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上旌旗招展,駿馬嘶吼,轟隆隆的馬蹄聲不絕於耳,越來越響。那是慕容衝的馬隊,不過數百騎,卻都是高頭大馬,馬上的騎士也是個個身材魁梧。人馬皆披重甲,聲勢浩大。排好方陣的重騎兵隊伍呼嘯而來,彷彿一個咆哮怒奔的鋼鐵巨獸。
隊伍正中,八面青色大棋環伺之下,一個金盔金甲的騎士端坐在一匹白馬之上。極神駿的一匹馬,周身上下找不出一根雜色毛髮,好似移動着的白色祥雲。彷彿在呼應它主人的高貴,白馬緩緩踏步而來,步步生煙,如載着天神下凡。
馬上之人身形不大,面相更是稚嫩,可這真是一張俊美到極致的臉。膚色瑩白如玉,雙眸深深的凹進去,如同掛在蒼穹上的兩顆星星,眼神清澈卻銳利。這時候陽光高高灑落在他身上,純金的盔甲閃閃發光,彷彿是他的身軀正在流離出絲絲耀眼的金色光芒。
這就是大燕的中山王,皇族裡名副其實的鳳凰兒,官拜大司馬,小字鳳皇的慕容衝。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卻連他的坐騎都是俾倪天下的神氣。
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出場,怎不叫人目眩神迷?可惜這裡沒有搖旗吶喊的瘋狂少女,或者依依不捨的師奶粉絲團,有的只是粗豪的軍人和段隨。
軍人們見怪不怪,至於段隨——“小屁孩!裝什麼十三啊。”這是段隨的評語。好罷,我承認段隨沒有嫉妒,絕對沒有。
兩邊人馬已近。慕容垂右手微擡,嘩嘩嘩嘩,後面的軍將心領神會,紛紛下馬。段隨的自覺程度差了點,動作不免慢了半拍——可能是一拍半也說不定,因爲別人都是前下式,脫了馬鐙直接跳了下來,深受天朝古裝片影響的段哥兒則採用了最正統的方式,左腳踩鐙,右腳一個大回旋。。。
悉羅騰職位不低,所以兩個人的位置還甚是靠前,這下段隨的動作便顯得特別突兀。當老大慕容垂也終於跳下馬來時,段隨居然還保持着雙手把住馬鞍,左腳踩馬鐙,右腳剛踩到地的狀態。
對面自慕容衝以下,明明看到慕容垂等都已下馬,卻都端坐馬上,毫無動作。於是高高在上的慕容衝便看到對面有個個子很大,穿得奇奇怪怪的白臉小子居然比慕容垂還大牌,整個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很多年後,慕容衝還能清晰地記起這一幕,這是段隨給他的第一個印象。
慕容垂也看到了段隨的動作,不禁有些好笑,真是個不諳世事的混小子!
慕容垂保持着風度翩翩的姿態,心裡卻在罵慕容衝太過狂傲。好歹我和玄明是你叔叔好不好,又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我們下馬多時,你卻毫無反應?
慕容垂不說話,且看慕容衝怎麼反應,感覺自己已經被掃了面子,再主動搭訕未免太說不過去。看看身周自己的幾個兒子,個個也都面現怒意。慕容德一向性子清淡,這時還未現慍色。
慕容衝俊美的面孔仍然無甚表情,只聽他淡淡地說了聲:“五叔(慕容垂),七叔(慕容德是文明帝慕容皝幼子。老頭子十幾個兒子,排那麼大號碼實在不方便,權且排個第七罷),接旨罷。”身後閃出一個宦官模樣的人,舉起一幅聖旨叫道:“應天順時,受茲明命。南討大都督,吳王慕容垂;徵南將軍,范陽王慕容德接旨。”
慕容垂面色極其不豫,本指望鳳皇這小子識相點先和自己打打招呼,哪怕純粹配合一下,兩人裝着敘敘叔侄之情也行,沒想到慕容衝直接請出聖旨,擺明了不給自己面子。
情勢所迫,慕容垂也沒辦法。單膝跪了下去,拱手聽旨。慕容德也是如此,其他人更無二話,齊齊單膝跪地。這時候我們的段大郎君又牛逼了一把,一片跪下去的人叢中,他直直的站在那裡,不得不說,相當的卓爾不羣,風姿綽約。
要說段隨存心顯擺可真是冤枉了他。明哲保身的道理段隨如何不懂,況且身處一支嗜血的胡人軍隊中,面對的是那麼一個高傲冷酷的親王。
實際上段隨也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壯舉”了,所以一直在專心觀察着場中情勢。一聽到“接旨”兩字,段隨是全場第一個高舉雙手的人,弄得邊上的悉羅騰還有些莫名其妙。
要說還是得怪那些害死人的辮子戲!段隨想當然的覺得接聖旨嘛,不就是雙膝跪地,磕頭行禮?他可真沒什麼心理負擔,畢竟小命重要不是。他不知道武將身着甲冑,軍中可是隻行單膝之禮的。
眼尖的段隨發現大家整齊地以同一個姿勢拜下去後,老天作證,他真的努力想要糾正自己的錯誤,迴歸低調,與其他人動作一致。但是大夥兒很不給面子,動作也未免太快了些,段隨只來得及將自己彎了一半的膝蓋收回來,雙手也剛好落到原處。。。
如果這時候慕容衝還沒反應那他就不是鳳皇了。慕容衝本來很滿意慕容垂的配合,小小的虛榮心大感滿足,卻發現還有一個不識時務的人居然敢悖自己的面子,在大燕國的聖旨前昂首站立。
咦?居然又是他,剛纔那個無禮之徒?
慕容衝厲聲道:“大膽,你是何人?聖旨在此,還不跪下!”段隨真心悔得不輕,就算剛纔直接趴倒也比現在這狀況好點罷。
段隨無言以對,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配合他的夾克衫,牛仔褲和小平頭,落在微微側身的慕容垂眼裡,真是個純真而無知的先漢美少年!
慕容垂對段隨的印象很好。特別是段隨花了大力氣描繪的桃花源美侖美奐,生生激起了慕容垂一層道不明說不清的心境。
罷了,這小子居然姓段,也不知是不是段兒念我思念之苦,託他的口來告訴我這世間還有桃源之美,緩我苦楚。我且保他一保。慕容垂這麼想着。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段隨不經意間接連兩次不給慕容衝面子,看在慕容垂和他的親隨子侄眼裡,着實暗爽不已。
慕容垂開口道:“鳳皇!”驀然想起自己是來求情的,改口道:“大司馬!這人不懂禮數,卻真是情有可原的,容我接完旨,細細講來。還不跪下!”最後這句卻是朝着段隨叫的。段隨啪嗒一下,模仿衆人的樣子拜倒。孺子可教也!
大約是慕容衝第一次聽到慕容垂這麼正式地稱呼他的官職,而不再喚他小名,冷峻的面容不自覺的顯現出一絲柔和,說道:“既是五叔這麼說,且先聽旨。”
縱然是天生貴胄,慕容衝到底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好奇心不小。他撇了段隨一眼,心道:“這人看起來還真是好笑,待會且聽五叔怎麼說。”
終究不出慕容垂所料,這聖旨來的是這麼“及時”。大意是吳王不負國望,大敗敵軍,勞苦功高,着即刻回京受賞。大軍就地休整,迴轉鄴城再行犒賞,暫由慕容德節制。
慕容垂深受猜忌,慕容德因爲性子寡淡稍微好些,不過顯然也不爲朝廷那幫掌權者青睞。因爲皇帝的庶兄,深得皇帝信任的樂安王慕容臧日前已經啓程,走在接收大軍的路上了。
慕容暐終究還算顧及慕容垂的面子,先派自家小弟弟過來打個前站,然後纔是正主過來接收兵權。慕容垂這麼大名氣,總不好和小孩子發脾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