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與歡覺得奇怪,難道這位聖上今日過府,就只爲狠狠地誇自己一通?是不是因爲沒帶賀禮,便想說兩句好聽的糊弄過去?
“承萬啊,聽說阿歡準備接你生意了?”周文帝問林老爺。
“小民同賤內斟酌過,小民如今也上了歲數,偌大家業總得有人承繼,如今便是擔子再重,也只能讓阿歡勉爲其難地接住了。”
“不是我說你呀,承萬,阿歡畢竟是女孩兒家,還有,你總不能爲了林家,把自已姑娘搭進去吧?”
“聖上說得是,我們老倆口如今也在到處託人,想着若遇到合適的,便招個能掌門戶的女婿進門,以後生了外孫就姓林,延續林家香火。”
林與歡雖早知道父母想法,只這“生個姓林的外孫”之事他們可從沒在自己跟前提過,看來,老爹老孃的終極目的,是要讓她當林家繼承人……的娘呀!
這種話題再深入下去,林與歡覺得自己這老臉就可以不要了,好在周文帝也沒繼續追問,而是提起了另一樁,“承萬,我上回同你談那事,你想得如何?”
“西北地區礦藏豐富,若能善加採掘利用,其前景着實不可限量,必能豐實國庫,增強國力。”林老爺回道。
“在這一點上,馬應財比朕那些京官們有本事,可惜此人貪心不足,上了歪道,”周文帝捋捋鬍子,問林老爺,“怎麼樣,西北開礦事務就交給你?”
林老爺一驚,忙上前跪倒在地,“蒙聖上看重,小民不才,銘感五內,只是還望聖上體諒,小民精力實在跟不上了。”
周文帝“哼哼”兩聲,顯是對那老的有些失望,轉臉又問小的那個,“阿歡,你家若當了皇商,可會替朕好好經營?”
皇商?林與歡的腦子開始轉,做了皇商,他林家就成了吃公家飯的,從此有錢又加上有權,在大周可不要橫着走,至少不再用四處巴結地方官員了,想着想着,她脫口問出來,“聖上,皇商是幾品?可比知府大?”
林老爺慌得不行,“聖上,這丫頭有點瘋,您別理她!”
周文帝哈哈大笑,“阿歡,你想要幾品?”
林與歡瞧着林老爺冷汗淋漓,知道這是她爹心不甘、情不願的意思,做人女兒,自不能將親爹推到坑裡,於是她認真地勸道:“聖上,我爹可是出了名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您就不怕,他把您那些銀子全貪了?到時候還得勞您砍他腦袋,不如聖上給我爹留條活路?”
“是,是,我這丫頭說得沒錯,小民德行有虧,不堪重任!”林老爺使勁擦着頭上的汗道。
“這倒無妨,朕自會派人盯着林大人,”周文帝表示他早有防備,又思忖了一下,只聽桌子上“啪”的一響,“就這麼定了,林承萬,朕便賞你個戶部員外郎當當,阿歡丫頭,那是四品官,知府見了都得稱‘大人’。”
“哎喲我的聖上啊!”林老爺快哭了,“小民都這把歲數了,您是要小民一當官就致仕呀!”
“君無戲言!”周文帝臉一拉,“明日一早便到戶部見你們尚書,朕開礦的事急着呢!”
林與歡眼見林老爺垂頭喪氣,真不知該笑自已老爹沒出息,還是同情他,臨老還被周文帝拉去做牛做馬。
“林承萬,別哭了!”周文帝不耐煩地道,“我到你家來,就是想見識一個大周首富的豪氣,可沒空瞅你在這哭天抹淚,若林老爺忙不過來,不如讓令嬡辛苦一趟?”
“小民這便好,”林老爺抖抖索索爬起身來,用袖子擦乾老淚,道:“聖上,這邊請!”
隨後,林老爺陪着周文帝在前,林與歡扶着劉大監在後,邁步往正廳走去。
林與歡低聲問劉大監,“大監,麻煩您給透個底,聖上莫名其妙給我爹安了頂帽子,這是什麼意思?”
劉大監笑答,“聖上向來看重林老爺,覺着他是個人才,不過恨他家事處置得荒唐,所以一直將人撂那兒待用,如今林老爺家和萬事興,又出了您這麼個單騎救父的孝女,聖上他心思自然又活了。”
“合着怪我咯!”林與歡瞅着前面老爹的背影,差點就要捧腹大笑。
“你不知道,上回馬應財的家財盡沒入庫之時,聖上看着趙王整理出來的賬目,差點就給氣壞了。”
“爲何?”林與歡覺得有意思。
劉大監道:“馬應財在西北開了不少礦,銅、錫佔了大頭,在此之前,聖上雖也聽說過西北礦脈豐富,戶部卻從沒人想過去勘察,更別說將馬應財開礦的事上報天聽,如此才讓那傢伙佔了大便宜,若不是查出馬案,國庫還不知要損失多少銀兩。”
“這纔想到我爹了?”
“聖上選林老爺,一是覺得他精明有眼光,二是曉得林家有錢,自然不必去貪公家銀子,三呢,”劉大監悄悄地道:“還不是看上你爹膽子小嗎!”
“話雖這麼說,我爹確實年事已高,聖上也不怕他死在西北?”林與歡又開始胡說八道。
“呸呸!”劉大監是個有信仰的人,自是忌諱什麼死的活的,“阿彌陀佛,你這丫頭可不許亂說,壞的不靈好的靈,林老爺到西北加官晉爵,封侯拜相!”
林老爺陪着周文帝到了正廳,因林家是商賈,壽宴的賓客多是同行,平日裡也沒什麼機會見皇帝,所以一時之間無人認出周文帝,而周文帝也着意要隱瞞身份,表示很想嚐嚐當平頭百姓的滋味。
被林與歡扶過來的林母瞧見周文帝,只稍微愣了一下便恢復正常,上前福福身,並不敢咋乎,稱道:“多謝李老爺光臨寒舍!”
周文帝顯然很享受這種感覺,一口一個“弟妹”,倒是叫得親熱。
正自開心着,便聽門口有人報,“趙王殿下駕到!”
衆人聽說來了貴客,都擁到門口去瞧熱鬧,不一會趙王進了正廳,後面還跟着林與欣,懷中抱着小郡主阿蠻。
見衆人都要跪下行禮,趙王忙命人制止,反是自己走到林老爺跟前,作了個長揖道:“岳父大人,小婿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林老爺忙扶住趙王,“王爺,使不得,使不得!”
這時林與欣抱着阿蠻上前,中規中矩地給林老爺磕了三個頭, “父親大人,女兒和外孫女給你拜壽。”
衆人皆知林家那些事,倒很好奇地等着看林老爺會是什麼態度,果然,林老爺表情十分不自在,半天都不知做何反應。
倒是一個女子上前將林與欣和孩子扶起身來,笑道:“爹,阿欣一家子到了,這回人總算齊整,不如就開席吧!”
林老爺瞧瞧這橫插一槓子的林與歡,禁不住搖搖頭,對林與欣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既來了,同你大娘和姐姐一塊去招呼客人。”
林與欣方纔等了半晌,不但未見林老爺上來攙扶,竟連個“起”字都沒等到,心裡不可說不委屈,臉已脹得通紅,後來雖有林與歡上來解圍,可這臉上實在難看得緊,便是站起來時,臉都不肯再擡一下。
劉大監擠到頭裡瞧了熱鬧,回過來不免對着周文帝大誇一番林與歡聰慧識大體,周文帝笑了笑,便看着趙王一臉驚訝地走到自己跟前。
“父……”趙王剛要叫,便被周文帝一個眼色止住。
趙王不明所以,但也不敢伸張,便隨着周文帝一起,在林老爺的邀請下入了席。
林母見到林與欣,雖裝不出開心模樣,不過倒沒橫眉冷對,見她行禮敷衍,也並不在意,上前逗逗孩子,便讓她自便了。
男女分席,林母在女桌上同姍姍來遲的馮夫人聊得開心,林與歡則負責招呼各位女客,而林與欣卻真像是來做客的,只孤坐在一隅,冷冷地瞅着衆人。
過了好一會,跟着阿蠻的奶孃急匆匆跑進來,林與歡瞧她忙忙慌慌的模樣,便上前過問了一下,那奶孃稟報,小郡主不知爲何哭鬧不止,要請林與欣過去瞧瞧。
林與歡朝林與欣坐的那桌瞟了瞟,奇怪的是,林與欣位置上是空着的,上前問她同桌女客,說是林與欣到外頭上茅廁了。
叫來林府僕人帶着奶孃去尋林與欣,林與歡便又繼續應酬客人,沒成想轉眼又有人來報,整個林府的茅廁都找遍了,皆沒瞧見林與欣。
想着她這個妹妹是在這府里長大,自是沒有走失的道理,大概跑什麼地方逛去了,林與歡也挺無奈,便吩咐,“趕緊去找個大夫過來,另外抽空知會一下趙王爺,問他該怎麼辦。”
畢竟阿蠻是自己侄女兒,林與歡圍着各桌轉過一圈,決定還是要去瞧瞧那孩子,出門前,林與歡又看一眼那個空了好久的座位,依舊沒有見到林與欣身影。
宴客廳旁的客房裡,阿蠻還在哭鬧,口中一個勁地要娘,大夫給孩子開過藥,見林與歡來了,便道:“這孩子怕是人多受了驚,在下開了副定神湯,喝下睡一會,便會好些。”
林與歡忙謝過,吩咐僕人下去抓藥。
不一會,趙王也過來了,阿蠻瞧見自己父親,大掛大掛的淚珠兒止不住地往下掉,一聲“父王”,連林與歡在旁邊都聽得心疼。
趙王把孩子抱到懷中,在屋裡來回走了一會,邊輕拍阿蠻的小身子,邊在她耳邊喃喃細語,孩子似乎安穩了一些,開始蔫蔫地打起小瞌睡。
看得出趙王甚是耐心,瞧出阿蠻想睡了,便把她橫抱着又哄了半天,直到小丫頭沉入夢鄉,他纔將孩子放到牀上。
此情此景,讓帶着旁人退在門廊外的林與歡大爲驚異,見趙王出來,林與歡忍不住誇了句,“王爺真是位好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