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美人一計反成拙,夜色掩映偷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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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和六年冬(公元571年),宇文邕親率六軍講武於城南。
塵落一大早聽宮裡人說陛下出去講武,心裡沒來由地一顫。
她記得不久前,他剛剛派了使臣去齊國…
《國語》中說:“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故徵則有威,守則有財。”
邕哥哥這舉動確如五哥當年所言,他表面上在和齊國求和,可他的夢想是希望有個強大的周國。
有這樣夢想的君王,會偏安一隅,不放眼天下嗎?…
懷着這樣的不安,她突然覺得自己最近的行爲很愚蠢。
她嫁到周國不正是希望求得他的寵愛,好讓兩國和平?
可自己卻因爲他騙自己,還寵幸別的妃嬪之事和他慪氣…
鬼使神差地,她不顧舞依的阻止,跑去宮門等他。
宇文邕騎馬回來,遠遠便看到站在宮門前,一身水藍長裙,披着白色狐裘來回踱步的人。
他臉色沉靜,內心卻蕩起一絲漣漪。
她是在等他嗎?
不自覺地,他加快了馬速。
塵落看到他騎着馬停在自己面前,忙恭敬地欠了欠身。
她擡頭看着騎在馬上高大的他,眼裡有太多的疑問,也有太多的期許。
他們,好像很久沒見了吧?
宇文邕捕捉不到她眸中的意味,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塵落遲疑地搭上他溫熱的大掌,順着他的力道上馬坐到他身前。
宇文邕輕勾起嘴角,一手牽着繮繩,另一隻手環住她,腳下輕踢馬肚兒,似乎近來煩躁的心情都消退下去。
見她不語,他在她耳邊低語道:“落兒,你終於願意見我了?”
許久沒與他這樣親近,塵落的臉色微紅,她低垂眉眼,視線停留在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雖然隔着衣服,她此時卻能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溫暖。
宇文邕見她樣子羞澀,心裡更加柔軟,又緊了緊自己的手臂。
兩人騎着馬一路行到雲和殿前,他先下了馬,又將她抱了下來。
“陛下,夫人…”舞依等人等在門口,見他們回來,忙上前行了一禮。
宇文邕擺擺手,示意她們下去。
幾人躬身退下。
舞依眼角輕佻,瞥了眼塵落,嘴角難掩笑意。
塵落感覺到視線,面上更加發燙。
她苦澀地牽了牽脣,將手緩緩從他肩上挪開。
宇文邕擡手將她額前的碎髮別到耳後,見她還是冷漠樣子,輕嘆了口氣:“要不一起走走?”
塵落點點頭,遲疑了片刻,突然主動拉住他的手。
宇文邕因她小小的舉動心中一動,順着她的意思在宮裡散起了步。
他邊走邊看着身旁的人。
她秀眉緊鎖,似乎有心事。
莫非還在因爲那件事責怪着他?…
行了一段,兩人便來到花園的假山間。
宇文邕望了望四周的環境,突然打破了沉默:“落兒,你可是有話對我說?”
塵落的手輕輕一抖。
宇文邕回握住她,眼中飛快閃過什麼,但卻沒有拆穿她。
塵落有些心虛,想要掩飾剛剛的失態,卻又覺得在他面前很難僞裝…
見她躑躅地樣子,宇文邕無奈一笑:“真不像你,我的落兒何時這般忸怩過?還是你已經不信任我了?”說這話時他雖然語氣平靜卻隱隱帶着傷感和怒氣。
塵落聞言擡眼對上他的眸子。
他眸色深沉,滿是探究,而那眸中正映着自己瘦小無措的身影…
感覺到他的傷感,她心裡一軟,擡手環上了他的腰。
這是讓她日思夜想的人啊…
她應該相信他的,可是最近卻總是在懷疑他,這次也是…
她緊咬着下脣埋首在他身前,整理着紛亂的思緒,努力忘記其他的一切,默默道:“邕哥哥,我好想你…”
宇文邕一震,不敢置信地喚了句:“落兒?”
“我…我知道之前不該和你吵架的。可是你也很過分,一直不理我…我不去找你,也只是怕你還在氣我…”
許是因爲這久違的重逢,塵落的聲音裡有喜悅有溫柔。
想着他們一路走來經歷了那麼多波折,她其實很怕失去他,很怕不能像現在這樣再靠在他的肩上…
她的心早就迷失在他身上,也因爲他變得越來越脆弱…
人說越在意越害怕失去,一點都沒錯。
這次她懷疑他,也是因爲太在乎了,因爲她在乎他,所以害怕他對自己珍視的東西動手…
她努力壓着心頭的諸多疑問,剋制着自己的衝動,在他身前一副嬌羞模樣,享受着久別重逢的溫情。
可是因爲那些揮之不去的想法,身子還是輕微地薄顫起來,讓這魅惑帶上了幾分不自然。
宇文邕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慰着:“…我怎麼會氣你?那日我離開也不是因爲氣你,是有其他原因的,而且我怕你不願意見我…”
他扶住她的肩,一手捧起她的臉:“傻落兒,你今日這麼緊張,難道就爲和我說這些?”
塵落眼光微閃,快速掩去了一絲慌亂,可剛剛壓下去的那些事情又開始在腦中浮現。
宇文邕心下泛起苦澀,她的神色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他就覺得奇怪。
驕傲如她,倔強如她,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來找自己,今日卻這麼反常,怎麼會是因爲單純的想念他…
看來這其他事情纔是最重要的吧?
塵落靜默良久,知道他已經發現,只得裝作撒嬌隨意的樣子將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聽說陛下早上去講武了?怎麼都不帶我一起?我都好久沒出過這宮了?…”
宇文邕嘴角自嘲一笑…
原來是因爲這個?
他猜得沒錯,她今日果然有目的…
聽着像是想讓他帶她出宮,可是他又怎麼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因爲講武之事纔來找他吧?
她是不放心他對齊國開戰吧?…
他沒那麼傻,內患未除,他何至於現在去和齊國作對!講武只是爲了富國強兵,先讓自己強大起來,積蓄力量罷了!
想到她剛剛那些羞澀,還有對他難得的主動,他心裡突然一痛。
之前那麼多日日夜夜,她寧可獨守卻不來找他…
爲了這個,她竟然能放下尊嚴,不僅來找他,還對他用美人計?!
他越想越惱怒,甩袖轉過身去:“夫人來此是爲了找朕興師問罪的嗎?”
塵落聽到他變換的稱呼,知道他生氣了。
她有些後悔,手不自覺地抓住自己的衣裙,也不再掩藏,抿了抿嘴,淡然道:“淮安不敢,淮安只是想知道陛下的想法。陛下曾說夫妻同心,又爲何要瞞着我?”
宇文邕見她承認,更加氣憤,一字一頓道:“朕的事情,好像不必事事向夫人彙報!夫人今日若是爲了此事,不必繼續做這些違心之舉!你這樣,反倒讓朕覺得是先前看走了眼!”
說完,他拂袖而去,只留她一人站在原地。
塵落覺得心似乎被什麼捅了一下。
她閉上眼睛,感覺臉頰一熱,心也跟着疼了起來…
他這樣說她?
是呀,他沒說錯,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今日因爲這事去找他的行爲…
可是她剛剛所做又怎是違心之舉?
她對他的心,他都不信嗎?…
她來找他確實目的不純,可是她是真的很想念他,他怎麼可以這麼說自己!
而且她也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怎麼想的…
猛然想起二哥曾對她說的話。
自己是不是又任性,又做錯了事情?
因爲這樣的小事,因爲自己的敏感和無助,不僅激怒了他,還將他們本就出現裂痕的關係又親自劃上了一道更深的痕跡…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置身事外,聽到他去講武的時候,她立刻就想到了齊國的安危…
她無法不去過問對齊國不利的事情!
她任水霧瀰漫在眼前,任淚水默默地流下,最後看向已經模糊朦朧的天空,自言自語道:“邕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你的心…”
“可是我好怕,真的好怕…因爲面對的是你,所以我的心很容易被擾亂,無法靜心去思考分析…”
“在你面前,我好像總是傻瓜,卻又總在自以爲是…”
“對不起…對不起…”
邊想她邊擡步去追他,可他早已沒了人影。
她不敢耽擱,又去麟趾殿尋他,可他也不在那裡…
她只得又往延壽殿去找…
當她看到何泉的時候,知道自己應該是來對了地方,心裡釋然幾分。
胡亂擦了擦眼角的溼潤,她加快步子,跑了過去。
“何寺人,陛下在裡面嗎?”塵落喘息着,卻沒有想停下的意思。
何泉攔住她,恭敬道:“夫人,陛下現在正在議事…”
塵落腳步微頓,看着緊閉的大門怔怔愣神。
“那我等他出來…”
她垂了垂眼瞼,袖中的手不禁緊了緊,聲音帶着難得的乖順。
“夫人…”何泉面露難色,“陛下他吩咐了,若是您來找他,就讓人送您回去…”
塵落心口一痛,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手握得更緊了些,直到掌心傳來刺痛感。
他在氣她嗎?他何時對自己下過這樣的命令?
讓她這樣回去,她不甘心!
她爲了什麼才嫁過來?
因爲她愛他!因爲他也愛她!
可如今…
不行,她要見他!她不想他們繼續這樣下去!
這麼想着,她眼中閃過堅定,腳已經不受控制地向前邁去。
何泉見了,忙又上前阻攔。
“讓開!”塵落吼道,一把推開了他。
何泉跌倒在地,見她要闖宮,慌張起來。
他忙示意周圍的侍衛攔住她,嘴裡稱着:“夫人,您別爲難我,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塵落沒有理他,擡起掌風揮開上前攔她的侍衛,眼睛卻沒有離開過緊閉的大門。
侍衛們見她氣勢洶洶,甚至帶着抗爭的意味,都不敢鬆懈,也都認真起來,但又不敢傷了她。
塵落和他們纏鬥着,對着大門喊道:“邕哥哥,你真的不見我嗎?!”
裡面沒有人回答,她努力平復着自己快要窒息的感覺,躲閃開周圍的侍衛。
她不想出手傷人,但是絕不在氣勢上示弱。
屋中,宇文邕微闔雙眼,聽到門外漸大的打鬥聲,手不自覺地攢緊…
“邕哥哥,今日我若見不到你,寧可死在這裡!即使這樣,你也不願意見我嗎?!”
宇文邕猛地睜開眼,一拳砸在桌案上!
她又威脅他!她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心裡有她,自己在乎她,她就總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威脅他?!
塵落在門外繼續躲避着侍衛們,終於接近了大門。
她擡手想去推門,門卻在要推的一瞬間,從裡面被打開了。
她心裡一鬆,嘴角跟着揚了起來。
他還是見她了,她就知道邕哥哥不會…
她正要開口,宇文邕便沉聲道:“夫人可知擅闖此處,又抗旨不遵,與侍衛大打出手的後果?!”
他語氣冰涼,沒有什麼溫度。
但很快,他便留意到她眼圈上的紅腫,手掌上的微紅…
塵落聞言頓生委屈,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侍衛們正要上前,宇文邕卻擡手示意他們不要動,視線停留在她的手掌,猶豫了下,道:“夫人還是回去吧,身體不好還在這裡大打出手,新傷要是引出舊病怎麼辦?!何泉,派人送她回去,再讓太醫去雲和殿給夫人看看。”
“我沒事,我有話想說…”塵落聽着他平淡的命令,還不待何泉應話便打斷了他。
宇文邕以爲她還要繼續追問他關於齊國的事情,淡淡道:“今日朕要去皇后那裡看小公主,可能沒有時間陪着夫人去討論什麼講武的事情!”
塵落抿着脣,聲音顫抖地喚了一句:“邕哥哥…”
“請夫人注意大庭廣衆下的稱呼!”宇文邕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塵落只覺得像被抽空了什麼,她努力讓自己不要生他的氣,不要任性,這次主動和他認錯,可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爲。
她對他盈盈一拜,嘴上掛着優雅的笑,頭卻低得很低,聲音也掩住了情緒,語聲平淡無波:“如此,是淮安失禮了…”
“陛下國事繁忙,又與皇后姐姐情深意重。今日淮安抗旨闖宮,罪該萬死,若陛下怪罪,我甘願受死!”
宇文邕聽到她略帶嘲諷的話,轉頭又見到她倔強謙恭的樣子,再想到她剛剛的舉動,心裡的怒氣又涌了上來。
他冷然對旁邊的侍衛道:“送夫人回去休息!”
侍衛領命上前,恭敬道:“夫人…”
塵落突然輕笑出聲,那聲音有些淒涼。
她揮開侍衛的手,堅定而又平靜道:“不用了。陛下既然不殺我,我自己回去便是!今日之後,我也再不會來這裡惹陛下心煩!”
說完,她搖搖晃晃地直起身,轉身離開了延壽殿。
宇文邕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忍住了想衝上去拉她的衝動…
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剛剛的言語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知道她倔,爲什麼還要去刺激她?還要說那些話傷她?…
是因爲她剛剛的舉動傷了自己的心嗎?…
還是因爲從來沒人能這樣傷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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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雲和殿。
舞依看到她的樣子,心裡更加憂心起來。
剛剛明明好好的,怎麼這一小會兒就又?…
陛下喜歡夫人她看得清楚,夫人的心裡也一直都有陛下,爲何他們現在卻越來越陌路?
塵落失魂落魄地走進屋裡,將自己反鎖起來,任舞依在門外叫她,她卻只是吩咐她去忙自己的就好…
她不想見任何人,只想一個人靜靜。
她嫁到周國雖然是政治的目的,卻從來都沒後悔過,只因爲她愛他…
可是他今日爲何要這樣羞辱自己?!
她傷了他的心,她都想去找他認錯了,他爲什麼還要這樣?!
淚水不自覺地涌出,她忙擡手抹掉它們。
突然眼角瞥到桌上放着的面具,許是心裡太過難受又壓抑的太久,她竟然想都沒想就拿起了它向地上砸去!
面具應聲發出一聲悶響,她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靜默了一會兒,她有些後悔地拾起地上的面具。
那面具的中間現出一條長長的裂痕…
她輕撫着裂痕,眼淚簌簌而下…
指尖突然傳來疼痛的感覺,她停下手中的動作,卻發現手指不知道何時被面具裂開的邊緣劃破。
下一秒她又將面具丟開,嘴角泛起苦澀…
自己還真傻…
嫁給了他,被困在這個牢籠裡不說,連心都跟着漸漸迷失…
現在明明都被他弄得遍體鱗傷,心痛不已,卻還要去在乎這面具。
已經破裂的東西,要怎麼重新修補好?
他們的愛被自己摔裂了,還被他撒上了鹽,再怎麼拼都會有裂痕,回不到曾經的樣子…
她現在像什麼話!這般懦弱!也活脫脫像個怨婦!難怪他都瞧不起自己!
她再也不要這樣下去!
“夫人…”舞依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您沒事吧,剛纔好像有什麼響聲?”
塵落定了定心神,平靜道:“我沒事,你下去吧,是我不小心碰掉了東西…”
她視線停留在地上的面具,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夜晚悄無聲息地降臨,塵落看着桌上的字條失神了很久纔拿起它裝進信封裡。
也許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做了不負責任的事。
但是面對這樣的他,她很害怕。
與其這樣彼此傷害,不如她自私地離開,或許在他心裡還能覺得她是以前的那個人…
收拾好一切,她翻出前幾日舞依給她的衣服,又找來個黑色披風裹在外面,好讓自己融入黑夜。
她將自己的玉笛別在腰間,鬼鬼祟祟地從窗戶跳出房間,又快速將窗戶掩好。
趁着外面沒人,她迅速跳上屋頂。
五色鸚鵡看到她,向她飛來。
她忙衝它做着噤聲的動作,壓低身子趴在屋頂上觀望起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她看了看延壽殿的方向,眼中有落寞一閃而過…
努力剋制着想哭的衝動,她躲着巡邏的侍衛,一路向最近的宮門而去…
宮門處守衛森嚴,牆又有些高,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出去,正巧看到一輛緩緩駛來的牛車,旁邊還跟着幾個宮女。
她忙將黑色的斗篷解下收了起來,快速混到牛車的旁邊…
躲過了侍衛的盤查,她也順利地出了宮。
隨着牛車走到半路,眼見他們就要進前面的府邸,她慌忙找了個地方,閃身脫離隊伍。
作者有話要說:
爲啥每次改錯字啥的,晉江的提交就要提個2小時上不去呢。。。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