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娟幾天沒來,這天推着自行車輕手輕腳進門偷偷探頭看,廢紙簍裡有幾根用過的空油筆芯。彩娟悄悄來到東邊臥室,見銀漢趴在牀上睡着了。彩娟又悄悄進廚房打量,見廚房裡有一把韭菜,糧食桶裡多了幾包糧食。彩娟輕輕站在銀漢牀前打量屋裡的一切。只見牀頭攤開着的筆記本上有銀漢用流暢的字跡寫着的一串醫學術語,還有藥方在內;筆記本旁邊放着一個乾淨飽滿的紅蘋果。
彩娟拿過毛巾被,抖得嘩啦嘩啦響,呼噔一下給銀漢蓋上。銀漢醒了,發現手中的筆杵在牀單上,洇溼了一片藍色。連忙掀掉毛巾被翻身坐起來說:“怎麼睡着了,牀單都弄髒了。幸虧不是新牀單。”彩娟打量銀漢,只見他穿着一件寬大的銀灰色舊秋衣,很有仙風道骨的感覺;神情雖略顯疲憊,但是情緒尚好。彩娟說:“你說拿那個新牀單我沒讓拿,要不就把新的弄髒了。”“好的全歸你們,我過得缺東少西,全拜你們所賜。”彩娟咬着下嘴脣眼神四射,拿起筆記本問:“這是什麼?”銀漢平靜地說:“一個客戶要求給一種新藥的功能和作用做個評價。”彩娟得意地說:“我想着就是給誰分析一個治療方案,看這個藥好用不。”“沒錯。問題出在藥物的配伍問題和加減劑量上面。”銀漢簡單收拾桌子上的資料和物品,又出去到院子外面空地石塊上把曬的南瓜子端回來。
彩娟嚷道:“你幹什麼去了?拿外面幹什麼,人家偷走了。那天颳大風,就把盤子掀翻了,瓜子都浪費了。以後別往外拿,曬院子裡就行了唄。”銀漢說:“院子裡的陽光都讓劉進權家的樓擋完了,沒法曬。”彩娟說:“那怎麼沒法曬,晾晾就行唄。我這兩天光上火,你來給我摸摸脈。”銀漢也不看她:“你心火熾盛,口舌生瘡,心煩失眠,要清心瀉火。”彩娟問:“你怎麼知道?”“你的病不厲害。你才佔一樣,我佔兩樣。心血淤阻、痰火擾心。”彩娟問:“你怎麼不得勁?”銀漢說:“跟着師傅睡,不學也得會。你判斷一下這是什麼病:心悸心痛,兩脅及肩膀也痛,時發時止。再嚴重就面脣指甲青紫,四肢逆冷自汗出。”彩娟說:“還是你的重。”“跟你在一起只會比你的重。另一樣是痰火擾心,會神智錯亂,打人罵人。”彩娟偷偷觀察,銀漢既不像開玩笑,也沒有責備的樣子。
銀漢關上大門進屋去,不再理會她。彩娟又欺身過來說:“吃了飯,咱晚上上街轉轉去不?”銀漢說:“也行。我正好沒涼鞋,這天太熱,腳捂得難受,買一雙去。”“這時候還買什麼涼鞋,早過季了。”“過季的不便宜嘛。”彩娟說:“曉風給你的涼鞋呢?他不是說不要了,給你了嘛。”“他的涼鞋沒刷,怕過敏,才讓他拿來我穿。我給他刷好,他就穿走了。”“你那一雙鞋呢?我給你買的。”“哪一雙?你哪年哪月給我買過涼鞋?”彩娟得意地指着自己的棕色涼鞋說:“跟這雙鞋一塊買的,你怎麼不穿?”銀漢說:“跟這個一塊買的,那是白球鞋。”彩娟理直氣壯地說:“就是白球鞋啊,你怎麼不穿!”
銀漢轉身進廚房做晚飯,彩娟得意地上網閒看。飯做好,銀漢端碗,說:“怎麼看不見活?懶成這樣子。”彩娟說:“你端來就行了唄,還用得着我幹。”銀漢很憤怒,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飯間,彩娟很乖,一聲都沒出。吃了飯,彩娟看見電腦桌旁邊放的鎮尺,拿在手裡愛不釋手。“想要什麼全拿走。想跟我過,我歡迎;不想跟我過,馬上簽字放行,一句不說你。如果沒事,別瞎攪和刺激我。尤其是你錯的時候更別找我的麻煩。”彩娟紅了臉,說着看老太太,走了。
彩娟過了三天又去看銀漢在幹什麼,只見院門大開。輕輕地推着自行車探頭探腦地進來,見銀漢在電腦前忙着什麼,桌上一隻骨瘦如柴的小巴塞特迷你狗在銀漢那條舊牛仔褲上坐着正輸液,兩條前腿不時發抖。彩娟叉上自行車就進來問:“小狗怎麼了?”銀漢說:“胃出血。”“這麼小的狗,怎麼得這病?”“踢的。”彩娟說:“你用舊布給狗當墊子就行了唄,這個褲子還能穿。”“舊布都在你家。”彩娟轉轉眼珠問:“你怎麼不關大門?”“大熱天牆潮,通風。”彩娟不快:“這得敞到什麼時候?”“我在家就不用關。”彩娟勃然說:“晚上也不關嗎?來了小偷怎麼辦?”銀漢反問:“小偷來了偷什麼!”
彩娟不語,上網閒看。銀漢上廚房停火,然後給小狗拔了針,把它放在鋪了舊襖的紙盒子裡。擦了桌子,又上廚房把飯菜盛出來,喊彩娟端飯。彩娟不得已站起來,沒好氣說:“我沒洗臉呢。”把盆子端到屋裡洗。銀漢說:“在廚房裡洗就得了,端過來就不知道放回去,給別人找麻煩。”“你放回去就行了唄,這還用說。”彩娟洗完臉又問,“毛巾呢?”“不知道!”彩娟馬上主動去廚房拿筷子,又問:“拿勺子不?”“一切該乾的事都得問要不要幹,動嘴真容易。”
吃飯時,彩娟看着臉一句一句地說:“蔣波家的鬆獅長得不錯,就是太大,不好玩。丁瑞平有一個松鼠犬你見嗎?門外愛美服裝店老闆家。那是丁瑞平他二兒,看多嬌不,就跟親生的一樣。他大兒是傻民。你跟它玩過嗎?”銀漢說:“你說的是人還是狗?”彩娟說:“當然是小狗了,傻民有什麼好玩。”“玩什麼,回頭狗丟了,再懷疑我。”彩娟直着脖子說:“他丟了就是該丟,誰也不會懷疑你。”“行了,人家的事,別說了。”
彩娟說:“素英家裡有個巴吉度狗。你知道爲什麼巴吉度狗受歡迎不?我昨天上網查了才知道的。巴吉度那個可憐樣,讓人一看見它就想哄哄。”“有道理。”銀漢敷衍一句。“我那天在街上看見誰牽了一條哈多利博美狗,多好看不。”彩娟興奮起來說着,用手在自己頭臉上比劃着,“毛茸茸的,這麼長的毛。有白的,還有奶油色的。”銀漢笑了。彩娟恢復了自信:“那天還看見一個小狗,穿個花裙子。冬天給小狗穿棉襖,打扮得跟個公主一樣;對爹孃就不捨得。”彩娟向來看不得別人肥馬輕裘。銀漢說:“這種現象只能說明小狗穿着衣服,不能證明主人家爹孃什麼待遇。”“丁瑞平掙那麼多錢,也沒再生一個,就傻民自己。哎,傻民每天干什麼活你知道不?釘釦子。成天就幹這活,沒換過。他家有個釘釦子的機器,上面一個橛,下面一個橛。貼邊上打了眼,上面安個帽,下面安個底。把衣服眼往橛上一掛,腳一踩,咯噔一下好了。”
吃完飯,彩娟趕緊表現,自覺把碗筷收到廚房。過一會彩娟從廚房出來接着上網閒看,問銀漢:“我去買藥,你捎點不?”“不捎。”“有清涼油嗎,有風油精嗎?給你捎一瓶吧。你是要清涼油還是要風油精?”“清涼油。”“你清涼油抹得太多,疙瘩上抹一點就夠。昨天還有半盒清涼油呢,都抹完了?”銀漢說:“哪裡有半盒?昨天摞煤球,咬得渾身是包,那一點不夠用。”彩娟說:“穿厚點,準咬不透。”“幹完活一身汗,熱,脫了。”“你不會再穿上嗎!幹完再脫。外面蚊子那麼多,你傻嗎。”銀漢說:“你去吧、去吧,不用給我捎。”彩娟急了,說:“我給你捎點怕什麼!哎,我跟你說話呢。”銀漢說:“走吧。”
彩娟只好關微機走了。銀漢也不睡午覺,抓緊時間用微機。馬不停蹄幹,不知不覺天暗下來。忽然覺得頭昏眼花,看錶,竟然幹了幾個小時。
銀漢做晚飯,卻見中午的碗筷都在水池子裡沒刷,一條鼻涕蟲爬在碗上,正在留一條發亮的痕跡。好惡心,找根樹枝折斷當夾子,把鼻涕蟲扔下水道里去。
晚飯後銀漢又接着工作。忽然間感到頭暈眼黑,連忙關機休息。看錶,已經夜裡十一點半。疲憊不堪,又低血糖,吃了塊點心才睡下。朦朧中窗外“嘰”一聲叫,銀漢拿了手電筒出去看。廁所外面的牆角里,一個火紅的狐狸正在咬一隻刺蝟,那狐狸兩眼綠光,渾身的毛光亮異常。銀漢沒動,狐狸扔掉刺蝟跑了。
彩娟怕失寵銀漢歸別人,得佔住去。大門虛掩着,卻沒任何動靜。屋裡沒人,彩娟趕緊打量。跟平時不同的地方是桌上纖維素膠水瓶上歪戴着的瓶蓋那麼可愛;乾淨盤子裡有一小團溼潤的草藥末,還有一個穿着細繩的塑料瓶蓋。牆角盒子裡臥着一個伸着一隻腳的刺蝟,旁邊點心託盒裡放着幾片豬腰子中間的管腔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