返蘭陵。
只是他回去以後,一改往日淡薄的態度,開始貪財受賄…
他雖然知道長恭這改變的目的,但更擔憂他此舉被人抓到把柄,所以便找長恭的副將尉相願代爲前去探望,也從中規勸他。
尉相願出於多年情誼,自是也爲長恭之事擔憂,所以他去後便直接問長恭受朝廷的重託,爲什麼要如此貪心?
長恭當時沒有回答,只是將視線移向了遠方,似乎在因爲未知而迷惘。
尉相願繼續問他是不是因爲邙山之戰大勝,害怕功高震主,遭受忌妒,所以才做這些自毀名節的事情?
長恭默認下來。
尉相願對此感慨,又將朝廷若忌憚,反而利用這件事情當成罪名,使得他不僅不能避禍,反而招來災禍的擔憂說與了他。
長恭聽後悲不自勝,潸然淚下,跪地請求何以安身之術。
尉相願便以他早有功勳,這次又得勝歸來,威聲太重,最好假託有病在家,不要再去幹預國家之事相諫。
長恭也因此在家稱病不出。
但後來尉相願回來告訴他,長恭是真的病了,爲了讓人相信,他甚至有病不醫…
“二哥,我們去蘭陵郡一趟吧?”延宗見他一直不答,在邊上提議道。
孝珩收回神思,猶豫了下道:“你去吧,我留在鄴城,若有事,還能儘快通知你們。”
“也好。”延宗又伸了個懶腰,直起肥大的身子,仰頭望着天空。
過了一會兒,他回首看向孝珩:“二哥一人在鄴城,一切小心。我過段便回來。”
“恩。”孝珩應下,看向銅雀臺的方向。
他如今居於高位,受陛下器重,希望他能憑自己這微薄的力量幫上自己的兄弟,爲齊國多做些事情…
*******************************************
長安,麟趾殿中,宇文孝伯將密函交給了宇文邕。
宇文邕匆匆掃過,嘴角一勾,提筆回了一封信件,讓孝伯儘快送去玉璧交給韋孝寬。
宇文孝伯走後,他將信件攢成一團丟入燭火中。
孝寬的信上提及先前之事進展順利,齊國內部已經風起雲涌,那歌謠會在適當的時機被傳出。
而據探子回報,和士開死後,齊國整個朝局都被祖珽這個盲眼之人把持,高緯身邊則被陸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和韓鳳圍着,不問政事。
祖珽這個漢臣,雖然眼瞎,但並非只會單純的諂媚,而是確有其才華和智謀的。
去年他幫助陸令萱除掉了琅琊王高儼,合力外放了趙彥深,又編撰魏帝皇太后故事,以此想推薦陸令萱取代被囚禁的武成皇后做齊國的太后。
雖然此事因爲朝堂的反對之聲並未成功,但他卻因此深得高緯和陸令萱的心意,還被他們稱爲“國師”、“國寶”,自此加官進爵,權傾朝野。
不過,齊國的胡漢對抗勢力較之周國,十分明顯。
祖珽這樣的漢臣又怎可能得勢的同時不被嫉恨?
齊國多數人因爲礙於其地位和高緯對他的信賴不敢多言,但斛律光不一樣,他在齊國的地位,莫說是祖珽,應該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甚至難以撼動的。
正是他這樣的身份,所以他見到祖珽就罵他是使國家多事、貪得無厭的小人!還對自己的部下說軍事兵馬的處理,尚書令趙彥深還常常和他們一起商量討論。祖珽這個瞎子掌管機密以來,完全不和他們說,真讓人擔心會誤了國家的大事!
二人不和的傳聞也漸漸風起。
聽說斛律光常在朝堂垂簾而坐,有一次,祖珽不知,乘馬無意經過其前,斛律光當即便怒斥他這瞎眼的小人,怎麼敢如此狂妄!
後來祖珽在門下省,說話聲調既高又慢,正巧斛律光經過那裡,聽到他說話的腔調,又大怒地訓斥,罵他們這些漢臣說話拐彎抹角,不夠痛快。
祖珽爲此私下賄賂斛律光的奴僕詢問原因,結果聽聞斛律光自從他掌權後便每天夜裡手抱雙膝嘆氣說:“瞎子入朝,國家必毀。”
而此事不知爲何流傳到了坊間,使得百姓們也偶有討論。
祖珽雖是才子,但卻心胸狹隘,此事早已讓他懷恨在心,恨不得除掉斛律光。
但因着斛律氏在齊國的地位,他也一時無法撼動。
他缺的是一個足以讓高緯下定決心的理由,而對於周國,他們缺少一個機會。
如今,這理由和機會…
宇文邕嘴角弧度更深,這似乎是天助周國!
“邕哥哥。”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宇文邕忙收斂了心神,瞥了一眼消失在燭火中的信件,纔看向門口。
塵落一身鵝黃的輕盈廣袖,站在門口,青絲飄逸,竟是說不出的嫵媚。
她朱脣輕啓:“你忙完了嗎?我備好午膳,等着你都不來,所以過來看看,外面的侍衛沒攔我,所以我就進來了。原來你不是在幹正事,而是在屋裡發呆?”
宇文邕笑着卷她入懷,低頭看着她白嶄的臉龐:“夫人今日似乎有些特別?”
塵落被他突來的動作弄得有一瞬的怔愣,見他一直盯着自己,面色微紅,擡手擦了擦自己的臉頰和額頭:“我臉上有東西嗎?”
宇文邕按住她的手,低頭吻住她。
塵落感到莫名,正想推他,他卻已經鬆開了她。
“你怎麼了?幹嘛突然…”她撓了撓頭,想起來是要找他用膳,才又回到剛剛的話題,“我都餓了…你難道不餓嗎?”
“有你在就飽了。”他笑得無害。
“額…”塵落頓覺汗顏,不過還是鎮定道,“今天我可是纏着舞依很久,才學會做的糕點,你都不想嚐嚐我第一次的手藝?”
“我夫人什麼時候會自己下廚了?”宇文邕擡手輕刮她的鼻子,深凝着她,“那一會兒要好好嚐嚐,看看能不能吃。”
“不許笑話我,我嚐了味道,還不錯的說。你要是笑話我,我就不給你吃了!”塵落嘟囔着。
“好了,不逗你,你不是餓了嗎?我們去用膳吧。”宇文邕攬過她,向外走去。
塵落點了點頭,任他攔着,說笑着出了麟趾殿。
門關上的一瞬間,風吹散了燭火中的粉塵。
一切又歸於平靜。
*******************************************
春去夏至,夏過秋來。
轉眼,延宗已經在蘭陵郡住了三月有餘。
閒來無事,他每日早起出去騎馬狩獵,到中午纔回來。
看着長恭漸漸好起來,他也安了心。
只是長恭依舊窩在府裡,稱病避世,不肯出去。
對此,他有些煩悶。
他雖然曾在衆兄弟面前逞強說四哥不是大丈夫,可是他心裡知道,四哥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
他一直想像四哥那樣成爲馳騁沙場的英雄!
只是他沒留意過英雄的背後,也有陌路的時候…
孝珩的信讓平靜的蘭陵王府陷入了震驚之中。
信上說陛下下令誅殺了咸陽王斛律光及其弟幽州行臺、荊山公,被突厥謂之“南可汗”的斛律豐樂。
長恭看到此信時,悲從中來。
他與斛律光同在軍中多年,早已情同父子兄弟。
這些年,他貴極人臣,卻生性節儉,不喜聲色,很少接待賓客,也不收受饋贈,更不貪圖權勢。
他凡事求真講理,用兵如其父斛律金老將軍,更是教會自己很多東西。
他善待軍士,營舍未定,定不會先進帳,遇敵時,他同將士們同甘共苦,身先士卒,甚至有時整天不坐,不脫鎧甲。
士兵犯了罪,他只用杖責,從不隨意殺人。
從他開始領兵,從沒有打過敗仗。
這些年,周人懼怕他,齊國仰仗他,可是陛下卻將自己這樣的盾牌親自除了!
孝先兄難道早已預料到這樣的情況,所以當年仙逝之前,會將重任託付給他,而非自己的子孫,也非斛律一族…
他壓着憤怒和難過,卻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延宗本想拽長恭同返鄴城,長恭卻不肯,他只得獨自快馬回去。
而之後的日子,長恭整日整日更是不再邁出府門半步。
一到鄴城,延宗便聞聽到民間的陣陣哀慼之聲。
聽聞,陛下遣使者賜馬給斛律將軍,讓其第二日同遊東山,乘此前去。
斛律將軍爲此進宮謝恩,到涼風堂時,劉桃枝突然從後面撲出。
斛律將軍畢竟久經沙場,閃身躲開後,淡然問他:“桃枝你常爲如此事。可我不負國家!”
劉桃枝見他神色泰然,心生膽怯,召喚身邊的三個力士一起制住他,又以弓弦勒住其頸,將其絞殺。
傳說,當時血流遍地,後來陛下讓人清理,卻始終擦不去那些痕跡…
斛律將軍一死,陛下又立即下詔稱其欲反,將其子開府儀同三司斛律世雄和儀同三司斛律恆伽誅殺…
緊接着又派人去梁州、兗州就地斬斛律武都,遣中領軍賀拔伏恩去捉拿斛律豐樂,以獨孤永業代之。
幽州城守將見賀拔伏恩等人帶兵而至,告訴斛律豐樂來的人內穿衣甲,馬身有汗,應當關閉城門。
但斛律豐樂衷心效主,呵斥屬下之人皇帝敕使,怎可懷疑!並親自出城迎接使者,結果被生擒。
臨刑時,他嘆息道:“如此富貴,女兒是皇后,滿家是公主,日常使用三百名士兵,怎能不敗!當年我懼一家權勢,上表解除職務卻不被允許,如今真是天命所歸!”
他死後,他的五個兒子也都被處死…
斛律金老將軍一族也被斬殺殆盡…
延宗步履匆匆,一入廣寧王府,便直奔書房。
此時,孝珩正坐在桌前寫着東西。
聽到門外的響動,他眉心一皺,擡起了頭。
“二哥,到底怎麼回事?!”延宗氣喘吁吁地問道。
孝珩緊了緊握筆的手,遲疑了片刻,將筆放下,起身去關門。
“你回來的路上應該已經聽到傳聞了?”
“是,不過那童謠蹊蹺,特別是第二首!”延宗憤然道,不自覺想起了回來路上聽到的兩首歌謠。
第一首是: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舉。
這百升爲一斛,明月是斛律將軍的字,照長安暗示他有投周之意。高山指他們高家的天下,槲木又指老將軍,分明意味着老將軍會投周而反。
但可這怎麼可能!
而第二首更爲古怪:盲老公背受大斧,饒舌老母不得語。
這分明暗指着斛律將軍將威脅到祖珽和陸令萱。
“沒猜錯的話,第一首是周國所爲,第二首是祖珽做的。”孝珩緊了緊拳頭,“斛律將軍得罪了祖珽,還拒絕了穆提婆求娶自己的庶女,罵他是哪來的狗種,敢娶他女兒。甚至在朝堂上直接出言反對陛下賜晉陽田給穆提婆,說這種備戰之用的土地給了他會大損軍務。陸令萱懷恨他,周國藉機離間,這些佞臣又利用此事發揮!不想竟將老將軍害死!”
“可是單憑這兩句歌謠,陛下也不至於毫不查證就殺了斛律將軍呀!”延宗猛地敲擊了下旁邊的案桌。
“陛下心中忌憚是因爲斛律氏幾代都是大將。斛律光聲震關西,斛律豐樂威行突厥,家中女兒爲皇后,兒子又尚公主…他猶豫不決所以找昌黎王問,韓長鸞因爲敬重鮮卑老臣,以爲不可。陛下本已打消了此念頭,可是祖珽又去找陛下,當時宦臣何洪珍也在,聽到陛下說本有意滅斛律一家,但因爲韓長鸞之言不好動手,上奏說若陛下本無此意作罷也便罷了,如今鄴城坊間風聲緊,若是陛下曾有此意之事傳出去,必將是大禍!還是應該先下手纔對。陛下覺得有理,又恰逢丞相府佐封士讓上密啓。說之前西征回來時,斛律將軍不聽敕令,領軍逼城,家中還私藏□□和鎧甲,甚至常常派使者去斛律豐樂和斛律武都之處互通陰謀…陛下當時大懼,說是天降預兆,人心大靈,不想之前只是懷疑,現在竟是真的,當即下定了決心…”
“可惡!”延宗罵道,“斛律將軍會反這樣的事情,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陛下怎會如此草率,那些所謂的證據必定有人栽贓陷害!可憐老將軍一門忠烈,被安了此等罪名,還遭受族誅!如今這鄴城人心惶惶,都心寒到了極點!日後,還有誰願意爲我們齊國打仗!祖珽這廝,當真可惡,誤我家國!”
“…”孝珩沉默下來,他不知道要如何繼續評價纔好。
*******************************************
延宗走後,孝珩獨自坐在園中思索着事情。
侍從過來稟報道:“殿下,祖大人求見。”
孝珩一愣,旋即便吩咐道:“請他去前廳,我隨後便到。”
他整理着思緒,心中卻起大疑。
趕到前廳時,正見祖珽坐在那裡,許是因爲他看不見,他旁邊立着一小童。
“廣寧王。”祖珽聽到腳步聲,在小童的攙扶下起身抱拳道。
孝珩忙還禮道:“不想祖大人今日造訪,有失遠迎,快請上坐。”
“殿下不必客氣。”祖珽與他客套着,兩人先後坐下。
隨從奉上茶來,祖珽雖然未接,卻已經嗅到茶的香氣。
他聽着倒茶的水聲,笑道:“廣寧王果然雅趣。”
“祖大人謬讚。”孝珩謙虛道。
“廣寧王才華橫溢,怎是謬讚,只可惜你雖居高位,這一身才華卻無處施展…”祖珽笑得邪魅,頓了頓才又感慨道,“可惜!可惜!”
孝珩面上無恙,心裡卻有些發寒。
祖珽喝了口茶:“恩,好茶。”
“祖大人喜歡便好…”孝珩客氣道。
祖珽默了默,突然將無神的目光放在對面的人身上,悠然開口:“前些日子,我派邢祖信去查斛律光的家產,殿下猜猜搜出了何物?”
孝珩不知道他怎會突然轉移到這樣的話題,心裡泛起些傷感。
他移開目光,謹慎恭敬道:“小王不知,還請祖大人示下。”
“十五張弓,聚宴習射時用的箭一百支,七把刀,朝廷賞賜的長矛兩杆…”祖珽淡淡道,“除此外,還有二十捆棗木棍,聽說是準備當奴僕和別人鬥毆時,不問是非曲直,先打奴僕一百下所用。”
孝珩聽後,心裡哀慼更甚。
此事,他其實有所耳聞。
據說當時祖珽聽到只有這些時從開始的氣憤,變爲震驚,再到呆愣,甚至坐在那裡重複着“只有這些?”、“怎麼可能?!”之類的話…
邢祖信離開後,不少人責怪他過於坦率耿直,邢祖信當時卻面不改色,只是聲音悽婉道:賢良的宰相尚且被殺,他又何必顧惜自己的餘生!
可是朝廷已經對斛律一族處以重刑,還能如何爲他們洗雪呢?…
祖珽面色淡淡,沒有繼續說,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他這一生害人無數,卻不想自己也會有感到慚愧的時候。
可是,斛律光他活該!
誰讓他和他祖珽鬥!
憑什麼這些鮮卑貴族就能鄙視他們這些漢人臣子!
丈夫一生不負身!
他祖珽,就是要讓所有人看看。
就算他瞎了,他也是人上之人!他也能幹出一番事業!
所有阻礙他的人,他都要除掉!
他要建立一個理想的國家出來!
讓那些瞧不起他這樣漢臣的人都好好看看!
不過這一切的基礎,他要先除掉擋在道路上的衆多禍害!讓陛下只聽他一人的!
這麼想着,他繼續道:“如今這朝堂混亂,我一人之力有限,但廣寧王若願與我聯手,好好整治的話,那些遺禍國家之輩定不能如此猖狂!”
祖珽的話讓孝珩吃了一驚,他不曾想過祖珽會與他說這些。
雖說他爲求安身,一直以來都與他們這些佞臣保持了良好的關係,走動交好頻繁。
但自從孝琬死後,祖珽被貶,他便與祖珽來往減少很多,這一問,讓他心裡有太多的懷疑。
“祖大人何意?小王不甚明白。”
“殿下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祖珽笑道,“如今殿下深得陛下寵愛,又身居高位,但陛下還是會忌憚你的身份。若是我祖珽在陛下面前多加美言,想必陛下會更加重視殿下。有了我的才華,再加上殿下的,想必會將齊國治理得比現在好!”
“祖大人擡愛,您的才華在我齊國數一數二,您爲齊國盡力,爲陛下盡忠,必將讓齊國富饒。”孝珩心裡已經有了計較,但卻依舊不緊不慢道,“我身爲宗室臣子,爲陛下和國家盡一份綿薄之力,是理應如此之事,此事還需祖大人多多提點。”
祖珽嘴角弧度漸大,廣寧王確實是精明之人,這個回答看似答應,卻又不是答應的他。
不過有他這句話,也夠了。
這個王爺,雖然一直是明哲保身的人,但是他知道,他渴望一展抱負,若是能除掉穆提婆等人,他早晚會出手的。
“既然如此,改日再來府上叨擾殿下。”祖珽邊說,邊在小童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今日便告辭了。”
“祖大人慢走。”孝珩一路送他出了府門。
看着祖珽離開的背影,他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他明白祖珽爲何來找他。
祖珽如今雖然得勢,但是漢人在齊國的地位不高,他想拉攏自己的黨羽,選擇鮮卑武將的話,他們瞧不起他。選擇鮮卑佞臣們,他又自詡清高。
所以他來找他這個王?因爲他雖是鮮卑貴族,卻一直喜歡漢人的書畫,也贊同漢人的治國之道…
也許延宗知道此事會責怪他,可是他向來知道要審時度勢。
孝琬的死,雖然確實與祖珽有關。可是,孝琬自己也卻有驕縱之舉。
至於斛律將軍也一樣,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即使位居王爵又如何躲過他們這些人的帝前讒言?
如今既然這些已成定局,再去得罪有榮寵在身的祖珽不是明智之舉,若是讓他施展才華,反而更利於國家發展。
他要好好利用這機會,爲了自己也好,爲了齊國也好,這個選擇,不會有錯!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比較政治比較雜,改了好幾次勉強認同了這版,從幾個人的角度終於算是把斛律光之死交代完,我越來越覺得本文主線是以不同人之死繼續着…
這章過度結束後,再新起的章節會努力圍繞男女主的部分…我已經說自己好幾次不要擴展次要人物竟然還是這樣打不住的狀態…默默祈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