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捲過,有些在破廟門口徘徊不去,索性便落了進來。
段隨望着門外漸漸發白的茫茫原野,悠悠道:“也不知鳳皇與晴兒他們如何了?若是已然到了柴曲,左等右等我兩個不來,只怕鳳皇這小子又要罵人!”
慕容燕聞言,突然間心中莫名一緊。擡眼望了下四周,這小小的廢廟殘破不堪,實在沒一分值得稱道之處,卻無端端在她心中便如佛陀所說的樂土一般美好,哪怕四面漏風,卻讓她覺着從頭到腳溫暖如春。
可是,終於要離開了麼?也不是不想走,只是這幾日如夢似幻,明明落魄潦倒,卻有着平生不曾想過的快樂。
慕容燕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有些落寞:“段將軍,妾身已無大礙。煩勞了你這許多日子,也該動身去尋晴兒了。”
到底是性子直爽的胡女,女兒家的醋勁兒上來,這話說得其實有些露骨,不提慕容衝卻單說可足渾晴。
可惜段隨有時精明,這時候卻是智商捉急,全沒聽出慕容燕話裡的意味來,哈哈笑道:“那可再好不過!且休息一日,明日一早便去柴曲!”
慕容燕見他笑得這般開心,全無留戀之意,心中不免氣苦。又環視了一下再熟悉不過的破廟,狠下心來,大聲道:“眼下時辰尚早,何必等到明日,不若就此動身!”
“也好,也好!”段隨跳將起來,滿屋子亂竄,收拾起兵器乾糧等物事,出門便去牽馬。他在門外等了好一刻功夫,卻發現廟裡毫無動靜,於是又步進來,只見慕容燕呆呆坐在原地,一動未動。
“公主,因何尚未動身?”
慕容燕見他催促,不由得心想:你這狠心人,真個對此間毫無掛念!無奈敷衍道:“方纔有些頭暈,一時起不得身,這會兒好了。”緩緩站起身來,不料真個坐久了手腳有些麻軟,一下子沒站穩,撲通坐倒在了地上。更爲可氣的是,段隨這廝近在眼前,居然未曾出手抱住自己,此刻傻傻站在一邊,也不知道上前扶起自己。
慕容燕心中有氣,嬌叱道:“你還楞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過來扶我?”段隨“噢”了一聲,忙不迭過來扶起慕容燕,只是手腳生硬,彷彿頗有些不情不願。
這又是做什麼?扭扭捏捏的。噢,對了,定然是想起他那寶貝晴兒了!慕容燕察覺出段隨的異樣,眼眶微微一紅。然則這幾日的情意就此隨風而去了麼?慕容燕忍不住幽幽道:“段將軍若是真個不願扶我,那便罷了!”
“不是不是!”段隨大急,其實他心中確實想到了可足渾晴,也覺着自己與慕容燕如此親近有些不妥。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戀愛中的段隨智商着實低下,到了此刻他還不敢確認慕容燕對自己有意,只想着之前爲情勢所迫,兩人不得已才整日價耳鬢廝磨,現下慕容燕身子好了,自己再隨意伸出鹹豬手的話,不免被心中女神看扁。正是這等患得患失的想法,才讓他手足無措,進退失據。
見他着急,慕容燕反而有些高興,雙目炯炯盯住段隨,等他解釋。
“那個,那個古人云:男女授受不親。。。”只怪段隨才疏學淺,此刻又心慌意亂,全然想不出什麼巧言令辭來,憋了半天,結果就憋出這麼一句,連他自己都覺得汗顏:休說那一夜兩人赤身擁在一起的香豔場景,便是頭幾日慕容燕手腳無力時,一應吃喝洗漱、甚而那些羞與人說的更衣之事,俱都是段隨伺候的。兩人間的親密,倘若換個漢家女子,早已是此生非段隨不嫁了!
慕容燕給他氣得不輕,脫口而出:“你這人!看也看了,抱也抱了,如今卻來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未免好笑!”話一出口自己也發現有些不妥,便是她素來曠達果敢,一時也尷尬不已。
段隨頓時面紅耳赤:“公主!我不是那個意思。。。是這樣,那個,公主!我。。。”說了半天也說不出個囫圇話來,在那裡手舞足蹈不已,翻來覆去就是“公主,我。。。公主,我。。。”倒叫慕容燕看得忍俊不禁。
待到段隨第十遍說出“公主,我。。。”來,慕容燕聽得實在不耐,大約腦袋都給他攪昏了,又或者胸中陡然生起了莫名的勇氣,突然打斷他道:“那個那個。。。你莫要老是公主公主的,聽來恁地生分!不如就叫我清河罷,或者,或者。。。或者燕兒亦可。。。”說到後來,聲音細若蚊吶,幾不可聞。
段隨一顆心飛到了天外,脫口而出:“那你也叫我石頭好了!”
“嗯?”慕容燕裝呆。
段隨大囧:“啊?我胡說八道,當不得真,你莫要見怪!”
慕容燕白了他一眼,突然間滿臉通紅,嬌羞無限,信步間已是走了出去。風中依稀傳來她甜美的聲音:“石頭。。。哥哥!”
。。。。。。
鄴城皇宮裡,纔回到城中的鄧羌連口水都未及喝下,就被專程跑來等他的石越拉了去覲見苻堅。一雙俘虜慕容衝與可足渾晴自然被要求同去,同行的還有扶余蔚。這廝倒是好運氣,恰好撞見石越,忙不迭上前一番說道,什麼心中不忘石兄囑託,終得爲天王效力云云。石越見他果真開了城門立下大功,說起來也是自己當日聯絡有功,這等功勞豈能棄之不取?當下拍了胸脯,邀扶余蔚一起進宮。
這時候苻堅不在宮中,正帶着一衆功臣在銅雀臺上飲酒感懷,指點江山。遂有小校領着鄧羌一行穿過皇宮,直往城西鄴三臺而去。一路而來,鄧羌、石越、扶余蔚等談笑風生,說不出的得意開懷;慕容衝與可足渾晴則是黯然神傷,眼前的一殿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再熟悉不過,不久前還是自己悠遊留連之所在,可惜時移世易,再來時竟然是以階下囚的身份看着別人登堂入室了。
今日天氣甚是晴好,此時日頭已經西斜,餘暉依舊耀眼,自天空灑將下來,將本就巍峨壯麗的銅雀臺映照得雲蒸霞蔚,又得臺下滔滔漳水不息,波影粼粼,其情其景實在瑰麗不凡。苻堅等人看得目眩神迷,不由得大口大口將那盞中美酒送入腸中,狂笑縱歌,放蕩形骸。
就在這個時候,鄧羌一行登上了銅雀臺。
石越一臉諂容奔了過去,忙不迭要給苻堅介紹那與清河公主長了七分像的慕容衝。大秦天王苻堅這時候醉眼迷離,不分東西,先是一眼看到了可足渾晴,這姑娘倒是秀色可餐,可若是非說有傾國傾城之姿,實在太也勉強,便是比着段元妃那也略有不如。苻堅頓時大失所望,沉下臉道:“石越!你這廝好大膽!這慕容燕不過爾爾,你竟敢誇口至斯,說的好像那神仙中人一般!”
石越先是一驚,隨即一愣,繼而笑了起來,明白苻堅這是看到了可足渾晴,醉酒之下卻將其當作是慕容燕了。當下說道:“天王莫不是喝多了?這臺上哪裡有什麼慕容燕?那少女名喚可足渾晴,不過是僞燕太后的侄女,此次一併爲建武將軍俘獲而已。微臣欲請天王所觀的,乃是此人!”說着戟指一伸,指向了一側的慕容衝。
苻堅迷糊着眼睛走向慕容衝,邊走邊笑:“只怕真是酒高了!孤記起來了,那慕容燕早已遠遁,不在此間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