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掘進工程仍在繼續着,工程不是很大,最多也就五十餘方土,僅僅是挖開一個夜晚足夠。問題還是“盜墓”,安全是擺在首位的,如果是那樣,第二天一早譚家村人發現那地方突然聳立一大堆土,消息就會不脛而走——一旦傳到止戈亭,麻煩就大了。所以,挖墓的最大工程還是如何讓這些多餘的封土在人們的視眼裡消失。

譚小苦是本地人,對此處地形最熟,他告訴蕭子玉在離這墳墓一里處有一條小江,江水深不見底。當年王安石在都樑遊歷聞聽此處水深,便用四十八副谷籮索連接起來,一端綁上石頭沉入江中,結果還是沒有到底。爲此,王安石爲此江取名“沒底江”,並在源頭的岩石上手書二字——“冰岩”。

如此一來,所有的人都有了事做,朱子湘、譚小苦和蕭火陽負責挖掘和裝土,其餘莊客負責運土。簸箕不夠,他們就去各家各戶的廊檐下偷拿,惹得譚家村的狗吠叫不止。已是夜深人息,有被犬吠聲驚醒的老人以爲村裡來了賊,就在屋裡虛張聲勢喊叫:“抓賊,截住他,逃不掉了!”

狗叫聲漸漸稀了,最後只剩一條老狗用蒼老、低沉的聲音對着在墳堆與沒底江中間往返的人影吠叫。

從深夜亥時到凌晨寅時,就掘開了一個一丈餘深的洞,按此進展速度,只須三個晚上就能掘開。雞叫二遍了,四周雖然一片漆黑,這正是天亮前的徵兆。蕭子玉不敢貪進度,令人僞裝好洞口就宣佈收工。其時,在譚小苦家裡忙碌的廚子已經做好飯菜。衆人吃完飯就橫豎八躺在房裡睡覺。

天亮了,譚家村的村民起來了,他們聚集在村前的禾場上七嘴八舌的議論,說昨晚上村裡的狗叫得厲害,首先以爲是賊,可是等趴到窗口見到的卻是另一番情景——有好多影子在屋外晃動……深更夜靜的,誰還在外面鬧騰呢?最後村民們一致認定——譚家村鬧鬼……隨後,不少人家又發現丟了簸箕、扁擔……

天黑了,與往常不一樣的是,譚家村的小孩子不再在屋外捉迷藏,早早洗了澡就上牀睡覺。山村裡顯得格外安靜,偶爾傳出一、二聲豬爭食、雞跳籠的聲音,但轉舜又復歸平靜。

戌牌時分,村中狗叫聲又起,此時男女老幼都已上牀,多數人已經進入夢鄉。但上了年紀的老人仍未入睡,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他們憑着經驗,這一次的狗不是叫賊,更不是叫鬼,是有外人路過村子。這村子是上仙人寺的必經之道,常有化緣僧人深夜經過,一點也不足爲奇。

老人們的感覺沒有錯,這次確實只有一個人進了村,但不是僧侶,而是蕭子玉的管家蕭忠。他用暗號叫開了譚小苦的門,此時屋裡的人剛吃過飯,正準備開工。蕭忠徑直來到蕭子玉面前,告訴他大東家蕭子儒已經到家。報上說的沒有錯,蕭子儒確實是因爲手頭吃緊挪用公款被革職查辦的。如果能籌集到一筆鉅款活動活動,情況或許還有轉機。蕭子玉聽了老管家的彙報就問:“這邊的事我哥哥他知道嗎?”

蕭忠點頭:“我和他講了,他很高興,非要跟着我過來看看不可。我見他旅途勞頓,就勸他不要來。”

“對這邊的事他是什麼看法?”

“他沒有反對,還說這是老天幫他的忙,他最感興趣的是唐寅的《四季行樂圖》,他說這一組畫不能賣,要送給最關鍵的政界要人,可以當上更大的官。”

蕭子玉點頭:“在中國官位確實重要,缺了這個,即使僥倖發了財也守不住。”

蕭忠道:“蔣興和發了那麼大的財,他家裡好像也沒什麼人當官。”

蕭子玉說:“如果你這樣認爲那就錯了,他走的是另一條路——雖然他家裡沒有人當官,但好多要害部門的官員都是靠他的財力支撐起來的。”

蕭忠似有所悟,說:“這條路還真讓他走對了,難怪他生意做得那麼大,卻沒有人敢動他一根汗毛。”

蕭子玉見時間不早,就說:“老管家,屋裡不能少了你,你回去要我哥哥好好休息,辦完事我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再商量怎麼個搞法。”

蕭忠走後,蕭子玉就下令開工。和昨天晚上一樣,村中只有那條老狗用低沉、蒼老的聲音在吠叫。山村人迷信,他們口口相傳着一個諺語——“雙豬獨狗”,意思是說,如果深夜村子裡只有一條狗在吠叫,那是村裡要死人的前兆。所以,山村一隻狗獨吠是十分忌諱的,爲了不惹禍上身,誰都是大氣不敢氣,任憑那狗叫到幾時。

第二晚的進展很順利,到寅牌下刻收工,已經挖到了石閘門前。朱子湘介紹說,這就是安全道的石閘,關上它,墓室內的工匠就只能選擇另一條死亡之路。看到了石閘,蕭子玉十分激動,因爲價值連城的寶物已經只剩一閘之隔了。他下令收工,離去時朱子湘將洞口僞裝好,若非仔細觀看,就是站在前面也看不出任何破綻。這都是朱子湘到功勞,在長期的盜墓生涯中他練成了這一絕招。

天亮後,譚家村人起牀後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彷彿昨天什麼事情也不曾發生。稍後,村中牧童在沒底江放牧時發現往日清幽澹然的水突然變得濁黃,再仔細一看,從江邊到村後的土堆沿路掉滿了新鮮的碎土……牧童於是猜想——有人把土堆上的土挑過來倒入了沒底江……這是誰幹的呢?爲什麼要這樣幹?可是這幾天根本就沒發現有人在這裡掘土,莫非是晚上乾的不成?一連串的問號引起了牧童的好奇,內中有一個名叫譚小天的大膽牧童沿着碎土渣一路尋去,後面又有幾個牧童也跟了上來。

譚小天來到土堆前怪事出現了——此處的土根本就沒動過!土堆上的封草長得好好的,正在晨風中搖曳呢!這現象讓譚小天的頭一下子大了,憑他的思維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正搔首苦思,有一牧童小聲說:“不會是鬼乾的吧?”

衆牧童驚慌失措,飛奔着逃離土堆,還一路失聲驚叫:“有鬼,有鬼,鬼來了!”

最先去到土堆的譚小天崩潰了,他逃回到沒低江邊時臉色已經慘白,他張大着嘴定格成驚恐萬狀的表情……

吃早飯的時間到了譚小天沒有回家,他放牧的水牛吃了別人家大片禾苗。受害者牽了肇事的水牛向譚小天的父母興師問罪。譚小天的父親怒不可遏四處尋找兒子……當他們找到譚小天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那時譚小天已經變成一具屍體,被人從沒底江撈了上來。他母親呼天搶地哭得死去活來,他的父親捶頭喪氣一籌莫展。還是族長譚延亮有主見,他令村中懂木工的族人用舊木板做成一個木匣把譚小天入殮。然後用一杆竹棍擡上村南的“鬼崽崽墳山”。下葬時還燃放了鞭炮,鞭炮聲把睡在家中的譚小苦驚醒。

長於斯生於斯的譚小苦最清楚譚家村的風俗習慣,知道清天白日在山上放鞭炮絕非好事。他站在窗前向南望,卻見二個本族叔叔正把一具“鬼崽崽棺材”往土坑裡放,還一邊唱着族謠:“深深的挖,深深的埋,不要讓黃狗扒出來……”在都樑,死人也分等級,六十歲以上、兒孫滿堂的死者地位最高,當之無愧要葬正統的祖墳;六十歲以下的死人稱“短命鬼”,即使有兒孫也只能葬二等的墳地;六十歲以上無後者次之,屬“絕戶”,葬三等墳地……最低等的墳地在都樑有一個特殊的名稱——鬼崽崽墳,但此類墳場並非只葬未成年的“短命鬼”,諸如“難產鬼”、“吊死鬼”、淹死、爬灰佬、淫婦、惡棍……之類都在埋葬此地。譚小苦的兩個姐姐也葬在“鬼崽崽墳山”上。聽說,他的母親難產死後有人提議也要葬那裡,是父親據理力爭,說她有兒子,最後才葬在第四等的墳山上。與他母親爲伴的是一些非正常死亡的村中老人,都樑有一個約定俗成的名稱叫他們“傷人”。

譚小天下葬時就有幾個嚇懵了的牧童正站在譚小苦的家門口望着南坡。焦急的父母在這裡發現了他們。大人們理所當然要打聽譚小天的死因。牧童你一言我一語道出了前因後果,大人一聽說又是那個恐怖的大土堆作祟,趕緊警告各自的孩子萬萬不可到處張揚。

明白了原委,譚小苦又回到師父身邊睡覺,這滿屋子的人都在夢中,並不知曉外面

發生的一切。

對譚家村而言,譚小天的死驗證了二點:誰敢冒犯那個神聖的大土堆誰就會招惹無妄之災——無論是有意或無意;深夜村中有狗獨吠鐵定了要死人。

爲了隱蔽,天黑了廚子纔敢做飯,吃罷飯已是深夜,譚家村靜得可怕。突然傳來女人的悲哭聲,“心肝、寶貝”叫得撕心裂肺。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覷,只有譚小苦心裡知道內情,就解釋說:“今天一早牧童在江邊放牛看到水是濁的,就沿着碎土去到土堆,見那裡完好無損並無動過的跡象,就認爲是遇上了鬼,其中一個孩子嚇暈後掉進水裡淹死了。這個哭泣的女人就是死者的娘。”衆人聽罷,噓唏不已。

那喪子之婦哭了一陣,就被家人勸了回去,村中復歸平靜。平靜中有山上仙上寺悠揚的鐘聲傳來。蕭子玉想到土方工程已經完畢,一直等到臨近子夜才宣佈開工。

這一次不需要簸箕鋤頭了,只帶上鋼釺、鐵錘、斧頭和鐵鏟。一行人來到墳堆旁,村中那條老狗又叫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