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戌時,雨就越下越大,毫不留情地砸向人間,想必明日,又是一番殘紅別綠。
連日的失眠,讓蘇嬀心煩不已,她將內室的窗戶全都打開,讓帶着雨氣的涼風往自己發燙的臉上吹。天邊忽然傳來聲悶雷,將發呆的她嚇了一跳,只覺手上冰涼一片,原來是將茶灑了些。
這茶叫君山銀針,茶身白毫如羽,她煩躁,便讓常公公一撮一撮地直接往杯裡加,原本甘醇的口味,現在卻苦澀不已。
“娘子,皇上的藥煎好了。”
蘇嬀 回頭,打量跪在地上的陳太醫,他的面相少說也有四十多,人長得倒蠻老實,濃眉大眼,就是嘴脣偏厚了些。
“我記得以前有個宋太醫來着,他的醫術很好的。”蘇嬀淡淡說道,當年她胸口中刀,全憑了這位姓宋的太醫救她。
“ 回娘子話,宋太醫八年前忽然暴斃,現今微臣是太醫院院判。”
“暴斃?”蘇嬀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長的笑,恐怕沒那麼簡單吧。還記得當時姜鑠給她暗示,他容不下德妃肚子裡的胎,那會兒她立馬聯合常公公和六哥一起下手,當時就是宋太醫配的藥。
這事不光彩,後來也只有讓某些微不足道的知情人暴斃了,哎,宋太醫死的冤哪。
蘇嬀從袖中掏出塊古樸玉佩,指尖仔細地觸摸玉身的溫潤感,這東西是姜之齊在她進宮時塞給她的,說如果宮裡有變動,就可拿着這玉佩去找陳太醫。
陳太醫,你是姜之齊的人,他埋了你在皇帝身邊,這麼多年我卻什麼都不知道,真是好的很。
正在此時,常公公從內室出來,他疾步走到蘇嬀跟前,道:“皇上醒了。”
蘇嬀忙將剛煎好的藥端起,在進內室前,她特意 回頭看了眼仍在地上跪着的趙太醫,眸中閃過絲狠厲之色。
天一涼,姜鑠就咳嗽的越發重了,他總說肚皮和胸腔都疼的緊,可不知吃了多少止咳的藥,也不見轉好。
“皇上,起慢些。”蘇嬀將藥推到常公公手中,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牀前,幫着趙公公從側面將姜鑠架起。
姜鑠猛咳嗽了一陣,大口地喘氣,虛弱道:“躺太久了,咳咳。”男人一點點地往重篾席那邊挪動,無力笑道:“身上痠軟很,想過去坐坐。”
“慢些,慢些。”蘇嬀連聲道。
姜鑠太高了,她便將男人的胳膊肘撐到自己的肩膀上,兩手再摟住他的腰,一點點地往前挪。
終於坐下後,她和趙公公早已滿頭大汗。
“皇上,藥纔剛煎好。”蘇嬀將漆盤中的玉碗拿出,她一邊用口吹,一邊用勺子晾,喝了一口覺得不燙後,這才端到姜鑠跟前,柔聲笑道:“趁熱喝了吧。”
“不喝了。”姜鑠眉頭緊皺,他擡手推開玉碗:“今兒灌了太多藥,老想尿,那會兒又睡迷了,就給弄牀上了。”
蘇嬀忙摸向男人底下,問道:“那衣裳換了沒。”
姜鑠點點頭,眼皮無力地擡起看向趙公公,道:“子俊手快,全給朕料理好了。”
蘇嬀哦了聲,她看着玉碗裡黑乎乎的藥汁,又聽着他粗重的呼吸聲,眼圈一紅,低頭哽咽:“就算再難喝,好歹也喝幾口。”
男人輕輕附上女人的柔發,艱難地將身子湊近,笑道:“朕真的沒事了,你知道麼,當朕一想到咱們明天就要去離宮,就什麼病都沒了。”
蘇嬀慌忙背過身子,她偷偷擦了下淚,扭頭對男人笑道:“你知道的, 回塔縣苦寒,孩子們一到冬天就生病咳嗽,我們那兒有位大夫,說是用山藥和薏米一起熬粥,可以潤肺止咳。方纔你睡着了,我就去熬了些,你要不要吃點。”
姜鑠眼睛一亮,忙笑道:“好啊,沒有藥汁子灌胃,倒真是有點餓了。”
“常公公,快去端來。”
不多時,常公公就將粥端進來交到蘇嬀手中。
“我把山藥煮熟後再碾成泥,怕你嘴裡淡,又往裡面加了點點小東西。以前我常做給三爺吃。”蘇嬀說到這兒,忽然神色黯然,悽然笑道:“不過現在,他有若蘭表姐這樣的美人對他好,是看不上我的粥了。”
姜鑠皺眉,齊兒怎麼跟老二的側妃鼓搗在一起了。是了,當年老二羨豔三王妃蘇嬋的才貌,平白惹出了一樁官司。這老三一向小氣,就是真的把老二的媳婦兒睡了來報復,也未可知。
爲了寬慰蘇嬀,姜鑠柔聲笑道:“朕就喜歡吃你做的粥。”
蘇嬀抿着脣,笑着將粥喂到姜鑠口中,問道:“味道怎樣,還能吃的下麼?”
姜鑠在咽粥時,分明痛苦地皺眉,可在看蘇嬀時,卻點頭笑道:“甜甜的,很香呢。”
“你,你說什麼?”
姜鑠見蘇嬀臉色微變,嘴脣還輕輕地顫抖,便立馬知道是怎麼 回事了,他不想讓女人難受,滿不在乎笑道:“沒事,估計藥喝多了,把舌頭給喝壞了。”男人拿起小勺子,舀了一點粥,顫巍巍地送到女人口中,輕聲道:“你替朕嚐嚐,這是什麼味道的。”
什麼味道,我本來想放點蜂蜜,但又擔心甜膩讓你胃酸,就加了些鹽。現在你問我什麼味道啊,很苦。
“別哭。”
姜鑠的手纔剛碰到女人的肩,就聽見殿外吵哄哄的,皺眉道:“外面怎麼 回事,去看看。”
趙公公聞言,忙往外走,只片刻功夫,這老公公就驚慌失措地 回來,他眼中帶着猶豫,看了皇帝幾眼,笑道:“ 回皇上的話,沒什麼,就是一個宮女失手打了只花瓶,正被人教訓呢。”
“不對。”姜鑠坐正了身子,他艱難地擡起頭,如果說方纔他是個柔情男人,那麼此時,他就是大呂國掌控一切得帝王。“沒人敢在朕跟前教訓人,子俊,你不必顧及朕的身子,實話實說。”
趙公公噗通一聲跪下,抖如篩糠:“二皇子他,他帶兵圍了長安城!”
“什麼!”姜鑠一急之下,竟然站了起來,他雙目怒張,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恨道:“他到底受了誰的蠱惑,怎麼這麼糊塗。”
趙公公見皇帝這般,心知是動大氣了,他忙起身去扶住皇帝,嘆道:“諸位大人和王爺在外面好一會子了,皇上,您。”
姜鑠重哼了聲,竟能很順利地往前走,他的聲音都氣的有些顫抖:“去含元殿!”
待得姜鑠已經走遠,蘇嬀與常公公相互交換了個眼神,常公公會意,立馬出去外室將陳太醫叫了進來。
“娘子,筆、墨還有紙。”常公公動作快,迅速將東西給蘇嬀擺好,一時找不到水,他就將方纔皇帝沒有喝的藥汁倒進硯臺裡研磨。
“行了行了。”
蘇嬀拿起筆,蘸飽了墨汁,運筆如飛。只見她將一張信紙裝進個小信封裡,然後將蠟滴到封口,直接用大拇指當做印章,蓋在液蠟上。
待得蠟完全乾後,她便將這封封好的小信封裝進事先備好的大信封裡,又往大信封裡塞進另一張寫好的信紙,依照方纔的法子封好,這才交給陳太醫。
誰知陳太醫並不接,他目光閃爍,一直 迴避着蘇嬀,磕磕巴巴道:“您,您這是?皇上知道您要做什麼嗎?”
蘇嬀起身往陳太醫跟前走,她蹲到這中年男人跟前,從袖中掏出姜之齊給她的古玉,連同信封一併塞到陳太醫手裡,挑眉冷笑道:“皇上不知道,可咱們三爺知道。”
陳太醫一看見古玉,那膽小如鼠之樣立馬變換,他忙給蘇嬀磕了個頭,恭敬道:“夫人,您要微臣做什麼。”
這就對了。
蘇嬀揪住陳太醫的衣領,將他拉近自己:“如今發生鉅變,你現在出宮將此信交給大管家白瑞,他知道該幫三爺做什麼。切記,如果途中有人將你拿住,立即將信吞掉。”
“是。”
陳太醫忙將信塞進懷裡,起身便走。
等他走後,常公公湊到蘇嬀跟前,他朝女人舉起大拇指,讚道:“娘子模仿三爺的字跡以假亂真,奴才真服了。這姓陳的怕是死也不會想到,您給白瑞管家寫了什麼。”
“小聲些。”蘇嬀素手輕擡,對常公公挑眉笑道:“咱們事先往信封上抹了毒,姓陳的吞了是死;他若是把信送到,白瑞也會依照指示殺了他。”
常公公眼裡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大袖一擺:“總之死無對證,火絕對燒不到咱們身上。”
蘇嬀點點頭,看了眼外頭的悽風苦雨,勾脣狠笑:“走,去看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驚雷這章本來有7000多字,有點太長了,我就分成上下,後面還有一章哦^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