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書接上回,朱子湘吃罷飯就躺在地上睡覺——他很疲勞,昨晚一宵未眠。已經是下午,過了一會,譚小苦又送飯過來了。

十三號牢乃東西朝向,此時西山頂上的太陽正好照在大牢裡——這是一天中光線最充足的時候。

譚小苦發現朱子湘裸露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紅點,就叫道:“師父你身上怎麼了,長了毒瘡?”

朱子湘搖頭苦笑,他嚥下一口飯說:“這裡蚊子太多,昨晚我沒法睡,跟他們打了一宿的仗,趁白天我才睡了一覺。沒想到牢裡的蚊子白天也咬人——不過還是比晚上好多了。”

譚小苦說:“那你今天晚上怎麼過?要不我幫你把蚊帳送過來。”

朱子湘搖頭:“今天晚上就算了,馬上就要關牢門了,明天記得帶過來。”

譚小苦說:“我會記得的,師父今天外面又發生了一樁事——所有的背屍漢都被抓了,好像也關在這大牢裡。”

朱子湘擡起頭:“是你離開這裡之後的事吧?那時候我剛剛睡下,隱隱約約覺得隔壁牢裡關了不少新犯人。”

譚小苦說:“這是今天上午的事,那時候我正好去到鎮南閣城牆下,他們抓了人後又一把大火燒了我們的棚子。”

朱子湘點頭說:“這是蕭子玉在拿所有的背屍漢出氣。”

譚小苦焦急地說:“師父,他們會不會把你……”

“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朱子湘嘆了口氣,又埋頭吃飯,吃完把空鉢和筷子從窗口遞出,說:“小苦你回去吧,不要爲師父擔心。”

譚小苦剛走天就黑了下來,這時候蚊子開始向朱子湘發起攻擊,他抖擻精神不敢有絲毫鬆懈,兩隻手不停地拍打……但是,朱子湘的身體裸露的部位太多,怎麼忙也照顧不過來——蚊子十分兇悍頑強,前赴後繼地向他發起攻擊……每當朱子湘感覺身體某一處在癢時,一手拍過去就是滿巴掌的血。他只好不停地左右開弓,但這樣還是顧此失彼,被咬過的地方很快就變成了奇癢無比的包……昨晚上他就是這樣在牢裡度過的,想睡覺簡直是不可能。他總算明白坐過牢的人爲什麼都是骨瘦如柴。

朱子湘突發奇想:如果一個人就躺在這裡任憑蚊子叮咬會是怎樣的結果呢?很快,他的這種想法就得到驗證。

半夜時分,外面的腳步聲一直響到十三號牢門外,接着“咔嚓”一聲,鐵門打開了,幾名獄卒擡着半死半活的兩個犯人進來,隨後便揚長而去。天很暗,牢裡更是黑燈瞎火,朱子湘無法看清這兩個新“獄友”的面目,只知道今晚他們受了刑,且傷得不輕。

蚊子們這回終於可以大展身手了,因爲他們的攻擊目標毫無防衛能力,於是千軍萬馬般一擁而上——剎時,牢裡如雷的嗡嗡聲嘎然而止,空氣裡突然變得清靜異常……偶爾的動靜是當兩個新“獄友”蠕動,蚊子們暫離開的振翅聲竟響如悶雷。這一景象把朱子湘驚呆了,在好奇和同情的雙重驅使下,他在一位“獄友”的手臂處拍了一掌,便是滿巴掌的黏糊感覺,拿到鼻下一聞,竟是十分濃烈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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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兩個什麼人?他們犯了何法?受如此凌辱實在是太可憐了!朱子湘忍不住在他們的身上不停拍打,打得巴掌像浸在血盆中……一個犯人經拍打終於有了感覺,竟然哼哼嘰嘰含糊不清的說着什麼……朱子湘又是一驚,這聲音他太熟悉了,這個人竟然是王辛卒,那麼另一位是勞順民無疑。他二人昨晚上已經抓了進來,爲何到今晚才和我關在一起呢?當朱子湘知道這兩個人是誰時,剛纔的憐憫很快就被怨恨取代了,這二個傢伙實在是太可惡了,如果不是貪得無厭,怎麼會落到這個下場呢?自己受罪是咎由自取,可惡的是還連累了所有無辜的背屍漢,今晚他倆就是被蚊子咬死也不值得同情……

一輪明月出現在牢門外的天上,當它身邊的雲朵散盡後,清輝就射進了牢房。這時,朱子湘就能夠看到王辛卒、勞順民身上全是黑壓壓的蚊子……這些蚊子很快就變得大腹便便,當他們吃飽了,就很艱難地振動翅膀離開人體……朱子湘覺得很過癮,有種報復後的快感,可惜這樣的時間沒有延伸多長,月亮又被烏雲遮住了……

牢房裡越來越安靜,朱子湘再也不需要與蚊子搏鬥了,倦意上來,他就倒在地上放心睡覺……

朱子湘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第一件事就是睜開眼看同牢的王辛卒、勞順民是否還活着。此時,他看清楚了經過一夜蚊咬的王辛卒、勞順民已經是“體無完膚”,不過二人還活着。聽到朱子湘在乾咳,二人也緩緩睜開了眼睛。王辛卒發現了朱子湘就顯出很吃驚的神色,隨後譏諷道:“朱子湘你也在這?我以爲你發財了呢?”

勞順民撇撇嘴說:“他發什麼財,發棺材還差不多。”

王辛卒說:“他出賣我們有功,蕭子玉要獎勵他啊,這不是發財麼。朱子湘我想不通,蕭子玉爲什麼不獎勵你反而還把你抓了進來呢?”

勞順民說:“姓朱的,你知道後悔了吧,可是晚了!”

朱子湘見二人夾槍帶棍沒有好言,就說:“後悔的應該是你們,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是你們逼我這樣乾的!”

勞順民說:“王辛卒不要理他,我們與他不共戴天。”

王辛卒也覺得沒必要搭理朱子湘,於是二人相互撓癢。十三號牢平靜了片刻,鐵門被打開,接着又一名“犯人”被關了進來,衆人定睛看時,這人竟是羅國矮!

王辛卒十分意外,問道:“矮老倌,你怎麼也進來了?”

羅國矮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正要問你呢!你們乾的好事,連警察局長家的墳都敢挖,現在所有的背屍漢都被你們連累了!”

王辛卒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分辯說:“我和勞順民是受害者,他纔是罪魁禍首!”他用手指着朱子湘,“不是他向蕭子玉告秘,我們都不會到這裡來受罪。”

羅國矮怒視着朱子湘,說:“你這雜種,到了外面老子再和你算賬!”

王辛卒挑唆道:“不必等到出去,那太遙遠了,最好就在這裡收拾他!”

勞順民揮手附和說:“對,就在這裡收拾他!”

羅國矮攥緊拳頭準備上,又發現朱子湘比他高出一個頭,自己不是對手,於是說:“我們三個一起對付他!”

王辛卒吃力地要站起來,可是渾身疼痛難耐,於是哭喪着臉說:“我們身上有傷,幫不了你,等養好傷再一起報仇。”

羅國矮對朱子湘虛揮一拳,自找臺階說:“老子今天不和你計較,狗命先寄在你身上,改天再向你索要。”

朱子湘以爲一場鬥毆無法避免,並做好了準備,誰想竟是虛驚一場,然而一口氣尚未全鬆下來,又一條五大三粗的黑漢子被獄卒帶了進來。

這條黑大漢面相兇惡,一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善類。他一進來就說:“人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我認爲這十三號牢也該選一位爲首的。這年頭誰的拳頭硬誰就是爺爺,現在我要當爺爺,你們中間誰不服都可以和我較量!”說着揮了揮拳頭叫道:“誰和我較量?不敢是不是?不敢就老老實實當孫子!既然你們不敢,認我是頭,那就要聽我的話,我的話就是聖旨!現在我要睡外頭,你們給我睡裡面去,這外頭一半的地盤屬於我!對這個安排誰有意見嗎?”

牢裡沉寂片刻,朱子湘開口說:“我們四個人睡裡頭可以,可是這麼多人只佔一半的地盤恐怕……”

熊傑問道:“恐怕什麼?”

朱子湘大着膽子說:“恐怕太擠,這牢裡本來就窄。”

熊傑又問:“你說應該怎樣安排?”

朱子湘說:“應該分作五份,因爲外面空氣好,最裡頭還放了便桶。”

熊傑臉上橫肉搐動着,說:“普天之下別說疆土,連人都是皇帝的,這裡就是一個小國家,我就是皇帝,別說這些地盤屬於我,連你們幾個的性命都是我的!你如此不懂規矩,得讓你開開竅。”——說着一記重拳打過去,打得朱子湘眼冒金光,鼻孔流血,然後獰笑着問道:“怎麼樣,現在開竅了嗎?”

朱子湘忍着劇痛,連說:“開竅了

,開竅了。”

熊傑突然把臉一沉,說:“在這裡你是第一個狗膽包天敢於冒犯老子的人,就憑着你這份勇氣,老子要給予獎勵!我的獎品分爲軟、硬兩種,在這兩種獎品中你可以隨意選擇。”

朱子湘明白這二種獎品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一種懲罰形式,他想了想說:“我要軟的獎品。”

熊傑點了點頭,掃視衆人,最後把目光定在王辛卒身上:“你叫什麼名字,犯什麼事進來的?”

王辛卒喏喏說:“我叫王辛卒,挖了人家的祖墳。”

熊傑笑道:“原來把蕭軒亭的墳墓掘開的就是你,夠膽的,是條漢子!尿泡裡漲了尿嗎?”

王辛卒不解:“要尿幹什麼?我好久沒喝水連口水也沒有了。”

熊傑把臉一橫,惡聲說:“誰讓你沒有尿的,沒有尿我怎麼給人家發獎品?我已經答應人家,你這是有意給我難堪!”熊傑轉問羅國矮,“你有軟獎品嗎?”

羅國矮連聲說:“我有,我有!”

熊傑說:“王辛卒是第一個違抗命令的人,這比冒犯老子還要嚴重。現在我命令你把‘軟獎品’頒給王辛卒!”

“我的膀胱漲得好厲害,王辛卒不好意思了,得罪、得罪。”羅國矮掏出不雅之物走近王辛卒。

熊傑又叫道:“慢着,還有一條規矩,這麼珍貴的尿液不可以漏掉一滴,否則罰吃便桶裡的東西!”

便桶中屎尿混雜,且有蛆蟲,王辛卒只好閉上雙目接吃羅國矮的尿液……

朱子湘此刻不敢有半點幸災樂禍的念頭,他知道,接下來便是輪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