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後, 蓁蓁再與人照面已是數日之後了,一個陌生的小太監站在她面前反覆打量她。
“貴妃娘娘讓奴才給您捎句話, 她說她不懂。”
蓁蓁懶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貴主子哪裡不明白。”
小太監說:“你犯了這樣大逆不道的罪,皇上爲什麼還會留你性命。”
蓁蓁聽了這句話倒是笑了。“因爲他不信。”
貴妃這輩子並不懂人與人之間情深的樣子,就像她不懂德妃和自己的姐姐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感。
小太監聳了聳肩,似乎對蓁蓁這答應不置可否。
“貴妃娘娘說她想看看爲了她姐姐你能做到什麼程度”
小太監放了一個小瓶在桌上, “貴妃娘娘說, 你既然心中還有舊主那你就爲她做到底吧,帶着她的秘密去陪她。”
蓁蓁一聲冷笑:“勞煩你替我捎句話給貴妃,她以爲我死了她們做的所有事都能煙消雲散了嗎?”
小太監瞧着她說:“後面怎麼辦,您一奴才就不用替主子家操心。”
他站在一旁, 看着蓁蓁把藥喝下才走。
蓁蓁回到炕邊翻看了幾眼劉長卿送給她的醫書。
胤祚啊胤祚,你這大難不死的孩子在遠方會不會護額娘這一次?
若我沒能熬過,那是我欠皇后娘娘的, 去陪她我心甘情願。
若我熬過這次, 那,神佛無擋,必做了斷。
那些該死的人, 都必須去死。
……
皇帝擱下筆把最後一本奏摺合上放到一邊。方纔全神貫注時沒什麼感覺, 這會兒一回過神才覺得肩膀處隱隱有些痠痛。
年輕的時候往往是批一夜的摺子後還能通宵達旦地讀書,困了趴桌子略眯一會兒就起來上朝,一點兒沒事, 如今光是批摺子竟然身子就覺得累了。
我也是老了啊。
皇帝自嘲地笑了笑, 起身往外走活動活動腿腳。
他一走出乾清宮才發現, 不知什麼時候屋外竟飄起了雪,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入冬了。
“好大的雪啊。”
皇帝一回頭,顧問行手上捧着他的貂皮袍子微微笑着站在他身後。
“你這狗奴才,神出鬼沒的,今兒怎麼知道來乾清宮了?”皇帝笑罵了一句。
顧問行笑笑說:“奴才看見外頭下雪了就想着不知道魏珠他們可記得把乾清宮的炕再燒的暖些,又記掛着不知他們可知道要把主子爺的貂皮袍子尋出來。奴才越想越坐不住,索性就過來看看。得,這羣小兔崽子們都在手忙腳亂地把炕燒熱,沒一個記着主子的龍體。幸而主子的衣裳都收在舊地,奴才一翻就翻着了。”
他抖開袍子給皇帝披上,“萬歲爺,下雪了冷着呢,奴才給您把袍子披上。”
皇帝問他:“你覺得冷嗎?”
“是啊,在屋裡不覺得,奴才從敬事房一路走過來越走越覺得冷。”顧問行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那兒似乎破了一個大洞,雪從那個洞裡蜂擁而下。“今兒這頭雪也下得太大太急了,奴才瞅着怕是子夜前地上就都能積上了。哎,今年這雪怎麼下得這般早,奴才過來的路上看見各宮都匆匆忙忙地派人往內務府去,今冬的碳都沒來得及預備夠呢。”
“是嘛?”皇帝仰着頭不知在看何處。這乾清宮的後檐下正對着坤寧宮,是內庭地勢最高的地方,也是視野最好的地方,只是這雪實在下得太大了,怕是他想看也什麼都看不見。
顧問行道:“是啊。不過主子爺不用擔心,奴才來前已經讓人去各宮問過了,新碳是還沒備夠不過舊年總有些剩下的碳,將就用幾天都是夠的,宮裡的娘娘們應都是無恙的。”
皇帝聽到這句猛地轉過身瞪着顧問行。“狗奴才,你這話裡有話的是故意說給朕聽的嗎?”
顧問行躬身道:“奴才不敢,主子爺聖明。”他嘴上說的謙恭,眼神裡卻滿含着笑。
皇帝冷哼了一聲突然邁步往坤寧宮的方向走。顧問行心裡暗笑,提起燈籠追了上去。
……
夜色如墨雪又大,平日三兩步就能上的景山今晚也突然化成了蜀道。皇帝和顧問行頗費了些時間纔到了壽皇殿前,宮門緊緊地關着,一把鐵鎖橫在大紅門的正中央在冰冷的夜裡冒着寒氣。
顧問行提着燈籠走到班房前晃了晃,裡頭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
“這狗奴才,上哪躲懶去了。”
顧問行罵了一句扭頭朝皇帝看,皇帝在壽皇殿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便往回走。顧問行心裡一嘆,也不敢再多言,提着燈籠跟在皇帝身後準備下山。他心裡想着心事沒留意前頭皇帝突然停了下來,他一個不查險些撞上皇帝。
“哎,主子爺,怎麼了?”
皇帝沒吭聲,他又走回了壽皇殿前抽出隨身佩戴的小短刀對着那鐵鎖劈了下去。這刀素來削鐵如泥,甚得皇帝喜歡,今兒也沒叫人失望一刀下去精光一閃,鐵鎖斷成兩截落到了積雪上。皇帝踹開門匆匆走了進去,院子裡四目望去一片漆黑,沒有一間屋子點着燈,處處透着一股死寂。更有甚者在這寒冬深夜,正殿的大門竟然開着,寒風夾着雪花一個勁地往裡灌。
不好,出事了!
顧問行心裡這念頭蹦出來的時候,皇帝已經衝進了屋子。
屋子裡的情形甚是駭人,人倒在地上已經沒有聲音了,只有血,被子、簾子、窗子都是血。皇帝一把拽過顧問行的領子怒吼道:“去叫所有太醫過來,救不回來,誰也不要想活了!”
皇帝抓住蓁蓁的手,他問她:“你爲什麼喝啊,你爲什麼喝?”
蓁蓁已經沒有辦法回答他了,顧問行拼了老命才把皇帝拽出了屋子。
劉長卿忙前忙後,堪堪保住了德妃的性命,他也是帶着一身污血跪在了失神的皇帝座下。
皇帝一直在反覆唸叨同一句話:“爲什麼要喝爲什麼要喝。”
劉長卿覺得自己下一步可能得給皇帝治瘋病了,他壯着膽子高聲說:“娘娘的命保住了,娘娘現在需要炭火取暖,請皇上……”
皇帝哐當一下衝進屋子裡,撥開一羣圍着的人,用被子把蓁蓁全都裹起來,又用自己的披風裹在外面,一把將她抱起來。
“我們回去,你哪兒也不能去,我們回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嚇傻了站在原地,沒有人敢攔着皇帝,還是顧問行第一個反應過來,抱住皇帝的膝蓋哭喊:“皇上,娘娘這樣不能出去啊,您先放娘娘下來,奴才去找火爐,奴才去找。”
“讓開,朕要帶她回永和宮!”
……
永和宮裡喧囂嘈雜的聲音響了很多日,阿哥公主們哭得泣不成聲,皇帝兩天都沒有出來。佟嬋媛一直站在承乾宮院子裡,遙看着着永和宮的屋頂笑得格外淒涼。
她聽着永和宮的聲響,她甚至悄悄去看了一眼永和宮的場面——那是一個瀕死的人,一個崩潰的人,一副人間地獄的煎熬。她讓這宮裡所有人也陪着經歷了一次地獄。看守壽皇殿的太監被發現失足摔死在了景山的後山坡上,他死得甚是輕鬆,其他人卻經歷了一場浩劫,慎刑司裡的燭火兩日都沒熄過,人人膽戰心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下一個一張開眼就能看見毛二喜的人。
佟嬋媛瞧着隔壁的燈火通明,在夜色裡發出一聲嘆息。“姐姐,你死了,可你看你造的孽永遠都結束不了。”
……
“舒嬤嬤。”貴妃喊了幾聲都沒人應,屋外走進來的宮女說:“主子,舒嬤嬤不在,晌午後就沒見着她了。”
貴妃沉下臉,手指尖深深地戳進了掌心。
毛二喜的手都伸到她長春宮來了,到底還是懷疑到她頭上了嗎?
她坐回炕上沉着臉想了一會兒吩咐宮女說:“去把衛答應叫來。”
衛答應過了半個時辰纔到,一進屋便愁雲滿面地說:“貴主子這風口浪尖的您實在不該叫奴才來。”
貴妃開門見山:“這風已經刮到我頭上了,如今縮在洞裡也是躲不過的。”
衛答應臉色乍變,“怎麼……”
此時有宮女進屋上茶,貴妃看了衛答應一眼,衛答應遂收了話頭。貴妃裝作無事笑笑端起了茶杯。“這是我哥哥新送來的峨眉毛峰,我讓她們泡了給你嚐嚐鮮。”貴妃低頭淺酌一口,衛答應笑了笑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宮女福了福退了下去。貴妃把茶杯放回桌上,眼神瞬時黯了下來。“舒嬤嬤不見了。”
衛答應正捏着帕子抹嘴,一聽這話手一抖,帕子落到了膝蓋上。“什麼?”
貴妃鎖緊眉頭道:“我派人到處找了都沒找着她,看來是毛二喜把人帶走了。”
衛答應緊張地問:“那皇上是知道壽皇殿的事了?”
貴妃瞥了她一眼:“壽皇殿的事不是我做的。”
衛答應聽得又一驚。“什麼?”
貴妃面色鐵青,她握緊拳頭任那指甲深深地戳進掌心。“皇上纔去看過她沒多久,我若此時出手豈不是打草驚蛇?比之這件事更要緊的是皇上怎麼就突然想到要去看她,皇上是突然又念起她的好來了,還是皇上已經知道了些什麼。我正查這事呢,壽皇殿就突然出事了。”
衛答應聽着聽着頭上冒出了冷汗。“你是說還有別人搶咱們前頭動手了?”
貴妃橫了她一眼。“這有何奇怪,她招搖了這麼些年,佔足了皇上的寵愛,恨她的人又豈止一兩個。”
衛答應一聽倒是笑了。“貴主子說得甚是呢。既然如此,咱們也就不需要擔心什麼了。”
“壽皇殿的事我不擔心,我只是擔心舒嬤嬤扛不住毛二喜的手段,那年皇上萬壽日的事纔是最要緊的。”
衛答應一聽連連點頭。“貴主子說的是,得想個法子趕在前頭把舒嬤嬤從慎刑司撈出來。”
貴妃忽然語氣一轉: “此事到也不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萬無一失的計劃,我早前就同舒嬤嬤約定好了,若真有這麼一日,便按我們約定好的,她只管把人交代出去便是。”
衛答應大喜:“娘娘深謀遠慮原來早有安排,奴才倒是瞎操心了,不知娘娘要舒嬤嬤交代的是何人?”
貴妃看着她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既美,又冰冷至極。
“你……”
她紅脣微掀,才吐出一字突然雙目一瞠,臉色否變。纖纖玉指一把扶住脖子,面目抽搐似是極痛苦。她突然倒在炕上,痛苦地摸着脖子在炕上翻滾,像一條被拍上河灘瀕死的魚一樣,喉嚨裡“嗚嗚”地發着可怖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趴着不動了,可面色白如紙片,滿頭的冷汗。
她費力地擡起頭,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跟前含笑俯視着她的人。
衛答應輕輕一笑說:“貴主子,你是不是在想,你明明讓人在茶杯裡下了藥,爲何中毒的卻是你自己?”
貴妃瞳仁一縮,喉嚨裡發出一陣嗚咽。
衛答應手一擡,原本捏在她手裡的帕子飄到了貴妃的眼前。她今日用的是一方石青色的素面帕子,帕子的一角有一塊深色的印記,像是沾了水漬而染的。
“奴才雖知道自己是賤命一條,但奴才還不想死。您能在茶中下藥,奴才也做得。只是要怎麼讓貴主子您安心把茶喝了,奴才倒也費了番功夫,得先把茶水含在口中趁您不注意的時候再悄悄吐到帕子上。”
貴妃氣得渾身發抖,擡起胳膊衝衛答應臉上一撩。衛答應早有防備,輕輕巧巧地捉住了貴妃的手腕。“貴主子,血氣急性藥性發作的更快,勸您穩着點吧。”
果不其然,她話才說完貴妃就張嘴吐了一口血。
衛答應趕緊拿帕子湊到她嘴邊接着,搖頭連連嘆息。“貴主子,您也別怪奴才,奴才這也都是爲了自保。您是貴妃,您身後有鈕祜祿家。奴才不過是個辛者庫下人,奴才若是死了,我那可憐的胤禩長大後都不會記得我這個親孃了。永和宮那個妖婦如今出來了,皇上勢必是要新賬舊賬一起翻了,這個擔子,奴才扛不起,宮裡除了您其他人都扛不起。您就發發善心擔了吧。”
貴妃喉嚨裡“嗚嗚”地憋出幾聲,她在炕上掙扎地想要起來,卻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衛答應附身摸了摸她的鼻息,幸有一息微微尚存,她甚是滿意地笑了。
是呢,別死,如今還不到死的時候呢。總得等舒穆祿氏供出了你的名字再死啊。
她把沾了血的帕子收回懷裡再也沒看昏倒在炕上的人一眼。她一走出屋子就抓着一個永壽宮的宮女大喊:“貴主子吐血了,快去喊太醫!”
長春宮一時亂成了一片,而她就在這一團混亂中悄悄地離開。
……
蓁蓁醒來的時候不出意外看見了皇帝。
他熬紅了眼,他等了那麼久,看見她終於睜開的眼睛卻握着她手只問了一句話:“你有什麼想對朕說的?”
他見蓁蓁不說話,執起她的收輕輕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你放心朕會做主的。”
蓁蓁此時才道:“長春宮的事必須由我自己來了斷。”
“爲了你妹妹?”
蓁蓁擡眼看了皇帝一眼。
“不,爲了皇后娘娘。”
皇帝心中一震,他點點頭按住蓁蓁的肩,你先好好養病,朕知道了。“
蓁蓁才解了毒身體還甚是疲憊,同皇帝說了這幾句話後便又沉沉睡去,她再度睜開眼睛是因爲身旁人的哭聲。
一見她醒了,坐在她身旁的美婦擦了擦眼淚,俯下身問:“姐姐,你好些沒?”
蓁蓁輕嘆:“你來了啊。”
珍珍說:“皇上派人到府裡傳話說姐姐出事了,叫我趕緊進宮來。”
“出事……”蓁蓁冷冷一笑。“家裡還好嗎,我的事你沒同額娘說吧。”
珍珍搖搖頭。“姐姐那時出事宮裡只說是姐姐病了。阿靈阿說有兩位阿哥和公主在,皇上對他又恩寵尤盛,皇上只怕是一時在氣頭上,等氣消了姐姐自然也就能脫離囹圄了。我怕阿瑪額娘擔心就誰都沒告訴,阿瑪額娘那就照着宮裡傳出來的說法,說姐姐宿疾犯了要調養。阿瑪看來是信了,額娘應是猜到了些,有時候一個人偷偷抹眼淚。”
蓁蓁輕輕握住妹妹的手,“這一年家裡多虧你照顧了。”
珍珍一嫁到鈕祜祿家就當起了家,她性子比蓁蓁圓滑內斂,這些年曆練下來已經是個大族裡能擔事的當家主母了。蓁蓁那時就因爲想着宮外有妹妹在吳雅闔門有所託付,這纔沒有後顧之憂。
珍珍擦了擦眼淚。“姐姐,這到底出什麼事了,姐姐這一年在壽皇殿裡不都一直同她們相安無事麼,怎麼突然就……”
“皇上前陣子去看了我,她們怕皇上念着舊情接我回宮所以給我下了毒,她們知道若是我回宮,勢必會將她們曾經做過的事大白天下。”
“這羣畜生!非要逼死姐姐才甘心麼!”
蓁蓁諷刺地笑了。
“弱肉強食,你死我亡,千萬年來都是這樣過來的。”她眼中突然露出幾分肅殺,:“貴妃怎麼樣了?”
珍珍說:“姐姐從壽皇殿回來的事和長春宮的事都還沒有傳到宮外,我也是進宮后皇上讓顧太監對我交代的。長春宮的舒穆祿氏被抓到慎刑司後貴妃就服毒了,太醫院救了一天一夜才救了回來,不過也就勉強還有一口氣在,人事已經全不知了。也不知道誰給舒穆祿氏泄了口風,她趁人不注意撞牆自盡了。”
蓁蓁說:“倒也是個有骨氣忠心的奴才。”
“你知道誇別人,怎麼不知道疼惜疼惜自己的奴才。”
珍珍讓開一點露出了站在她身後的秋華。
秋華跪在牀邊握住蓁蓁的手輕輕喊了一句:“娘娘……”她從前聲音清亮,可說是有一把好嗓子,如今聽着卻甚爲沙啞,像是一個老嫗的聲音,蓁蓁聽得一驚。
“你的聲音……”
珍珍說:“她爲了守住口風服了啞藥,那藥傷了她的嗓子。這些年裡又一直拖着不肯治。一聽說你出來她才讓劉長卿把她治好。”
蓁蓁是記得的,那日她看見秋華落下的瓷瓶,那個瓶子是從前她的師傅留給她的,當年她的師傅就是這樣守住了田貴妃的秘密。
蓁蓁嘆息一聲,輕輕撫去秋華臉上的眼淚。“你怎麼那麼傻,她們逼你說什麼你就說唄,我都不在乎了,她們想怎麼對我就怎麼對我吧。”
秋華搖了搖頭。“奴才從前沒有對娘娘說過,奴才的男人是在福建戰死的,他若真是爲國捐軀,奴才無怨無悔,但,他是失了補給三天三夜沒吃沒喝,最後力竭體衰又遇到強襲而亡的。那時負責糧草押送的是佟家,他們爲了保住佟家主力漢軍旗先把糧草運到了福州大營。”
蓁蓁和珍珍都驚訝極了。平三藩的時候糧草吃緊的事她們也是聽說過,只是她們從來不知道里面還發生過這樣的事。
“秋華,等我回來,我這次去一定給你掙個誥命夫人回來。”
秋華一聲嘆息,原來一晃眼,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
“台州大營的糧草就因爲晚了三天,奴才男人這才死了。”想到往事她的臉上又浮現了一絲絲的恨。“奴才沒有子女,喜塔拉家是容不下奴才的。奴才那時進宮來就是想着,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奴才要親眼看着他們是怎麼個死法。佟國綱死了,皇貴妃死了,奴才的心願算是圓了。是主子爲奴才報的仇,奴才這一條命都是主子的了。”
蓁蓁眼睛有些發澀,她不知道,她從來不知道,這個突然回到她身邊的好姐姐原來心中藏了這麼多的苦和痛。“是我要謝謝你,我昏睡的時候聽見了寶兒和胤禎的哭聲,我知道我不在的時候都是你在照顧他們。”
秋華哭着道:“娘娘怎麼就這麼狠心,連一點讓奴才們替你挽回的餘地都不留,說走就走。”
蓁蓁悽慘地一笑。“他那時都不信我,我還能說什麼呢。”
皇帝的手在門上放了放,終還是垂了下來。他究竟是有多傷了她的心她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皇帝不知不覺地走到院子裡的桂花樹下,他還記得那年蓁蓁說她喜歡桂花,聞着香還能釀桂花蜜,他就讓人從南苑移了一株金桂栽到這院子裡。她那時離開的時候花未開,數年流轉花開花謝,如今花又開了,而她卻躺在牀上瞧不見這滿樹的芬芳了。
一葉障目,關心則亂。是他錯了。他原本以爲把她放在鈕祜祿家的羽翼下便不會有人再敢動她,他卻忘了總有人會畏懼她羽翼日豐,而無論是他還是他給她的屏障都不可能時時刻刻地護着她,更枉論她們就是利用他的手親自去剪破的屏障。
樑九功跟着皇帝走出永和宮,看着他在樹下站了很久。樑久功心中亦是五味陳雜,原本以爲永和宮這位無論如何是翻不了身了,誰能想到進了冷宮的人還能出來呢。
西邊飄來一陣雲板聲,越敲越急越敲越響,樑久功捱到皇帝身旁說:“皇上,長春宮的怕是……”
皇帝回過神,他也聽見了這雲板聲,他遙望了西六宮一會兒眉頭微蹙。“走吧,回乾清宮去。”
樑九功有些驚訝。“那貴主子……”
皇帝回望了一眼永和宮。
“長春宮和鈕祜祿家的事朕已經全權交給德妃處置了,她想怎麼辦你們依她的吩咐辦就是了。”
樑九功按下心中的震驚忙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