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忠黛最能鬧,尤其是交警隊的一撥舊人,哪怕一窩蜂都來摟抱親嘴也渾然不當回事;而在局裡上層人物裡,忠黛一向自卑,奈何肚裡沒墨水,進了會議室就如同戴上緊箍咒,萎靡不振。在座的這些男子都斯文有禮、進退有度,且沒有一個對女人動手的,然而跟劉文建一夥相比,卻彷彿都有無限魔力,讓人有勁不知往哪使,有氣找不清對誰發。忠黛膽子原本天大,此時小得像個過街老鼠氣場全無,只想往桌子底下搐溜。散了會她就進了計財科,既而騎摩托走了。
柳善拿出一張證明給龐壘說:“張喜賢反映,那幾天王兆峰和戰忠黛家裡都安了空調,劉金紳還有意見,說有好事也不想着他。這回我問劉金紳,他又說沒那事。王兆峰給小週一套煤氣竈沒要錢,小周說跟這個事沒關係。”龐壘冷笑說:“沒關係憑啥給他好處。”柳善說:“當時項鵬給寫的罰沒證明,但是項鵬並沒收到錢,這個是忠黛和王兆峰找他辦的,說沒人查,過去就畢。”“項鵬寫的證明?”龐壘看了看說,“管理真成問題。誰讓他這樣乾的?把項鵬先扣起來!”
林海英正出神,電話一響,海英嚇一跳:“龐局長……不是,我是海英。忠黛……她騎着摩托車出去了。她沒給我說,她真的一聲也沒說,她開了會就沒回來,直接從小雅那屋走的。”聽筒裡龐壘的聲音很憤慨:“她回來讓她來一趟!”忠黛進門放下頭盔又要出去,海英說:“龐局長找你,讓你回來就去。”
龐壘正與明紅商議着什麼,見忠黛進來,就對明紅說:“你先回去吧。”明紅剛出門,龐壘就厲聲呵斥忠黛:“你當時在交警隊管這管那管的都是什麼,到現在一團窩窩事。”忠黛一擠眼說:“那時候祖承訓管,現在是龐專榮管。我又不知道這事。”龐壘大聲嚷道:“你不知道這個事嗎!”忠黛轉了眼珠,和氣聲色說:“那知道。王兆峰咋安排的沒給我說。那時候張喜賢和劉金紳也在那屋辦公,還有小周,這得跟小周說。”龐壘瞪着忠黛,忠黛臉雖紅,但是驕傲地揚着,眼珠轉得滴溜溜。龐壘拿出項鵬的證明往她眼前猛一拍:“你自己解釋解釋!”忠黛看一眼,依然轉眼珠說:“他瞎說,我沒給他說這。那時候是祖承訓說了算,啥都得他點頭;王兆峰辦的這個事,問問王兆峰就知道了。”龐壘如雷般咆哮:“項鵬白紙黑字寫着,解釋不清楚,你們五個都扣起來!”
戰忠黛再聰明、心理承受能力再強,奈何龐壘是上級得罪不起,且不論自己多大嗓門,都會淹沒在他那震耳洪鐘般的吼叫聲中。又被龐壘臭罵了幾句才脫身,忠黛差點哭起來,狼狽回屋,見到海英馬上強裝無事,進裡屋咣噹關上門。
忠黛前前後後思考一陣,開裡屋門就出來,沉着臉問:“龐局長正在氣頭上你沒看見嗎!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嗎!”海英紅了臉氣憤說:“龐局長讓你回來就去一趟,我能不告訴你嗎!”忠黛說:“生氣不生氣你聽不出來嗎,你這是掂我!”海英奓着膽子說:“我沒掂你。我又沒得罪你,你別衝着我。”“我不衝着你衝着誰!你不護着我,我就得衝着你!”海英說:“龐局長找你關我什麼事,你倒拿我的錯。不行就上去跟龐局長反映反映去,看誰掂你了。”忠黛沒說出話來,用腳把轉椅踢到牆邊擺正卻沒坐,進裡屋咣噹關上門。然而裡屋沒有下腳的地方,戰忠黛又開門出來,上休息室插上門坐着。忠黛心裡暗暗惱火:“海英這個傻娘們長心眼了,知道拿老龐來壓我。等我想出辦法再收拾她。這一會找誰說去?老龐正在氣頭上,萬一查崗看到我跟人家議論,回頭還得找茬。不能找誰說說,那就找誰的錯發一發。”忽然想起少傳的話,可巧銀漢正病着,正該收拾他。
戰忠黛馬上來找李銀漢,觀察了他孱弱氣色和膽怯的表情,於是放心發難:“剛纔龐局長那麼厲害,你也不出去看看。”銀漢說:“又沒有事,看什麼。”忠黛說:“彭耀泉吵架你就去拉架,我挨吵你就一聲不吭!我知道你不服我,光想把我攆走你當這個主任,龐局長說:那有啥好處。”銀漢說:“你還想要什麼!你跟他有分歧,我摻和什麼。你有話好好跟他說,他能把你怎麼樣!”“上邊吵那麼厲害你聽不見嗎!你知道就不動,我現在管這個地方,你不配合就不行!”銀漢忍了氣問:“你們什麼事爭吵?龐局長說什麼?”忠黛說:“局裡開會說了,公務員效率不行!”“老生常談,有什麼值得吵。”忠黛說:“有人說了,你媽當年跟領導搞不正當關係,領導的媳婦跟你媽打架了。”銀漢一時愣住。忠黛得意地說:“也不打聽我在局裡多少年了。沒誰敢不聽我的話,老人兒誰不給我面子!現在我說了算,誰不配合都不行!”銀漢說:“沒誰給你爭,沒誰不讓你說了算,你還要怎樣。”“我說句話,沒誰敢跟我打別……”忠黛還待要說,林海英和王守東、何小雅推開門往裡看,後面還跟着劉淑玲、伍志凡。忠黛當即親熱拉着何小雅說:“小雅,我想問你個事。走,咱上你那屋說去。”銀漢朝着門口幾個人舉手示意,說:“沒事。”王守東幾人都沒說什麼,安靜地走開了。
銀漢的工作也幹不下去,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這個婦女沒一點正經事,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按媽媽的脾氣,跟人打架不奇怪,搞男女關係可能性不大。爸爸從來沒說起過,他們的婚姻也沒出現裂痕。戰忠黛再若攪鬧,追究就是了。”被忠黛攪和一頓,銀漢按捺不住憤怒。拿起筆要接着工作,手卻發抖。
窗外熱鬧起來,戰忠黛領着交警隊兩個舊人往外走,還揚着臉指指點點。
門一響,何小雅腋窩下夾着一個賬本,無聊賴走進來,站住不吭聲。何小雅一貫持重、端莊,而今天的表情蹊蹺。銀漢說:“小雅姐,坐。”“這一陣子真夠忙的,交警隊原來的舊賬都讓龐局長給收到局裡來了,我們倆現在忙得蹄爪不閒。市裡組織歌唱團,還得抽我排練去。”小雅將腋窩下夾着的賬本往桌上一放,看着銀漢敲了兩下賬本就走出去。銀漢打開賬本一一翻閱,發現當中有兩頁是摺疊着的,卡着一張複印件。過了兩個鐘頭小雅回來,悠閒走進來說:“東西忘這裡了。”銀漢把賬本從報紙下面拿出來遞給她,並且點點頭。小雅也點點頭,依舊把賬本夾在腋下往外走。走到計財科門口,正好忠黛過來,招呼說:“小雅,剛纔沒見你,幹啥去了?”小雅悠然開門進入,緩緩說:“市裡的歌唱團推不掉,我忙裡偷閒看看賬,還是咱單位的工作要緊。”“那是。”戰忠黛跟進來。
忠黛就在旁邊看着小雅辦公,覺得心裡有點什麼事,就回辦公室。林海英在槍械室幫着量口徑做記錄單,一時半會回不來。忠黛無聊,想起銀漢上次的表現,心裡癢癢的,又來到銀漢辦公室,揚起臉說:“現在我說的話就是規矩。”銀漢擺手說:“忠黛姐,我得告訴你一聲,當領導不能專制。與其事必躬親,倒不如全依靠制度。因爲這個世界不只爲哪一個人存在,誰都有權利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要求每個人都當自己肚裡的蟲子,讓別人揣摩自己的心思行事,有虐待的性質。”忠黛馬上說:“你打聽打聽去,一說起我戰忠黛,誰不尊敬!”銀漢說,“想怎樣就怎樣這是搞特權。特權穩固私慾就會膨脹,萌生貪污腐敗的念頭而走邪道。權力優勢使用不當,會成笑柄。”“該笑話誰!”戰忠黛斜着眼說,“現在是我立規矩。龐局長說了,你這樣做有啥好處。”
銀漢說:“當領導雄武之量與恭儉之德最起碼得具備一條:要麼有成績,要麼不欺負良善。”忠黛冷冷地說:“你就別跟我說那麼多了,我該不着聽。”銀漢說:“前年市長開會時說環保工作要做得好,就得懲治腐敗。環保投入需要錢,而貪污犯那裡有錢。當時他舉了一個例子,說某貪污犯弄來了錢讓自己喜歡的人隨意揮霍。你看,他有面子嗎?”忠黛搶先說:“你說劉佔久啊,誰不知道。”銀漢說:“市長說劉佔久對自己萬分愛惜,看病掃描個圖像也怕沖斷了分子鏈,看見錢老虎反倒無所顧忌。愛惜自己方面這麼不均衡,看來堅守自己的良心和節操最困難。不能跟着少數不明白的人跑,聽信‘人家都能撈錢,你不能撈錢怪誰’這樣的邪說誤導自己,好像貪污就合理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