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譚小苦來到止戈亭已是辛牌時分,正是生意清淡的時候,幾個夥計坐在凳子上打盹,掌櫃錢進財正扒着算盤珠子算賬。錢進財扶了一下老花鏡,又埋頭忙他的事。

“蔣先生在嗎?我有事情找他。”譚小苦叫了一聲。

錢進財頭都不擡地說:“我正忙呢,不要打岔!”

譚小苦說:“錢掌櫃,我真的有重要事情找蔣先生。”

錢進財這才停下來,見譚小苦一臉認真狀,就問:“你是誰?爲什麼要找蔣先生?”

譚小苦說:“我叫譚小苦,是朱子湘的徒弟,我師父想和蔣先生見見面。”

錢進財一聽“譚小苦”的名字就走出櫃檯認真打量:“你就是譚小苦?你師父在牢裡,蔣先生怎麼去見他?”

譚小苦說:“我可以帶他去牢裡見師父。”

錢進財問:“什麼事不可以跟我講嗎?”

譚小苦搖頭:“不可以,我師父說三人不可傳道。”

錢進財說:“蔣先生已經不在這裡了。”

譚小苦說:“不可能,他就在二樓拐轉的那個房子裡,一早我還見過他!”

錢進財搖頭嘆道:“既然你早晨見過他,我就無話可說了,你還是自己上樓去看看吧。”

譚小苦爬上二樓,果見蔣一浪的房間已經空無一物,連被褥都已收拾了。他焦急地走下來問錢進財:“你一定要告訴我,蔣先生去了哪裡?”

錢進財搖頭:“三人不可傳道,我只能告訴你,蔣先生以後再也不會來這裡了。”

錢進財把話說到這份上,譚小苦知道不可能從他口裡問到什麼了,現在正是送牢飯的時間,自己不能回家做飯,他就在都樑酒家買了一份現成帶去。

從止戈亭到大牢有三裡多路程,都是一些偏靜小巷。譚小苦沿途聽到市井中人都在議論蕭子玉,說他封鎖故事肯定是別有用心。關於故事的具體內容,市井中人並不知曉,因此各種猜測五花八門。

譚小苦來到大牢,候洞猿老遠就走出值班喊道:“譚小苦你來得正好,朱子湘已經走了,他留了話要你去新的地方看他。”

譚小苦吃驚道:“我師傅哪裡去了,他是死囚,怎麼可以隨便挪地方呢?”

候洞猿說:“這個我不清楚。你在這等一下,有人會帶你去見朱子湘的。”

候洞猿很快就把一位老人領了來,譚小苦一眼認出這老頭正是蕭子玉的管家蕭忠。

話分兩頭,卻說譚小苦走後,朱子湘的心就懸了起來。他很擔心,如果朱企豐的墓道口真有人動過,就可以肯定“朱成生”確有其人。那麼,這冢陵墓也就泄密了。唯一補救的辦法就是與蔣一浪面談,設法讓他打消盜墓的念頭。

朱子湘爲何如此關注朱企豐之墓?

原來朱企豐魂斷三座橋後,因事發突然,一時無力築建規模龐大的陵墓。所幸第十二代憲王在世時修建了一座大型陵墓。據風水先生論證,這陵寢乃是龍首之地,葬此地者倡,後輩有九五之尊。憲王甚是喜歡,後活到九十餘歲,身邊子孫皆無,心想即使葬在此地也是無用,再者有風水先生稱,此地雖好,也有致命壞處——若是葬後有人動了脈氣,輕則王位不保,重則斷子絕孫。憲王聞言,立即改變主意,又另選吉地再造陵寢。朱企豐死時,有個小王子朱金純,此人年紀雖小,才十五歲野心卻大得驚人,聞聽父親葬此地他可以做皇帝,當即不顧多人反對,堅持要把朱企豐葬在此處。爲了不致動了脈氣,朱金純的岳父知州譚文佑從四川蓬溪老家遷來族人守陵。這些譚姓人遠道而來,人生地疏,只知道不允許外人進入村後那個山包,並不瞭解山包裡藏着怎樣的秘密。他們有固定的田土山場,還可以不納稅交糧,因此也格外恪盡職守。他們遷來不久的一天,有一個陌生人在山包周圍盤恆,行跡極爲可疑,譚姓人把他捉拿交給王府。經刑訊,這可疑人名叫李昆安,是御膳房的廚子,他從一位李姓銀匠那裡知道了山包的秘密,爲此朱金純殺了所有的廚子,獨有一個名叫朱成生的廚子提前離開了岷王府。

朱企豐死後的第三年,朱金純果然有了一次當皇帝的機會,原來自崇禎皇帝煤山自盡後,大明宗室各藩王都有稱帝野心。1646年,唐王朱聿粵在廣州建立邵武政權,自稱邵武帝。稍後,桂王朱由榔也在肇慶建立永曆朝廷,宣號稱帝。二人各不相讓,雙方在廣東三水展開激戰。其時清軍統帥佟養甲乘虛南下,一舉佔領廣州,紹武皇帝被俘自縊而死,佟養甲成功後,又揮師肇慶,朱由榔被迫率朝逃往桂林。譚文佑審時度勢,爲達到挾天子以令諸侯之目的,乘機強逼朱由榔從桂林移蹕都樑,並將女婿朱金純的岷王府獻給朱由榔立都爲京城。譚文佑的目的達到後,又開始實施他的第二步計劃——廢除永曆皇帝、立朱金純爲帝。

正當朱金純做着皇帝美夢時,清軍兵臨城下,譚文佑率部死戰,手下大將悉數戰死,朱金純的皇帝夢破滅——他把一切歸罪於李昆安動了他家祖墳的脈氣,自此更深信風水。都樑失守後,朱金純自知難逃一死,囑家眷一定要保住祖墳的脈氣,免受斷子絕孫之厄運。

朱金純被清軍殺死後,他的家眷帶着爲數不多的財帛和家譜離開了岷王府一路北上,最後在都樑北郊三十餘里一荒涼之地安頓下來。這地方十數裡之內不聞犬吠不見人煙,一條小河貫穿東西,中有一座無名小橋。爲了紀念祖先“魂斷三橋”之恥,他們把這小橋起名爲“落馬橋”。從此他們在這裡繁衍生息,居然也人丁興旺,成了一個數千之衆的大家族,外人之稱之爲“落馬橋朱家”。這個家族把他們的興旺歸功於祖墳的脈氣,爲了不讓“脈氣”遭人滋擾,族人可謂費盡了苦心。不知從哪一代開始,族中尊長就做出了一項重要決定——每一代從族中挑選一名優秀的朱姓子弟專事護墳的工作,族中惟一的家譜也交給他保管。這部《都樑朱氏族譜》真可謂是一本不折不扣的“藏寶圖”!內中詳盡記載了朱氏十四代朱王的葬身之地以及墓中的陪葬財物的清單……也就是從這一代開始,朱姓人再也沒有見過從岷王府帶出來的族譜,更不知道祖先的葬身之地……他們祭祀祖上,也只是在各家各戶祖先的神位牌寫上這樣的文字——沛國朱氏歷代先祖之神位。

爲了確保朱姓祖墳完好無損,每一代“護墳”使者都定居在都樑並與盜墓賊打成一片,久而久之,他們也成了盜墓賊——因爲惟有如此才能真正看住祖墳,完成使命。事實上每一代“護墳”使者都做到了不辱使命,三百餘年中間,僅僅只有朱楩墓意外被盜——到了清末民初,朱家“護墳”之職就落在了朱子湘的身上。

閒話少絮,卻說朱子湘得知祖墳的秘密不僅外泄,而且還被人當成故事大肆宣講,這讓他如坐鍼氈,感到有負使命,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整個家族。同時他又心存僥倖,希望蔣一浪只是說故事而已,他並不知道朱企豐墓的秘密。因此,他迫切需要證實那個墓道口是否已經被人動過。如果有人動了,那麼蔣一浪就不止僅僅是說故事,他這樣做肯定有目的,說不定正是爲了尋找他朱子湘!

自從譚小苦走後,朱子湘就在計算時間,估計他會在天黑之前回到大牢。這樣的等待註定是非常難熬的,到了正午過後,鐵門“咣噹”打開,一名獄警大聲吆喝:“朱子湘出來!”

朱子湘心裡“咯噔”一下,他知道凡進入死牢的人被叫出去將意味着什麼。他有點不敢相信,才進來幾天,怎麼就要去死呢?在他的潛意識裡,蕭子玉處死他起碼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他拖着沉重的腳鐐走出牢門,在過道沒走多遠,突然有個五大三粗的陌生人用一個大麻袋罩過來——朱子湘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力量使他的整個身體離開了地面……

朱子湘從麻袋裡被放出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佈置雅緻的客廳裡。兩名大漢七手八腳幫他打開了腳鐐,隨後又有丫鬟端來了茶水。現在對朱子湘來說,無論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他都覺得很正常,因此被人帶到這裡,他一點也不意外,心中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徒弟譚小

苦。

大漢似乎看出了朱子湘的心思,未等他開口就說:“你安心在這裡好了,這裡絕對保證你的安全,我們已經安排了人把你的徒弟接到這裡來。”

朱子湘凝視大漢:“你們知道我徒弟在哪裡?”

大漢說:“你徒弟會去大牢給你送飯,我們安排的人在牢裡等他。”

朱子湘緊繃的心絃鬆弛下來:“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

大漢不悅道:“朱師傅要吃要喝,隨時會有專人伺候,我們是辦事的下人,沒有權力回答你提出的問題。”

大漢走後,接着就有下人送來熱水和更換的乾淨衣服,朱子湘心裡明白將要會見重要人物。朱子湘已經很久沒洗澡,今天正好痛痛快快洗淨全身的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