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起,段隨與慕容燕兩個便會時時步去那片林子,或漫遊林間,或沿河觀覽,終是兩人膩在一處,說不盡的情意綿綿。
段隨怕生疏了手腳,便想舞刀揮槊、騎馬射箭,只是胡家狹小侷促,又處在村中,大是不便。於是他將兵刃器具盡數移來這幽靜的林子裡,正可放開手腳,好生操練。這時候慕容燕便會在不遠處靜靜看着意中人,心疼他揮灑熱汗,暗贊他赳赳勇武。。。
日子如水長流,一晃就是十餘日過去,鳳皇與晴兒依舊未曾出現,段隨與慕容燕不免大爲焦急起來。只是柴曲村太過偏僻,絕少外人來此,誰也不曉得外面情勢如何,他兩個自然也不曉得慕容衝與可足渾晴早已被俘,如今怕是已然身處長安了。
段隨倒是提過要出去探查一番,卻被慕容燕緊緊抱住,不許他離開。慕容燕眼角噙淚,柔情似水,直把段隨的蠢蠢欲動融化得無影無蹤。
兩人何嘗不能猜到鳳皇與晴兒怕是出了意外,只是這安平喜樂的纏綿太過令人上癮,叫他二人不由自主地選擇了逃避現實。內心深深自責之餘,只得默默禱告,祈求上天護佑鳳皇與晴兒平安。
元日將近,荒僻的柴曲村多了幾分生氣,村人竭盡家中所有準備年貨,竄門閒聊的多了,頑童嬉戲道邊。。。段隨與慕容燕自林子裡回來,沿路與村人打着招呼,村人紛紛回禮。
長時間住在這村上,他二人終究避不開村人耳目,索性在日前大大方方由胡老二介紹給了大家。段隨之前露過面,大夥兒曉得他是胡二上司,只得推說如今已然辭官,在胡家暫住。慕容燕的身份可不能說破,兩人又收斂不住的親密,自然而然就說成了是段隨之妻,反正晴兒真個來時,那也是離開柴曲之時了。
村人到底良善,不疑有他。段隨與慕容燕兩個空自擔心了幾日,見並無異常生出,遂放下心來,樂得在村中悠遊無忌。
才入了胡家堂屋就見胡老二迎了上來,急急道:“將軍!今日裡正遍訪村中,通告各家,原來。。。”瞥了慕容燕一眼,突然頓住不語。
“原來如何?胡二你但說無妨!”慕容燕倒是敏感,見狀直接問了出來。
胡老二支支吾吾半晌,終於說道:“大燕沒了!莫說鄴城,便是龍城也已爲秦軍所佔,如今這天下,是秦國的了!”
慕容燕“啊”的一聲叫了起來,顫聲道:“那太后呢?皇上呢?”
“皇上太后盡數被俘,送去了長安。”胡二說完,不敢再去看慕容燕。
慕容燕頓時頹然,臉色慘白更皆站立不穩,幸得段隨一把將她扶住。
“可有中山王殿下他等的消息?”段隨問道。
“倒是未曾聽說。”
里正來到村中,主要是傳告各家,這天下變了。聽到前朝太后與皇帝的消息不算稀奇,卻哪裡可能知曉區區一個親王的下落?
段隨輕撫慕容燕的秀髮,柔聲寬慰:“事到如今,燕兒你也莫要傷心了,愁壞了自個身子那可不好。我兩個再等些時日,倘若開了春還等不來鳳皇與晴兒他們,那便離開柴曲,自去尋找他們!”
慕容燕慘然一笑,垂淚點頭。
。。。。。。
且說那日慕容令與段隨在龍城分別,單人獨騎,輾轉千里,終於回到了長安。他不敢耽擱,當即潛回府中嚮慕容垂具言前後故事。慕容垂其實也大約猜到了事情真相,如今與慕容令所說兩相對照,自然再明白不過,定是王猛這廝設計陷害了自家父子。
不想自己與王猛傾心相交,這人卻陰狠至斯,終致自己失去了元妃,慕容垂鋼牙咬得嘎嘎作響,恨不得生啖其肉,順帶着對素來厚待自己全家的苻堅也生出了一絲怨念。可惜慕容垂苦無證據,只能吞下這個啞巴虧,原來王猛行事可謂滴水不漏,一俟金熙成事,便派出得力人手尋機將金熙全家給滅了口。
話說回來,慕容垂也知道即便尋得些許證據,又怎麼可能對付得了苻堅最爲倚重的王猛?只得寬慰兒子一番,又提醒府中諸子及其他族人小心低調行事,再莫給對手可乘之機。
他思忖了一夜,第二日索性領着慕容令去向苻堅請罪,藉以表明心跡。果然苻堅毫無責罰慕容令之意,反而一手一個攙起慕容父子的手來,大聲誇讚他父子爲人忠孝,不但當場恢復了慕容令鷹揚將軍一職,還授慕容垂賓都侯之高爵。
大秦天王苻堅可不是什麼糊塗蛋,不難猜到整件事裡頭的彎彎繞。他這般大張旗鼓地優待慕容父子,便是存心要來和稀泥。說白了,休說王猛正在主持攻燕大局,便是閒來無事,他也不可能爲了慕容父子去對付王猛這個亦臣亦友的平生知己。不過苻堅是真個欣賞慕容父子,自然不願冷了其心,只盼就此忽悠過去,臣下們能夠齊心協力,共創大業。
於是乎大夥兒揣着明白裝糊塗,事情就算這麼過去了。
這一日,長安城冠軍將軍府中,家主慕容垂負手立在堂上,一堆人圍在堂下等他發話。其間有慕容令兄弟幾個,有早早來投的高弼,也有最近輾轉來到長安的悉羅騰等人,多是在燕國時便與他親近之輩。
“諸位想必都已知道,秦軍盡得舊燕之地,慕容暐也已束手就擒。。。”慕容垂嘆了口氣道:“這大燕國,算是沒啦!”
雖說如今都是秦國的臣子,畢竟燕國乃是大夥兒的母國,卻落得個一朝灰飛煙滅的下場。這等心境之下,衆人皆默不作聲,興致不高。
“慕容暐,慕容評等人昏庸誤國,終致祖宗基業拱手讓人。此事與大王無關,大王須不必自責!”眼見堂中有些冷場,悉羅騰插了一句。在堂中這些人眼裡,慕容垂依然是他們的大王。
“不錯!若非他等胡作非爲,但有父親在,這泱泱大燕何至有今日之禍!”慕容令跳將出來,一臉的憤憤不平。
衆人紛紛應和,左一句右一句的痛罵慕容暐,慕容評等人。慕容寶更是大聲揚言,只待這些仇人來到長安,定要給他們難堪,拳腳相見那是輕的,說不得就要動起刀兵來。大夥兒心裡清楚,以苻堅一向寬厚的性子,多半不會囚殺舊燕君臣,反倒還有可能授他們個一官半職,要想報仇,只有靠自己出手。
慕容垂擡起雙手,示意大夥兒安靜。衆人按耐住性子不再言語,只聽慕容垂道:“我聞說天王要將燕地數十萬鮮卑人盡數遷來關中,此事大夥兒如何看?”
悉羅滕聞言眼睛一亮,慕容令若有所思,高弼則在一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慕容寶不明就裡,大聲嚷嚷道:“還能怎的!天王此舉,不過是想將舊燕故地的鮮卑族人盡數移走,這麼一來,無論關東、河北、幽燕,乃至遼東遼西,鮮卑人再無復起之機!”
慕容垂見他說不到點子上,笑笑搖了搖頭。
那邊廂高弼清了清嗓子,開聲道:“鮮卑各族一向盤踞河北之地,少見於關中,此次若是大舉遷徙,勢必一舉改變關中各族勢力的對比。氐人本是小族,嘿嘿,這麼一來,這關中怕是要鮮卑人說了算啦!”
這話說得極是露骨,衆人聽得一呆。慕容寶吃吃道:“莫非。。。莫非父親有意取苻堅而代之?”此言一出,大夥兒一片譁然。
慕容垂先是哈哈大笑,繼而一臉肅色道:“今日堂上諸位,皆是與我慕容垂傾心結交之輩。既然如此,我便直言無忌了。”衆人紛紛點頭,目不轉晴看着慕容垂等他的下文。
“我慕容垂並非忘恩負義之人,之前窮途來投,得天王接納,更皆厚待,真個是感激不盡。取天王而代之一事,慕容垂決計做不出來。然則慕容垂身上流的乃是先祖血脈,實在也看不得歷代祖宗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基業就此湮滅,更看不得數十萬同族從此遠離故地,散落關中淪爲卑賤低下之輩。故而今日慕容垂在此發下宏誓,定要將數十萬族人帶回河北,復我大燕!至於這關中之地,只要他苻天王在一日,我便絕不取其分毫,也不枉他與我相交一場!”
慕容垂說得斬釘截鐵,心裡頭卻在想:真個到了那一日,關中我可以不要,元妃卻必得要回來!
果然如此!
場中皆是慕容垂的心腹,又都是心懷故國的鮮卑貴族,此刻聽得主心骨慕容垂懷此大志,頓時振奮不已,個個神采飛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