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與歡和張機先去瞧了李娘,大夫已給她上過藥,人尚在昏睡當中,旁邊守着的人道,李娘雖中了刀傷,幸虧並非在要害,但是失血不少,只有靠以後慢慢將養。
待進到陳夫人屋裡,林與歡瞧見好幾位太醫模樣的人站在一個角落商議着什麼,想來是在會診,而趙王則坐在牀邊,緊緊拉着陳夫人的手,神情凝重,一動不動。
見此情景,林與歡和張機也不敢驚動,互相使個眼色,便退到門廊上等着。
又過了好一會,太醫們紛紛走出來,其中有個人道,傷者創口位置不大好,隨時有可能過去,不如早些準備後事,林與歡聽得心裡直髮涼,示意張機留下繼續打探傷情,自己則撩簾跨到屋裡。
牀上的陳夫人頭纏着白布,雙眼緊閉,面如金紙,虛弱得彷彿吹一口氣就能飄走,趙王始終保持方纔的姿勢、表情,只愣愣地盯着陳夫人。
林與歡放慢腳步站到趙王身後,也不出聲招呼,只隨着他的目光一起注視牀上之人。
“你知道嗎?直到十六歲我還認爲,她就是我親孃。”趙王突然開了口,語帶悲傷地道:“所以我會故意不聽她的話,時不時跟她惡作劇,高興不高興,就對她撒嬌或發怒,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全都扔給她。”
“王爺,陳夫人一定會化險爲夷,你不要太過擔心。”林與歡輕聲安慰道。
“都怪我,如果不去接她回來,奶孃如今還在沅水城過得好好的,”趙王哽咽道:“是我太自私,是我沒有用!”
“不怪你,誰都不想這樣。”林與歡心有不忍,鼻子也開始發酸。
趙王突然伸出手,一把將林與歡拉到身前,頭埋到她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瞧見哭得跟個孩子似的趙王,林與歡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王爺不要這樣,你別看老夫人像是在睡着,她心裡想必什麼都明白,現在聽見你哭,老夫人不知會多難過。”
“阿歡,她不能死,”趙王哭道:“奶孃走了,我怎麼辦?”
林與歡無言以對,一向冷靜睿智的趙王也有恐懼失措的時候,而此時除了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林與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後來林與歡取了個繡墩坐到趙王身邊,兩人此後也沒再說話,只靜靜地守在陳夫人牀前。
天將黑時,宮裡來人宣趙王覲見,趙王本不想理會,林與歡忙道:“去吧,聖上這時候找你過去,必是有急事,你放心,我會在這兒陪老夫人,說不定等你回來,她就醒了。”
趙王想了半天,這才起身,望着林與歡道:“勞駕你!我很快回來。”
送趙王出到屋外,林與歡見張機還在門廊上站着,便催他回明月樓去,順便也給林母帶個信,說不得今晚,她要留在陳夫人這兒守着了。
過了一時,有僕婦進來給林與歡送吃食,剛喝了兩口粥,林與歡忽然想起還有個孩子,便問:“阿蠻由誰在看着,有沒有給她餵過吃食?”
僕婦愣了一下,道出實話,“林姑娘,小郡主被搶走了!”
“什麼?!”林與歡大驚,“怎麼回事?難道有人闖到王府搶孩子?陳夫人受傷可與這事有關?”
“是……”僕婦剛想解釋,趙王恰好走了進來。
僕婦如蒙大赦,趕緊福了福身退出去。
“奶孃現在可好些?”趙王一進門便問。
“方纔有些發熱,剛散過,現在好些了。”林與歡回道。
趙王點點頭,又在牀邊坐下。
見他依舊呆若木雞的表情,林與歡只能上來勸道,“你吃些東西吧?奶孃一時半會還不會醒。”
“我不餓,”趙王看看陳夫人,又回頭對林與歡道:“天色晚了,你還是回家吧?”
“不用,今晚我來陪老夫人,我娘那頭已知會過了,這照顧病人,還是我們女人方便些。”林與歡答道。
趙王沉默了一會,對林與歡伸出手,示意她上前。
遲疑三秒之後,林與歡終於把手放到了趙王掌心。
“阿歡,我真不知該說什麼,其實,我也不想你走。”趙王望着林與歡的眼睛,真心實意地謝道。
“阿留,你我之間,無需這麼客氣。”林與歡回握住了趙王的手。
夜色已深,屋裡屋外皆是寂靜,林與歡想了半天,還是開了口,“你能和我說說,阿蠻到底去了哪兒?”
趙王仰頭長嘆一聲,“前日林與欣來找奶孃,說想帶阿蠻回西院住一晚上,奶孃一向心軟,便同意了。”
“難道是林與欣乾的?”林與歡驚問。
“昨兒個天黑之後,她沒有按約定將孩子送回來,奶孃便有些擔心,於是帶着李娘一起到西院去尋人。”
“那如何會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到目前爲止,誰都不知道在西院裡曾經發生過什麼,只是李娘捂着傷口從西院爬出來求救,大家才知道出了事,等再進去瞧時,奶孃滿頭是血躺在東暖閣,林與欣和阿蠻都不見了!”
“各處角門可都查過?”林與歡馬上問。
“只說在事發時辰,有一輛夜香車出去過,但除了拉車人,並未瞧見女人和孩子蹤影,”趙王又道:“我已派人在城中搜查,另外方纔聖上也答應,讓禁軍全力圍捕,對不住阿歡,林與欣這般狠毒,我不能保了!”
“沒有對不住的,”林與歡苦笑道:“誰都得爲自己造的孽付出代價。”
趙王在矮榻上醒來時,外面已然豔陽高照,掀開不知何時蓋到身上的錦被,趙王坐起身來,正看見林與歡將一塊帕子敷到陳夫人額頭上,表情十分專注,但從她憔悴的神色上看,想必是一夜都沒有休息。
正當林與歡端起水盆準備出去,趙王已過來接過,勸道:“你去睡一會,奶孃那兒我看着就成。”
林與歡笑了笑,也不推辭,真就睡到那張矮榻上,不一會竟打起了小呼嚕。
趙王有些哭笑不得,過去爲她蓋好錦被,又怕她睡覺不老實,將林與歡頭上的釵簪輕輕地卸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林與歡被一羣女人的驚叫聲吵醒,正想警告她們不要影響病人,眼前便出現林母的笑容,只聽她道:“阿歡,陳夫人方纔睜了一下眼睛。”
林與歡立馬翻身坐起走到牀邊,這會子陳夫人依舊安靜地躺在那兒,不過面色確實比昨天好了不少。
“姑娘昨兒個辛苦,趕緊隨夫人回去歇息,這裡就交給我和玉蓮。”三娘這時上前道。
林與歡打着呵欠問道:“王爺這會子去哪兒了?”
林母笑得開懷,“陳夫人眼一睜,他便跑出去請大夫了,你趙姐姐通一點醫術,她方纔搭了一下脈,說是陳夫人脈息已然平穩,人算是挺過來了。”
“我說阿歡,你和王爺兩個這是一刻功夫都捨不得分開啊!我們來了你一句不問,有人走了,你倒馬上就察覺出來!”趙二孃笑着打趣道。
“趙姐姐說什麼呢!”林與歡紅着臉嗔道。
“好了,不許開我姑娘的玩笑。”林母假裝替林與歡出頭,可眼中笑意卻分明透着諧趣。
林與歡乾脆伸了個懶腰,道:“既然你們都在,我便回家睡一會,過了晌午再過來。”
說只睡一會,沒想到這一覺便是好幾個時辰,等林與歡再醒來,天色已然黑透,馬蕪正坐在一旁就着燭光做針線。
林與歡猛地坐起,“阿蕪,幾時了?”
馬蕪支吾半天答不出來,只好指了指屋裡一個西洋座鐘,林與歡瞧着上面數字指向六,趕緊起來穿衣裳,道:“我這豬頭,還真能睡!”
見林與歡像是準備要出門,馬蕪忙放下針線,求道:“姐姐,我也要去。”
體諒馬蕪一天到晚悶在家,林與歡點點頭,“多穿些,咱們這就走!”隨後便喚雲娘過來幫自己洗漱。
同林母知會過要去趙王府後,林與歡便帶着馬蕪和雲娘一起上了車。
雲娘是天生的小喇叭,一上車便笑道:“姑娘,今兒您不在,大概不知道,林家又出了件稀罕事!”
林與歡將頭靠在馬蕪肩上,示意她繼續。
“可記得昨兒個奴婢跟您說的三房?”
“嗯。”
“他們家又鬧上了,這一回三夫人死活要同三老爺和離?”
“什麼原因?”林與歡對這種八卦向來興趣多多。
“說是三老爺在外頭養了女人,這幾日便要生了,他也是夠沒出息的,怕被三夫人發現,居然把人送大兒子家,還好意思指使林長榮幫着找接生婆,誰料動靜鬧得有點大,有人使壞捅給了三夫人,三夫人火冒三丈,自然就打上門去。”
“那後來呢?”林與歡眼睛一亮。
“林長榮還真是個孝子,死關着門不讓他娘進屋,三老爺隨後也趕過來,光天化日之下就同三夫人打了起來。”
林與歡挺有些遺憾,“合着這小三的面還是沒見着!”
“我說這三夫人也沒個分寸,男人再沒用也好個面子,這一時衝動撕破了臉,以後的日子怕是過不下去了。”
馬蕪在一旁見林與歡樂得不行,雖不明白有趣在哪,卻也跟着哈哈大笑。
趙王府裡,陳夫人又醒了幾次,雖還不能說話,不過瞧見人是認得的,看來確實沒有大礙了。
李娘早已恢復意識,一個勁地要到陳夫人屋裡看看才肯放心,衆人便遂她的願將人擡到這邊,安置到矮榻上,正忙着時,林與歡帶着阿蕪和雲娘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