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星兆江陵敗陳軍,衛公性直言心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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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殿,塵落蹲在院中,手裡拿着羽扇,輕輕扇着面前的小火,不時擡眼覷見正在樹下看書的人。
見他如此悠閒,她不自覺地想起前幾日有臣子上奏:太白(金星)、歲星(木星)合於亢星的事情。
這天象不是什麼好兆頭,恐怕是兵戰或饑荒的前兆。
此事若是放在齊國,估計朝堂上要炸開鍋不說,更有可能引來一陣腥風血雨。
可是這裡是周國,雖然朝臣們也在議論,但邕哥哥似乎並不在意,反倒是宇文護整日憂心忡忡,聽說還爲此去找了幾次稍伯大夫庾季才問及詳情。
庾季才這人,她聽二哥說過。
他是南朝大族之後,自幼聰慧,甚爲精通星象,當年深得梁元帝賞識。
只可惜,他沒有遇到採納他意見的明主,否則江陵失陷與否,國家的興衰存亡也未可知…
後來江陵淪陷,邕哥哥的父親周文帝宇文泰對他禮待有加,令他參掌太史,還派人賞賜很多東西,讓他斷了對南方的思念,專心效忠周國。他也因此成了周國的官員。
二哥說起這人時,很是佩服,她起初不解,因爲她覺得這個人背棄了自己的國家,反倒投靠滅國之人,還殫精竭慮地去效忠,視爲不忠。
二哥當時搖了搖頭,又給她講了後面的故事。
聽說樑國剛剛被滅的時候,許多南朝的文人落爲賤民,庾季纔不僅將得到的賞賜全部散發資助他們,還花重金贖回親朋。
邕哥哥的父親問及他爲何如此行事,他說:“我聽說魏攻克了襄陽,首先就爲賢士異度章名,晉平定了建業,以得到陸士衡而欣喜。征伐他國而求取賢才,這是自古的常規。現在郢都陷落,國君確實有罪,可那些士大夫有什麼過錯,爲何要讓他們都淪落成低賤的奴隸?我是外鄉人,不敢進言,但我確實可憐他們,所以才散發財物來贖求賢才。”
此話果然深得邕哥哥父親的心,他當即自責自己有負天下人的衆望,下令赦免了樑朝俘虜的幾千奴隸…
她聽完也開始佩服起這人,還頭頭是道地和二哥說其實愛國並非只能選擇殉國或者寧爲玉碎這樣的大義。投降雖然看似懦弱,但這個人卻救了很多的人,何嘗不是更深一層的大義?
二哥聽後也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一直看我,小心別燙到自己。”宇文邕沒有擡頭,卻突然開了口。
塵落剛回過神兒,聽他這麼說,臉不自覺的一紅,不滿道:“你沒看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宇文邕放下書,走到她身邊蹲下:“某些人的目光太過洶涌,不想發現也難。哎…”
“你…”塵落有些無語,將手中的羽扇丟給他,起身要走,還不忘嗔怪道,“沒正經,人家明明在認真幹活,在想事情…”
宇文邕拉住她,起身將她環住:“好了,別生氣。我也就在你面前能不正經一會兒…”
塵落心裡一軟,忘了反抗,只得任他攬着。
靜默了會兒,她最終還是挨不住好奇地問道:“聽說最近星象有異?你堂兄天天都在憂心此事?你怎麼都不着急?”
“有什麼好擔心的,該來的早晚要來,與其去擔心未知的事情,倒不如想想若是真的發生了,如何應對來得實際。”
塵落雖吃驚他會這樣想得開,但還是贊同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她望向遠方,不知怎的又開始遊神。
看今年的氣候還不錯,不能說豐收也不至於饑荒。這天象所示,莫不是真的會有戰事引來饑荒?…
“怎麼?你在憂心?”宇文邕輕聲問道。
“沒…”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宇文邕皺起眉頭:“落兒,你我是夫妻,本應同心,你若有話,不必瞞着我…”
“我…”塵落猶豫地轉頭看向他深凝着自己的眸子,竟有些心虛起來…
遲疑了下才道:“邕哥哥應該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不喜歡戰爭,如今更害怕戰爭…我不說,只是我覺得我是你的女人,有些話,不應該說…”
宇文邕緊了緊自己的手臂,沒有說話。
塵落見他不答,從他懷裡掙出來,淡然道:“水快開了,我給你泡茶吧…”
宇文邕立在原地,看着她忙活起來,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雖然和親來了周國,可是還心心念念自己的國家…
剛剛也許他不該,也沒資格那麼說…
因爲連他自己都有事情不敢告訴她,又怎能要求她事事相告?
去年的宜陽之戰,雖然齊國解了宜陽之圍,兩國也已經息鼓止戈,但堂兄卻依舊沒想放棄那裡。
韋孝寬多次上奏讓堂兄在汾北築城,不要去管宜陽一城,但堂兄卻將此事一壓再壓…
這樣下去,宜陽一戰早晚要…
“陛下,宇文孝伯大人求見。”何泉的稟報聲打斷了院中尷尬的氣氛,也打斷了宇文邕的思考。
塵落泡好茶,起身道:“孝伯大人既然找你,不如請他一起喝上一杯?”
宇文邕看着她,點了點頭,又吩咐何泉去傳。
不一會兒,宇文孝伯走了進來,他對宇文邕行禮後又對塵落輕輕一拜。
塵落欠了欠身,算是回禮。
宇文邕招呼他坐下,又令人去取來棋盤,要和他殺上幾局。
塵落跪坐在一邊,邊倒茶邊說:“孝伯大人來得時間正好,這茶剛剛好,或早或晚,或許味道都會不如現在。”
宇文孝伯聽得迷惑,又看向宇文邕。
宇文邕只是輕笑一聲,接過她遞來的茶,附和道:“夫人說得對,孝伯你今日來得倒是時候。”
宇文孝伯更加詫異,他接過杯子,忙向塵落稱謝。
塵落又對宇文邕輕輕一鞠:“不打擾陛下的雅興了,我先…”
“今日,夫人就在這兒觀戰吧…”不等她說完,宇文邕已經開了口。
塵落擡起頭,有些愕然地看向他,他應該有什麼事情要和孝伯大人說吧?之前他們一下棋,他一般都讓自己去煮些茶,或者去準備茶點,她想他可能不希望自己聽到他們的談話,怎麼這次讓她觀戰?
宇文邕拉着她的手將她拽到身邊,笑道:“你說得對,你是我的女人,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瞞着你。”
“陛下…”這次輪到宇文孝伯訝然。
“孝伯放心,落兒和我是一心的,在她面前,不必避諱。”宇文邕緊了緊握着她的手。
塵落有些感動,也緊緊回握住他的手。
他信任她,她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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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冷,秋意也越來越濃。
不久,長安收到消息,陳朝的司空章昭達帶兵前往荊州徵樑主蕭巋。
爲此宇文護授意大將江陵總管陸騰在西陵峽口的南岸興築起安蜀城,又在長江上牽引大繩,編織蒲葦當作橋樑運輸軍糧,協助樑國抗擊陳軍。
接連幾日的秋雨讓氣溫驟降,也讓安蜀城的防禦變得更加困難。
章昭達通過對天氣的觀察,令陳軍將士們備好長戟,登上樓船,迅速駛出,仰面割斷江面上牽起的大繩,斷絕了周樑聯軍的糧草。安蜀城也因此被攻克。
緊接着,章昭達乘勝追擊,率衆五萬、船艦二千向江陵突進。
陳將程文季作爲先鋒,趁水漲流急之時,乘輕舟偷襲,很快便將樑主蕭巋的舟艦全部燒燬。
蕭巋見到此景不得不再次向周國襄州總管衛國公宇文直告急…
宇文直剛到襄州不久,聞聽陳寇之事,心中多有不爽。想到上次他若不是敗給了陳人,也不至於被免去諸多官職,如今只掛些虛名在…
因着氣憤,他迅速下令遣大將軍趙誾、李遷哲等率步騎去協助陸騰,聽候其調遣。
李遷哲將自己的部衆駐紮在江陵的外城。
陳將程文季、雷道勤等趁着夜色前來偷襲城池。
周軍一時大亂,無法抵禦。好在陸騰聞訊迅速下令開城迎敵,率領士兵奮力迎擊,又與李遷哲匯兵同抗,這才扭轉了戰局,使得陳軍慌亂退去。
雷道勤在逃跑中因流矢斃命,陳軍被虜者也多達二百餘人。
章昭達聞聽消息,心有不甘,他見江水泛長,又令士兵將龍川的寧朔決口,引水倒灌江陵城。
城中因突來的水災驚慌失措。
李遷哲臨危不亂,派人儘快疏通河道,又親率騎兵突出江陵南門,派步兵突出江陵北門,從兩頭夾擊陳朝軍隊,逼得陳軍投水戰死者無數。
夜晚,陳朝士兵又趁着周軍慶祝之際偷偷地在城西架起雲梯登城,幾百人在夜色掩映下登上了城樓。
李遷哲迅速整軍,奮力反抗,打退了陳朝軍隊的又一次進攻。
陸騰則帶兵追擊逃跑的陳軍,在西提給了他們致命的一擊。
此時大風暴起,李遷哲揮舞起手中的武器,迅速下令,藉着天時之助,帶領士兵突襲了陳軍的營帳。
陳軍四散逃竄,都無心再戰。
章昭達見大勢已去,也不得不下令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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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的消息傳回長安,宇文直也心情煞好的回了京城,可這欣喜還未持續多久,他便憋了一肚子火兒來找宇文邕。
彼時,宇文邕正在麟趾殿中教着塵落象戲的技巧,聽到他來的消息,雖然面上沒什麼變化,卻似乎很無奈。
塵落看他的樣子,心中嘆了口氣。
這兄弟兩個還真是有點奇怪,明明該是最親的人,卻感覺對對方並不是很喜歡…
“讓他進來吧…”宇文邕丟下手中的棋子。
宇文直邊走邊想着昨日的事情。
昨日他本心情愉快地騎馬走在街上,結果不巧地撞見了宇文護的兒子們。因爲街道不寬,他們擋住了他的路,又不肯讓開,自己便生氣地也令隨從堵住了他們。
理論上,他是他們的長輩,宇文至不僅絲毫不尊敬他這個堂叔,還語帶嘲諷,用堂兄來壓他,讓他讓路!
僵持下,他們兩方都不肯先退讓。一個不快,便大打出手…
事情鬧大了不說,還引來巡邏的士兵。
士兵不願得罪堂兄家的諸位公子也就算了,竟然來得罪他!
他一時氣急,直接就上鞭子抽了那個不識擡舉的士兵。
最後事情鬧到堂兄那裡,堂兄高談闊論地說他身爲皇族,當街打人有失威嚴!可是卻只隨口說了自己兒子們幾句便作罷!……
他當時拂袖而去,還聽到堂兄一直在身後罵他…
此事分明他兒子有錯在先,他打人有失皇家風範,他兒子們罵人就沒有嗎?!
宇文邕見他一臉怒色地進來,揉了揉額角:“昨日的事情朕已經聽毗賀突說了…你當街打人確實不對…”
宇文直一聽更是難掩憤慨:“皇兄怎麼也這麼說!好個毗賀突,分明幫着堂兄挑撥你我關係!此事本就是他們有錯在先!不知道哪裡來得狗奴才,也跟着仗勢欺人!”
“堂兄的兒子們都是你的小輩,他們不懂事,你讓讓又有何錯?何苦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讓百姓們看笑話?”
“就是看不慣他們那跋扈的樣子!本想借着此次戰功壓壓他們的氣焰,沒想到他們這麼不識擡舉!真真可惡!”
宇文邕聽到這句有些意味不明地勾了勾脣。
那幫侄子的行爲若是不這樣,又豈能讓衆怨沸騰,讓堂兄漸漸失去人心。
宇文直見他笑了,語帶嘲諷道:“皇兄竟然笑得出來?”
宇文邕望了望窗外,嚴肅道:“難爲堂兄整日日理萬機,還要爲這些小事操勞,朕應當下詔褒獎纔是。倒是你,這次襄州那邊的事情雖處理得不錯,但還是抽空多讀讀書的好。”
宇文直也瞟了眼窗外,冷哼一聲。
窗外人影一閃,消失不見。
宇文邕收回視線,繼續道:“早就說了,不要心急。”
“我可沒皇兄你這耐力。”宇文直隨口道,“愛聽就聽去,我又不是第一天得罪了他!皇兄到底準備何時出手?!”
塵落回過神,看看兩人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
兩人一愣,宇文直不滿道:“嫂嫂這是笑話我嗎?”
塵落忙吐了吐舌頭,抱歉地看了一眼宇文邕,又裝模作樣地輕咳兩聲:“衛國公誤會了,我怎麼敢笑話你,只是你們剛纔說得那麼認真,我以爲是真的…”
“嫂嫂膽子向來大,有何不敢取笑我的?剛剛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宇文直有些不屑。
塵落心中明瞭,看來剛纔宇文直是真心厭惡,不是配合邕哥哥演戲。
她想了想,拱手道:“《孫子軍爭》有云:避其銳氣,擊其惰歸。衛國公如此直爽,倒讓我佩服。”
“過獎,嫂嫂當年宴席之上也讓我大開眼界,不得不佩服。”
“豆羅突。”宇文邕的聲音一凌,似乎因爲他的話染上些怒氣。
宇文直襬了擺手:“罷了,罷了,皇兄你護着她,我懶得和她計較。宇文護若不誅,必爲後患!今日之辱早晚也要讓他們還了!”
宇文邕端起茶碗靜靜地喝了一口,才冷冷地說了句:“誰都逃不掉!……”
塵落見他眼中寒芒乍現,心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剛纔邕哥哥的聲音雖輕,卻讓她有些害怕。
雖然宇文護對他不好,可是終歸是他的堂兄…
他要恨他多深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手上一暖,塵落收回神思,側首發現宇文邕不知道何時已坐在她身邊,而宇文直也已經離開了…
“不舒服?”宇文邕的聲音含着擔憂。
塵落搖了搖頭,輕輕靠在他肩上。
宇文邕攬過她,下巴蹭着她的發頂,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時光。
“落兒,有你陪我真好…”
塵落的心瞬間軟了下來,剛剛的恐懼似乎也跟着消散。
她擡起頭看着他,語中帶着些許祈求:“邕哥哥,剛剛你說話的神情讓我有些害怕…突然想起曾經你也有一次用相似的口吻對我說話…以後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宇文邕拍了拍她:“剛纔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塵落輕輕頷首,將頭埋在他胸前,卻不自覺地抓緊了他的衣襟…
邕哥哥,你有帝王之才,也有帝王之心…
你是不是也會爲了自己的帝位去消滅所有威脅到你的人?
是不是會像二叔和九叔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雜,戰爭又被我寫得流水了。。。下章搞點小溫馨。。。接着就要開始混亂+糾結了…
至於女主說相似口吻說話那事,我想到的是上的《漫漫長路》那章。
貌似下午掛掉了,更新下。。。
最近總熬夜頭腦不清醒,希望我說得話夠連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