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蕪不要怕,兩位嫂子會在這陪着你,”林與歡拍拍身上塵土,上前拉住馬蕪的手道:“我方纔求過教坊使大人,他們不會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姐姐得空便來看你,直到……把你接出去。”
馬蕪總算恢復了平靜,兩眼癡癡地望着林與歡,任由她將自己從臺階上拉起來。
馮廣忽然生了義氣,“阿歡,真不行就讓我來贖,我纔不在乎什麼官不官聲!”
林與歡斷然拒絕,“這本就不是你的事,馮哥哥便不在乎官聲,難道就不爲你爹着想嗎?”說完,扶起馬蕪,請教坊的人帶她們去了官伎下處。
馮廣自不能跟進去,便走到教坊外等着,此地本就官員來往頻繁,時不時便有一兩個熟人上前同他打招呼,有多事的還會問他爲何站着不進去,弄得馮廣很有些尷尬。
“馮將軍,怎麼在外面站着不進去?”果然又有事兒爺過來了。
馮廣擡眼一看,認出是晉王的好兄弟韓寶庭,便抱了抱拳道:“韓大人,您來了。”
韓寶庭好奇地問,“我可瞧馮將軍好一會兒了,您這是在等誰?”
馮廣是個耿直的,實話實說道:“在下表妹在教坊裡,我等她出來,您這是……”
“下官與幾位同僚約來聽小曲消遣一下,”韓寶庭很有些納悶,“難道令表妹是教坊的人?”
知道人家誤會了,馮廣臉一紅,道:“我表妹到教坊辦事,她是好人家的女孩,韓大人千萬不要誤會。”
“哦,得罪,得罪!”韓寶庭口中雖這麼說,表情卻是一副“我纔不信你的鬼話”。
“馮哥哥,咱們走吧!”一個聲音這時從教坊門口傳來,韓寶庭頗覺耳熟,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才驚詫地發現,竟然是林與歡走了過來。
“原來令表妹是阿歡啊!”韓寶庭恍然大悟得很是浮誇。
“韓大人也在這兒呢。”林與歡不冷不熱地同韓寶庭打了個招呼,便對馮廣道:“馮哥哥,麻煩你個事,幫我約趙王明晚到明月樓來。”
馮廣問:“難道你想讓趙王出面?”
“你們兩位我都不能拖下水,不過是想讓他幫我搭個橋。”
“明白了,”馮廣聽出林與歡的意思,她是想讓趙王給介紹認識幾個能打通關節的,馮廣以爲這或許是個辦法,便點頭應道:“那我先送你回府,再過去找王爺。”
“不用,我自己回明月樓就行,還得先把銀子籌好,也不知他們會開什麼價。”
兩人你來我往說得熱鬧,完全將另外一個冷落在一旁,韓寶庭哪甘寂寞,上來插了個嘴,“不知阿歡有何難處?寶庭說不得能幫上些忙。”
林與歡眯着眼瞧了他一下,淡淡地客套了句,“多謝韓大人美意,小女有事,便先告退了。”隨後便上了自家的車揚長而去。
馮廣見林與歡這態度,便也不想對韓寶庭多言,同他道個別,也打馬跑遠了。
林與歡的疏遠避忌讓韓寶庭很不是滋味,他在心裡爲自己叫屈,爲了個李仲楊,他韓寶庭也被連累得不受待見,這一想還真是不甘心,於是他再無聽曲興致,打馬便去了晉王府。
韓寶庭進到李仲楊的院子時,正巧這位王爺手上拿着把劍在空地上比劃,旁邊站着的馬英,一臉擔心地注視着李仲楊,倒似生怕他耍個劍就會傷了自己。
“仲楊兄今日心情不錯啊,居然下地了!”韓寶庭誇道。
“你來了。”李仲楊頓了下,瞟過韓寶庭一眼後,繼續玩自己的。
韓寶庭在一旁袖手旁觀,腦子裡又浮現出方纔林與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忍不住大嘆口氣。
“閒着沒事幹,跑爺這來唉聲嘆氣做什麼,不是說聖上安排你去戶部做主事嗎?”李仲楊一邊耍,一邊同韓寶庭聊天。
“過幾日才上任,今日心裡堵得慌,想來找仲楊兄訴訴苦。”
李仲楊收住勢,將手中的劍扔向近處一個隨從,一不小心,便扯到還打着夾板的左臂,沒待他有什麼反應,馬英已飛跑到跟前,上下左右地查看,倒像是李仲楊又受了重傷似的。
見此情景,韓寶庭不免陰陽怪氣地道:“難怪林與歡出了局,若有女人能這般對小弟噓寒問暖,唯恐一處不周到,誰還想要那等潑辣貨。”
“又提她做什麼!”李仲楊臉色立時一變,大踏步地往書房走。
韓寶庭跟在後頭進了門,馬英也要過來,卻被李仲楊攔住,“英兒,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時,我和寶庭有事要說。”
馬英倒是聽話,輕輕應一聲,轉頭便走了。
等坐到書案後,李仲楊用手揉了揉脖頸,便看着韓寶庭,示意他有話快說。
韓寶庭不慌不忙,先是意有所指地扯了一句,“昨晚仲楊兄是不是辛苦得很,要不寶庭先退下,讓您補補精氣神?”
“胡說些什麼?”李仲楊瞪了韓寶庭一眼,直接開口問道:“那女人又整什麼幺蛾子,值當你這麼屁顛顛地跑來報信。”
韓寶庭大表驚奇,“仲楊兄與小弟當真是心意相通。”
李仲楊冷哼一聲,等着韓寶庭繼續把話往下講。
“你猜我方纔在哪見到阿歡了?”韓寶庭先放了個噱頭。
“……”李仲楊面無表情地瞪着韓寶庭。
“這丫頭自從離開您,也不學好了,”韓寶庭擠眉弄眼地道:“她居然跑教坊去了。”
李仲楊似乎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是一副冷淡表情,斜睨着韓寶庭,“到底怎麼回事?”
韓寶庭攤攤手,“嘿嘿,小弟也不清楚,只聽她跟那馮‘哥哥’說,讓人明晚約趙王到明月樓,像是要找您那皇弟幫什麼忙。”
“韓寶庭,不是我說你,你一天到晚就會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李仲楊冷笑道:“以後她的事都與本王無關,不要沾上點什麼就來報信,你若閒得蛋疼,就去戶部跟人好好學學。”
韓寶庭發現自己吃力不討好,摸摸鼻子道:“那就說些正經的,下個月王爺您成親的事,家母讓我來問,您這裡可準備停當了?”
“放心,皇后娘娘八百年前就備好了,想知道什麼,讓你娘直接到萬佛寺問皇后去。”
“哦,那便無事了。”韓寶庭沒趣地答道:“下官向來不正經,便向王爺告退。”
李仲楊“嗯”了一聲,等韓寶庭準備轉身出去,他卻又問道:“確定是明晚?”
韓寶庭心中大樂,可面上卻裝着不明白,“什麼?”
李仲楊這時將目光放空到書案的一個筆洗上,提起另外一件事,“林家賠的那些銀子可送到了?”
韓寶庭站定,故作不滿道:“林承萬那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想賴賬。”
“那她呢?就沒什麼表示?”李仲楊擡頭望向屋頂。
“誰?”韓寶庭剛要發愣,立馬回過神了,迷惑地問,“這銀子不是由林老爺掏嗎?”
“是這女人親口答應賠本王十五萬兩,”李仲楊沒來由地冒火了,“怎麼人出了牢房,她倒裝着沒事人一般,這是要耍弄本王嗎?”
韓寶庭張口結舌地看着李仲楊。
“不行,這女人太猾頭,本王不能輕易饒過她,”李仲楊似乎拿定了主意,“明兒個你和我一起去明月樓,還有,叫上江尚。”
哭笑不得地出了李仲楊的院子,韓寶庭還沒走多遠,便看見馬英走了過來,後面跟着兩個僕婦,各端着一盅湯水。
韓寶庭下意識地退後兩步,拱了拱手,示意她先行。
馬英卻停下來,笑着道:“韓大人這是要走?真可惜,妾身剛燉好乳鴿山藥湯,還想請您同王爺一塊嚐嚐呢!”
“多謝夫人,”韓寶庭低着頭道:“下官還有急事,是王爺催着辦的,這便告辭。”
“那就不耽誤大人了,以後若有機會,一定再請您來品嚐妾身手藝。”
韓寶庭點點頭,轉身就走了,馬英卻沒有立時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望着韓寶庭的背影發了陣呆。
晉王府的一個執事這時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行過禮,稟道:“夫人,碎玉姑娘已回教坊司。”
“多謝執事費心。”馬英點了點頭。
“夫人言重,這是小的該做的。”執事很似受寵若驚。
馬英忽然問了句,“可是明月樓將人送回的?”
“教坊使說,送碎玉姑娘回來的,除了明月樓的東家,還有馮侯府的公子。”
馬英不爲人察覺地冷笑了一下。
執事繼續道:“教坊使派人瞧過了,說人除了有些癡傻,倒沒受過什麼虐待,說是請王爺放心。”
“嗯,不怕執事笑話,碎玉是我孃家妹妹,家中犯了事才代父受過,進了教坊司贖罪,我原該多照應些,可是身份所限,只能求王爺出面,”馬英頗爲惆悵地道:“先時碎玉走丟,我夜夜睡不着,怕她遭遇不測,又就怕她在外頭跟人學壞,如今好了,人只要回去,便不怕再有什麼閃失。”
執事是個識趣的,連忙恭維道:“王爺讓小的去教坊司傳話時,還一個勁誇夫人心善,王爺說馬家當日對您並不好,誰想到夫人能不計前嫌,還顧念着那家的丫頭。”
“畢竟是血脈至親,以後請執事多去教坊瞧瞧碎玉,”馬英剛準備擡步進院子,像是又想起什麼,回頭囑咐道:“還有,麻煩您給教坊使帶個話,碎玉既已是官伎,他該怎麼管就怎麼管,不用顧忌王爺面子,她既得了這麼個去處,自當爲聖上盡忠,也算彌補他爹的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