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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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長恭一身戎裝跨進蘭陵王府的大門,面上帶着少有的凝重。
開戰以來,齊國的戰場如同一盤散沙,皮景和無謀,尉破胡自大,巴陵王雖看得清形式,奈何一己之力卻難一挽狂瀾…
他仍記得帶兵出發那日,宜陽王(趙彥深)和秘書監源文宗來獻計送行的情景。
他深知源文宗曾是秦、涇二州刺史,熟悉地形,也佩服他先前多次被陛下駁回卻依舊諫言的勇氣,故向他虛心求教,希望更多的瞭解秦、涇情況。
當時源文宗分析說齊國目前將領精兵少,很容易成爲陳軍的誘餌,而尉破胡的人品,敗績之事,非早即晚,若想取勝,可與巴陵王(王琳)匯合,在淮南招兵,共商對策,同抗此敵。且巴陵王既是蕭樑之舊,斷不會投降於陳朝,可以推心置腹。
事實正如源文宗所料,不等他的人馬到達援助,尉破胡的自以爲是便害死了長孫洪略,秦、涇二州陸續失守,陳將蕭磨珂的出現更讓戰事不容樂觀。
不久前,他爲了與巴陵王會合,在淮河附近遭遇到蕭磨珂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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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磨珂驍勇無比,讓他不得不佩服南陳竟也有此等虎將!
因他自己手下的兩員副將合起來都難與蕭磨珂匹敵,再加上陳軍剛剛勝了尉破胡和長孫洪略,士氣正高,勇往直前。
所以爲了減少損失,他帶着自己的人馬以遊擊之法與之周旋幾日,又派人潛入陳軍中散佈齊軍懼怕蕭磨珂不敢應戰的消息。
一切與他預想的一樣,蕭摩訶果然上鉤,不僅漸漸失了耐心,陳軍中也生出輕敵之意。
他藉機安排部署,兵分兩路夾擊,大搓了陳軍銳氣!
只是他剛勝此仗,正準備一鼓作氣渡河前往壽陽城時,途中卻收到陛下召他回京的口諭…
他不禁攢緊了拳頭…
戰事緊急,陛下這個時候召他回京,莫不是又在猜忌…
這樣下去,此戰危矣…
“殿下?…”
長恭聞聲望去,正見鄭氏手握串珠,立在門前。
他迎了過去,握住她的手:“你不是說要去妙聖寺閉關禮佛?怎麼提早回來了?府裡一切都好嗎?”
鄭氏輕輕拭了拭眼角的溼潤:“有二哥他們照顧,一切都好。我一直心神不寧,前兩日唸經的時候串珠還斷了,因爲擔心殿下,又聽說陛下急召你回來,所以便也提早回來了…”
長恭將她拉入懷裡,輕輕拍了拍她。
“殿下,前方戰事如何?陛下何故召你回來?”鄭氏擡首問道。
長恭鎖着眉,搖了搖頭:“來人只說陛下是體恤我身體初愈,不易操勞領兵,讓我速回,戰場之事會有人接替…”
“那殿下回來可有見到陛下?”
“尚未,我行至宮門前被攔了下來,之後淮陰王來傳話說陛下正與南陽王遊覽仙都苑,晚些還要觀看百戲,讓我明日再去…”長恭說着,又不禁擰起了眉頭。
近來,陛下對他的這個堂弟高綽倒是尤爲在意。
只是自從陛下將高綽留在身邊後,荒唐之事不僅更多,反而愈加兇殘。
這南陽王高綽,是九叔武成皇帝的長子,雖比陛下早生幾個時辰,但因非正室所出,被貶爲次子,後來又被過繼給十五叔漢陽王高洽。
他的母親李氏,曾是魏孝靜帝元善見的妃嬪,後來孝靜帝禪讓時求與妃嬪告別,其餘妃嬪莫有感言之人,唯李氏誦陳思王之詩作別,曰:“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髮期。”,當時聞者皆爲之哭,連去傳旨的楊愔等人都有所動容。
二叔文宣皇帝登基後,將李氏賜給了九叔作妾,於是生下這個堂弟。
他自小頑劣成性,很多地方像極了小時候的延宗。
十多歲時,他留守晉陽,因爲喜愛波斯狗,經常四處縱狗。
尉破胡因此出言規勸,結果他在大庭廣衆下揮刀亂砍,將幾隻狗斬殺,嚇得尉破胡和周圍的隨從四散而逃,不敢再多言。
等他任司徒、冀州刺史時,時不時會讓下人□□身體,扮成野獸蹲坐,然後放狗出來與之肉搏,最後下人多被狗撕咬吃盡,慘不忍睹。
因爲任意胡爲,他又被貶至定州。
一到那裡,他就令宮人們汲取井水作後池,又興建殿宇,在樓上用彈弓彈人。
平日裡,他喜歡微服出行,喜歡無節制的遊賞打獵,還常常任意施行□□,每每那時便與人云學文宣伯爲人。
前些日子,陛下受人讒言,聽說他在定州的府邸豪華,堪比皇宮,恰巧那時他在州路遇一個抱嬰兒的婦人,將母子都餵了寵愛的波斯狗,陛下便藉此下令將他鎖來鄴城…
“殿下?”
鄭氏的輕喚聲將長恭拉回現實:“恩?”
“殿下行軍多日,想必車馬勞頓,我去吩咐下人們準備熱水和酒菜,殿下既然今日不必進宮,便好好休息休息。”鄭氏說着突然面色微紅,又補充了一句:“妾還有一事,不過等明日殿下從宮裡回來再說吧…”
長恭略感詫異,但還是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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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苑中,臨時搭建的城樓上黃旗漫天。
高緯和高綽登城而望,城下黑旗密佈,黑衣的甲兵列隊而待。
兩人相視一笑,高緯便下令:“擂鼓助威!”
韓長鸞擡手示意擂鼓。
鼓聲一響,城上和城下的人便開始騷動起來。
“把朕的弓箭拿來。”高緯一揚手臂。
穆提婆身穿紅甲,從侍從手裡拿過弓箭呈遞上來。
高緯彎弓瞄着下面的人羣,驟然鬆手,箭直飛出去。
緊接着城樓下便響起一聲慘叫。
與此同時,城上的諸人也都紛紛拉弓放箭。
高緯又抽出一支。
“嗖”地一聲,城下又一個黑甲之人應聲倒下。
“陛下好箭法!”高綽稱讚道。
高緯笑着將弓箭遞給他:“還是阿兄你主意好,平日裡雖有狩獵,卻沒有這真槍實箭的攻守城池有意思。”
高綽接過弓箭:“這算什麼,若是陛下能再找來連弩,投石器,雲梯之類的,想必這遊戲會更有趣!”
高緯點了點頭:“那下次便加上這些。”
他邊說邊看着眼前的兄弟拉滿了弓弦。
和他那個討厭的弟弟高儼比起來,這個哥哥讓他很是喜歡,每每和他一起都會有很多新鮮有趣的事情發生。
猶記得他被押解到京城的那日,自己不知出於什麼目的竟在見到他的時候親自上前幫他鬆了綁,還隨口問他在州府什麼事最好玩?
這個哥哥思索了片刻便告訴他將蠍子聚集在盆裡,看它們蜇獼猴十分有趣。
他聽着新鮮,當夜便令人去找一斗蠍子來。
出乎意料的是,一夜下來,下人們足足給他抓來三升蠍子,遠遠超出需求。
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多活着的蠍子。
興奮間,他見這個哥哥也面露歡喜,還感慨着這麼多蠍子,恐怕要十幾只獼猴才能用完。
他猛然想起剛剛百戲班子扮演猴子的人,當即就令人將蠍子置於斛中,把那隻“獼猴”扒光扔進去。
那戲子不明所以,直到裸臥其間,才反應過來。
下一瞬,戲子便發出宛轉淒涼的嚎叫之聲。
那聲音極具穿透力,在靜謐的夜裡,響徹整個皇宮。
聽慣了樂聲的他,覺得這叫聲充滿魅力,而眼前在斛中拼命掙扎的戲子甚是滑稽,比他看過的各種表演更加逗樂。
他笑着大讚這個哥哥的主意好,又說他怎麼有這樣的樂事不早些上報。
這個哥哥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說他也是第一次看這麼大的“獼猴”跳舞,不過有趣的事情還有很多,若是陛下想,他可以每日弄出新鮮的來。
他聽後大喜,爲了方便以後讓他給自己出主意,不僅赦免他的罪責,還升了他官職,讓他留在京中,好與自己朝夕同戲。
“嗖!”伴着一聲箭離弦,高緯的視線也隨之移去。
此時城下已經橫七豎八地躺滿屍體。
他見了拍手叫道:“殺得好!殺得好!殺了這幫黑衣狗!”
高綽聽了,也露出大笑。
他抓住旁邊飄揚的黃色旌旗:“陛下,他日若是我領兵出征,便將軍中都掛滿這樣的黃色旌旗,揚我軍之威!”
“戰場兇險,阿兄親自前往朕心難安,朕看還是在此演練爲好。至於這黃旗,揚威當作何解?”高緯好奇道。
高綽的眸中映着黃旗飄蕩:“陛下可知道河橋兵敗之事?那時祖父險些被賀拔勝所傷,幸虧救兵及時趕到才得以脫險。”
“恩,卻有所聞,但與此黃旗何干?”高緯看着兄長手中握着的旗幟,不解道。
“兵敗的當晚,術士占卜說賊旗爲黑,是水色,我軍旗紅,是火色,水能克火,故不能勝。祖父因此連夜令人打造黃旗千面,之後這戰局便扭轉了。”
“哦?果真如此,倒是神奇!可朕記得祖父最後一次西伐的時候,鄴下有黃黑蟻鬥陣,術士們說黃衣爲我軍衣色,黑蟻爲西賊的衣色,黃蟻盡死,預示祖父必敗。祖父堅持出兵,最後兵敗玉璧…那會兒文宣伯改服色尚赤,朕一直覺得是因爲這黃色不吉利。況且文宣伯贏了不少大仗,還讓西賊懼怕。所以依朕看,這如火的赤色更預示着我大齊蒸蒸日上!不過既然阿兄喜歡,河橋之事也卻有應驗,下次戰前便多造個幾千面黃旗,一併帶到戰場去!”
兄弟兩人有說有笑,又繼續向城下射起了箭。
“陛下——前方戰報!”一個聲音將娛樂的氣氛打破。
城牆上的人紛紛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侍從慌慌張張地衝上城樓。
“大膽!誰讓你上來的!”穆提婆見狀,大聲喝道,又示意城上的侍衛攔住他。
侍從踉踉倉倉地跌跪下來,顧不得其他便喊道:“陛下,戰事緊急!和、合二州危在旦夕!請…”
周圍的侍衛聞言,一時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否還要將他拖下去。
“慌什麼!”韓長鸞處變不驚地瞪了來人一眼。
他對其餘的侍衛擺了擺手,等到他們帶着來人下去才又對高緯拱手道:“陛下不用擔心,和、合二州只是被圍,下令讓皮景和帶兵趕快過去就是。”
高綽皺了皺眉,不滿地瞥了他一眼。
高緯驚魂稍定地點了點頭,轉念又氣憤道:“前幾日蘭陵王兄的兵都到了淮河岸邊阻攔?怎麼如今陳兵都到了合州?”
他心下不快。
難道蘭陵王兄當真心有二意?先前推脫戰事,如今縱敵深入?
“真是一羣廢物!南陳那麼懦弱的國家,先後派了幾次增援竟然都勝不了!”
“陛下息怒,臣願領兵前往,以解陛下之憂。”高綽請旨道。
“這…”高緯明顯有些猶豫。
“陛下,此等小事,何勞南陽王親自出馬?”韓長鸞打斷了高緯的思路,“依臣之見,我軍以動用多方兵馬,若是再動,京中的人馬也會變少,萬一突厥和周國藉此突襲,鄴城將危。”
“長鸞所言有理。那當如何?”高緯問道。
“依臣之見,戰事既然講究天時、地利,不如像南陽王殿下剛剛所言,讓人根據陳軍的旗幟占卜,再讓我軍連夜打造相剋的旗幟萬面送去前線,此法定能逆轉戰局!”
“如此甚好。”高緯讚賞道,“阿兄,此事便依照長鸞之意。”
“可是陛下…”高綽顯然想要反駁。
高緯擡手製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提婆,你去讓人安排一下,明日朕便要看到做好的旗幟。”
“是。”穆提婆領命後忙去安排下人們處理。
高綽有些不甘,擡眼間正看到韓長鸞得意的笑容,頓覺怒火中燒。
可是再見自己弟弟的表情,此刻似乎多說也無意。
高阿那肱登上城樓的時候,正巧遇到回來的穆提婆,兩人隨意說了幾句便一同出現在高緯的視線裡。
高緯見到他們,面上一喜,忙招呼他們過來:“那肱,你來了,快來快來,晚了就錯過了樂事。提婆,你這一去太久,朕又射死了不少‘敵軍’!”
“陛下箭法了得!”穆提婆恭維道。
高阿那肱看到站在一旁的高綽,對穆提婆使了個眼色。
穆提婆心領神會,也不多言其他。
幾人陪着高緯玩完戰爭的遊戲,已是日落時分。
當戰場被打掃乾淨,高緯仍不捨得高綽離開,還要拉着他同去看百戲表演,商討明日做些什麼。
高阿那肱和穆提婆、韓長鸞三人忙言其他,想法先支開了高綽。
待到高綽走後,高阿那肱稟報道:“陛下,蘭陵王已經回來,臣今日發現他將多數兵馬留在了江淮,隨他回京的人不多,但都是他的親信,其中不少人對陛下召他回來頗有微詞。臣恐蘭陵王留大批兵馬在外是爲了造反。”
高緯一驚,想到前幾日的事情,心裡一片寒涼。
那日,前線戰報說長孫洪略戰死,尉破胡敗走,蘭陵王兄趕到淮河岸邊後一直在與陳兵周旋,不正面直擊。開始他以爲蘭陵王兄是害怕在逃跑,可是前方又有報說陳軍一直未與他開戰。
韓長鸞認爲此事蹊蹺,又與他言蘭陵王兄是宗室之人,一直以來頗有威望,兩軍對壘,一直不見爭鬥,萬一是他與陳朝串通,便是大麻煩。
他不敢輕視,忙令人徵召他回京。
可很快,前線又傳來蘭陵王兄在淮河岸邊打了勝仗的消息,他也稍稍放下心來…
如今那肱這麼一說,倒讓他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
這些年,蘭陵王兄雖然故意推脫兵權,卻依舊在軍中威望甚高。
而且事情的時間似乎都很巧合,這一次也是他剛一回來,陳軍就進了和、合二州…
莫不是他真的要造反?!
淮安姐姐出嫁前請他善待自己的兄弟,他確實想要好好待他們,這些年給他們的升遷也不少,但若是蘭陵王兄真有反心…
而且淮安姐姐現在身在周國,周主是他的丈夫,她又怎麼可能不幫自己的丈夫來幫他這個堂弟…
若是她再與蘭陵王兄勾結…
這麼說來,前段使臣來好像還給這幾個堂兄帶了她的家書…
高緯思緒紛亂。
“陛下,蘭陵王不可留!”穆提婆在一旁堅定道,“陛下忘了嗎?蘭陵王殿下曾在陛下面前將國事說成是自己的家事,軍中還時常齊奏《蘭陵王入陣曲》,聲勢浩大,此心昭昭啊!”
高緯心裡一顫,那些早已埋在心底的恐懼又一次生根發芽…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韓長鸞上前道。
“快說。”高緯催促着。
“琅琊王屯兵千秋門的時候,臣曾看到廣寧王和安德王策馬路過,那日,蘭陵王尚在戰場,可若那時他在京中…”韓長鸞頓在了那裡。
高緯緊了緊拳頭,似是下定決心。
廣寧王兄和安德王兄手無兵權,一個看起來文弱,一個看起來滑稽,留下他們也難成什麼,但蘭陵王兄你…休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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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府,長恭靜靜站在院中望着天空。
羣星璀璨朦朧,唯有那顆熒惑比往日更加耀眼。
他輕眯着眼,思緒似乎又飄到了遙遠的疆場。
此時他別無所求,只希望前方的戰事能一切順利…
鄭氏一身單衣走了出來,望着院中高挑清瘦的背影,淡淡開口道:“殿下,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長恭回過頭來,邊解下身上的披風,邊朝她走來。
他將她裹住,扶着她向屋裡而去:“你先睡吧,不知爲何,總有些睡不着。”
“那我陪着殿下好了。”鄭氏靠在他懷裡,“既然睡不着,不如我陪殿下聊聊天?”
長恭溫柔一笑,扶她進屋坐下,自己也在她邊上落座:“好,愛妃說明日有事要說給我聽,不如現在說來聽聽?”
鄭氏聞言臉上又染上了些紅暈,她只是想趁着明日他進宮的時候去確認下再告訴他…
這幾日她食慾不振,總覺得噁心,還喜歡吃酸的,但是因爲一直在寺裡,又因他的未歸擔憂,所以來不及細想這些症狀。
今日看到他回來,她一下子便安了心,回想這些,似乎也明白了什麼。
只是她還沒有找大夫來看過,萬一不是…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鄭氏的思考。
屋裡的兩人同時看向門外。
“有何事?”長恭問道。
“殿下,西陽王(徐之範)帶了很多兵將王府圍住了…”門外是侍從有些慌亂的聲音。
“什麼?!”長恭鎖了眉頭,站起身來。
鄭氏一驚,拉住他的手:“殿下?…”
長恭忙柔聲安慰道:“別擔心,我出去看看,你在屋裡呆着。”
說完他便要離開,鄭氏忙拉住他:“我爲殿下更衣。”
長恭點了點頭,待換好衣服,他瞥了一眼屋中掛着的戰甲和鬼面,才擡步向外走去。
“蘭陵王殿下。”徐之範站在王府門前,見到長恭出來,拱了拱手。
長恭淡然回禮道:“不知西陽王今日怎麼有此雅興前來我府上?”
他邊說邊掃過院外的士兵,當視線停在獨孤永業和劉桃枝等人身上的時候,更是一愣。
獨孤永業都來了,看來今日這仗勢不同一般…
他苦澀一笑,這麼多兵竟不是去江淮和陳國對抗,而是來包圍他的王府…
“殿下,臣奉陛下之命,前來賜酒。”徐之範說完便示意隨從端上一個托盤。
長恭望了望盤中的酒壺和杯盞,心裡一顫,看來陛下今日不準備放過他,不僅派人賜酒,還帶兵前來包圍。
即使他能單槍匹馬出去,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又怎麼可能豁免…
這麼想着,他反而平靜了許多。
該來的早晚會來…
他定了定心神,嚴肅道:“不知本王所犯何罪?”
“殿下許是貴人多忘事,殿下有不臣之舉,先前對陛下言國事爲家事,如今領兵追擊陳寇卻不能盡力,是失職之罪…況前方戰事不順諸多,奈何殿下一隊遇到陳兵卻能久久不戰,而遇到驍勇的蕭磨珂卻不僅一戰大勝,還損失甚少,莫不是殿下與陳人勾結?”
“滿口胡言!”長恭憤怒道,“本王乃宗室之人,又豈會勾結陳人!況戰場之上,兵法之事,爲的便是以最小的犧牲贏得最大勝利!”
徐之範顯然不願就此事繼續爭辯,他淡然道:“殿下,陛下念及殿下這些年的功勳,所以才特意賜此酒讓殿下自行了斷。臣勸殿下還是自己喝了,如今廣寧王等人的府外也都有重兵把守,殿下也該知道若是逆謀可是要株連九族的…若殿下自己喝了,陛下不會遷怒其他親族,這蘭陵王府的其餘人陛下也概不追究,若殿下不喝,只怕…”
長恭的拳頭不禁又緊了緊,清晰的脆響讓他的心早已一片悽然…
九族,呵!真要誅他九族的話,齊國宗室豈不都要受了牽連…
他閉上了眼,靜立在原地。
“罷了…”猛然,他睜開眼,手顫抖地拿向杯子。
“殿下不可!”府中的諸人忙跪地請求道,“我等願追隨殿下!”
“住口!”長恭的語氣冰冷,不帶一絲溫度,“聽着,誰都不許反抗!”
徐之範示意隨從幫他倒酒。
液體漸漸盈滿,長恭覺得眼前有些恍惚。
“不!——”鄭氏衝出來按住他的手。
身後的侍女也端着他銀色的戰甲和鬼面走上前。
鄭氏看着徐之範,指着侍女手中的戰甲,厲聲道:“西陽王,你看看這戰甲,這上面有多少人的鮮血,就有殿下多少的辛勞!殿下爲保齊國征戰沙場,以五百人之師長驅金庸城,臨危受命,平定汾北,殺過多少敵將!那時他兵權在握都未有反心,如今又怎會有?”
徐之範低頭不語。
鄭氏又掃了一眼周圍的士兵:“你們當中可有誰隨殿下征戰過沙場,他待你們如何?!別說是美酒佳餚,就連一瓜半果,他都會想到和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可你們…”
“別說了。”長恭拉住她,銀色的鐵甲閃着銀色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上前拿起頭盔。
徐之範以爲他要做什麼,正要下令,長恭卻沉聲用眼掃過他:“容本王穿上這身戰甲再品陛下的御酒!”
徐之範被他的眼神攝住,不敢妄動。
“殿下…”鄭氏含着淚。
長恭沒有理會她的呼喚,穿好戰甲,帶上頭盔,執起那陪伴自己這麼久的鐵面,靜靜望着…
往事如潮…
妹妹,謝謝你送我的面具,可我終究無法繼續守護想守護的這一切…
二哥,延宗,我要食言了,這次的慶功酒沒法同你們一起喝…
鄭氏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眼中盈盈,欲言又止。
長恭拍了拍她的手:“什麼都別說,想我忠以事上,何辜於天,卻遭此鴆酒?!”
他慘然笑出了聲:“…我早該料到,這就是我們高家,我們齊國…”
“殿下爲何不見陛下說明?”
“事到如今,天顏何由得見。我死後,你便回去孃家,或是找二哥他幫忙,另外,將那些找我借錢的借據都燒了吧,府中任何人不得去討債!”
“殿下…”
長恭無力地笑笑,推開她的手,上前拿起杯子,仰頭喝下…
那酒讓他肝腸寸斷,也對自己的國失望透頂…
早知如此,他寧可死在江淮,死在他一生戎馬的戰場!
至少那樣,他可以馬革裹屍,他可以慶幸是爲自己的國家堂堂正正的死去!
他丟下杯子,嘴角苦澀的弧度更甚。
“西陽王,您可以去覆命了!”他聲音低沉,似乎在極力隱忍着什麼。
“蘭陵王痛快,下官告辭,陛下很快會撤回幾府的兵力。”徐之範說完便轉身離去。
劉桃枝見了,也領着軍隊掉頭離開。
獨孤永業站在原地,望着一身銀甲的戰士,深鞠一躬,才遲疑地轉身…
“都退下吧…”長恭平靜地命令道。
府中之人猶豫地望着他們的殿下…
鄭氏揮了揮手,下人們只得不捨地離開。
見所有人都走了,長恭身子輕輕一晃,鄭氏忙扶住了他:“殿下…”
長恭緊緊握着她的手臂,輕聲道:“對不起,曾說想一生一世,如今卻要先你而去…”
“別說了…”鄭氏哽咽道,“我本想等明日去看過大夫再告訴你的,我希望能把這個好消息第一個告訴你的…”
“…可不想你還沒有等到明日,便飲了毒酒…”
“…我們,有孩子了…你要做父親了…”鄭氏斷斷續續地說完,已經泣不成聲。
長恭聞言一愣,下一瞬嘴角又露出溫柔的笑:“是個好消息。”
他擡手擦着她的淚:“別難過,這事不要再聲張,也別告訴二哥他們,我想我們的孩子過平靜的日子,不要再做王侯將相…”
說着,他吃力地解下腰間的玉環,連帶着手中的面具一起交給她:“等他成年,再把這兩樣東西給他…算是我能留給他的唯一禮物。”
鄭氏顫抖地接過面具,又將玉環捏在手中,聲淚俱下:“我會帶他去過平靜的生活,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英雄…”
長恭依舊淡笑着:“若是二哥他們來,告訴他們我是自願喝的…讓延宗別衝動,齊國還需要他。他一直想要和我上戰場,可我看不到他上了…”
長恭的眼中有些溼潤,喘了幾口氣才繼續道:“還有,別讓妹妹知道…”
話沒說完,他便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染紅了他銀白的戰甲,染紅了他一身的白衣,濺上鄭氏手中猙獰的鬼面…
他擦着嘴角的殷紅,不再說其他,將她擁入懷裡…
鄭氏回抱着他,感到他漸漸變慢的動作,漸漸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淚水肆意而下…
月光下,他白嶄的臉龐,雖然多了歲月的滄桑,此刻卻帶着淡淡的光暈。
那感覺,彷如回到了他曾經風華正茂的年齡,貌美到宛如天人…
鬼面將軍就這樣安詳地睡去。
而這一次,他再也不會醒來…
作者有話要說:
嘛…長恭哥之死,就這樣吧…嗚嗚…爲了早點說完這事,這章又字多了點。。。
關於高綽,高家又一奇葩,真懷疑他親爹是不是高洋,這麼說起來,延宗真的是養子嗎。。。原諒我無厘頭的腦洞。。。
昨天是北方小年,今天是南方小年,在這裡順道祝大家小年快樂~也拜個早年~
春節期間外出停更,爭取3月迴歸~迴歸那章開虐落兒和邕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