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政科的陳嬌嬋和法制科的崔繁旺提着一個新布兜跟着小宋進了李銀漢辦公室,站在門內扭捏着。小宋說:“嬌嬋和繁旺結婚呢,給大家送點喜糖,他們不請客了。這裡面有五個小包,一個屋裡一包。”銀漢忙接過來說:“多好看的糖袋子,帶着喜慶。我馬上告訴他們去,讓大家也嚐嚐,並且祝福新人生活美滿。”銀漢引着二人分別給王祖良、林海英、王錫平等人喜糖,大家也都很客氣地說幾句吉祥話。待來到文檢科,銀漢跟伍志凡剛說了一句,徐晶就在裡屋咯噔關上門。銀漢輕輕敲門說:“徐科長,嬌嬋和繁旺結婚呢,給大家送點喜糖,就不請客了。徐科長,徐科長?”裡屋撲騰一響,似乎是把什麼東西撂在了桌上;接着傳來徐晶示威般的一聲咳嗽。陳嬌嬋和崔繁旺的臉頓時沉下來,剛纔的羞澀和喜氣一掃而空。銀漢說:“徐科長太忙了,回頭我跟她說。沒事來玩,有事就說話。”二人一言沒發,相互看了一眼走了。徐晶忙完纔打開門,見門外沒人,對淑玲說:“崔繁旺跟鄒二幾個一樣,在局裡根本留不住,理他幹啥。”治安隊前副隊長老牛從裡面出來,往外走。徐晶招呼說:“老牛別走呢,你回來了老同學?”老牛忙堆起笑容說:“回來了。我光低着頭走呢,沒看見你。”徐晶說:“你這次出去,都帶啥土特產回來了?”老牛笑笑說:“沒啥土特產,差事完不了,沒功夫買東西。”徐晶說:“你自己的事啥時候都得閒,大老遠出趟差,也不給我捎點禮物,哪怕十塊錢的也不算空手。”老牛掏出一個無紡布袋子,彎着胳膊遞給徐晶說:“這個給你吧。”徐晶對淑玲抖着說:“你看看,你看看,老同學出趟差就給捎個這。我給明紅看看去。”揚着上樓去了。老牛憤恨說:“裝啥樣子!”
銀漢對彩娟說:“明天得出差,上次那個沒打開的牙刷放哪了?”彩娟說:“旅館裡有牙刷,不用帶。”銀漢說:“哪有條件住旅館,鄉鎮裡的案子,恐怕得住在大隊部。”“牙刷咱媽放着的。”彩娟看着銀漢的表情,捅了捅他說,“跟咱媽要去,你要去呀。”銀漢說:“算了。”彩娟問扈美芹:“媽,上一次那個牙刷放哪去了?”美芹說:“放五斗櫥抽屜裡了,漢拿去吧。”銀漢不動。美芹慷慨地說:“拿去吧,就在那個抽屜裡。”抽屜裡面牙刷、梳子滿滿的。銀漢問:“你又不刷牙,放那麼多牙刷幹什麼。還有這麼多梳子,一把就夠了。”扈美芹嚷道:“不要吃不要喝的放着去唄,又放不壞。”銀漢說:“夠用一百年了。這些留在旅館就行,不用往家拿;已經有的,可以學狗熊掰棒子,得了好的扔掉差的。”扈美芹頓時沉下臉:“扔它幹啥,放着!不定有啥用。”
銀漢與徐晶和祖良忙活了九天,案子有了眉目。大隊部通訊員喊銀漢去接電話,是個熱情又陌生的聲音:“主任,龐局長讓我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銀漢說:“沒聽出來,您是哪位?”“我是新來的閃銳,現在在您辦公室裡。”“告訴龐局長,這兩天就回去。”銀漢半上午纔回到家。吃午飯時,彩娟問:“這次什麼事講講唄,又沒事。”銀漢說:“講什麼,多噁心。”彩娟說:“乾的這活還噁心啥。”美芹說:“不管幹啥都不耽誤吃。你看街上掏糞的嗎,兜子裡裝着饅頭,就掛糞車上;裝完糞,拿起來就吃。”銀漢說:“我不行,胃淺。”“有啥胃淺的,根本不用當回事。”彩娟睜着兩隻眼睛看着銀漢說,“你就不能想象着是一堆好吃的牛肉嗎。”銀漢端起碗來到院子裡,蹲在一棵剛萌出的樹苗跟前吃飯。
下午上班,公安局辦公樓裡面冷冷清清,只有勤雜工潘六在收拾花園。銀漢喊:“潘師傅。”潘六四十歲,但是遲鈍得像個老人。好一會纔回頭,皺紋滿滿的臉上帶着荒漠般滑稽的神情企盼又激動地問:“你叫我啥?”銀漢說:“潘師傅,不對嗎。”潘六口齒不怎麼利索,磕磕絆絆地說:“人家都叫我潘六。”“你大號叫什麼?身份證上的名字。”“大號嗎?叫潘續勝。”潘六找根棍像一年級小學生一樣在地上寫了“續勝”兩字。銀漢說:“潘續勝,這名字多好。樓裡的人都哪去了,今天又不是星期天。”“黃書記死了,給他出殯去了,都說他氣死了。”
片刻間,外面陸陸續續往裡進人。兩個協警看見潘六,過來把他按地上,在他身上亂掏。鄭才幹從旁邊過,停步站在旁邊。二人笑着打招呼,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走了。潘六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土,毫不在意地對鄭才幹笑笑。銀漢心想:“古之遺愛,才幹哥有德有能。溫良恭儉讓,怪不得大家都說他像周恩來。”
一個年約四十歲,身材高大但面容斯文的男子進來說:“李銀漢嗎?這會沒事,過來看看你。我現在在西邊院裡上班,你沒大注意過我。我從水資源管理局調來的,原來算你爸的下級。李廳長對人很好,尤其是爲人公道,正直無私。誰有事找他,他都是很認真地給辦。有時候實在辦不成,他專門打電話給說一聲。有些領導,許願很好聽,轉眼就沒這回事。你回家問你爸就知道了,我叫劉波。”銀漢說:“今天跟大家一起開追悼會去了?”劉波說:“一起去的。我算跟黃書記有點拐彎親戚:夏**是我表嫂,所以來隨個份子,一起吃頓飯。”“劉波!”外面有人大嗓門喊一聲,隨着沉重的腳步聲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胖墩墩男子。劉波問:“熊書記,你沒在龐局長那屋?”熊書記笑嘻嘻說:“我有個新聞笑話想跟老龐說,老龐沒心思聽,說準備開會。你在這,不打擾人家工作吧?”“沒事,您請坐。”銀漢給他倆倒了水。熊書記大咧咧往沙發上一坐,端起水就喝,對着劉波笑起來:“老龐不聽,我跟你說吧。二十七路公交車上的笑話:一個退休老頭坐車,嫌年輕的不讓座,吵人家,吵着吵着打起來了,那麼大年紀難講話。想坐,好言好語跟年輕人講,人家能不讓嗎?就是不讓,站一會怕啥。那小夥沒還手,下車走了。結果他還生氣,死公交車上了。打官司也不贏,怨誰。就跟今天這事樣,既生瑜何生亮,該退就得退,要不氣死白死。明紅傻大妮子學精,不知道自己是幹啥的;麗敏難鬥,清亮不糊塗。”劉波往他胳膊上一拍,低聲說:“別說了,人來人往的,帶累我們落不出來。”“走、走,不說了。”熊書記對銀漢歉意說,“年輕人就是勤快。你看這桌子擦得乾乾淨淨,沙發也是。我老頭子不講究,把你的沙發弄髒了沒有。”銀漢說:“沒關係。”劉波已經走出去,回頭說:“快點吧。”銀漢朝劉波舉手致意:“沒事,放心。”劉波尷尬笑笑,拽了熊書記走了。
治安大隊長黑大個田浙粵走進來說:“我那天在街上看見李廳長了。我也在水利上待過,比劉波調過來的早。李廳長真是拒腐蝕永不沾,那年下邊給他送禮,他給送回來,說:你們這樣做不是犯錯誤嗎。李廳長剛走,老湯也帶着東西來了,進門就吆喝:你們就給我送這點東西,打發要飯呢!”田浙粵不喝水,笑着走了。
王祖良拿着報告進來說:“這個弄好了,簽字。哎,今天傾巢出動,免費看戲,諸葛亮三氣周瑜又過江弔唁。我真佩服老龐,哭得眼淚鼻涕跟真的一樣。”銀漢點頭:“要不怎麼辦。”祖良說:“回頭再說話,我那邊還有人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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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漢想起熊書記的話,打量屋裡,只見桌椅板凳擦得確實乾淨。有人敲門,銀漢說:“進來。”一個小夥子探頭探腦走進來。銀漢站起來說:“閃銳?”閃銳恭敬點頭:“是我。您怎麼知道?”“我看了你的檔案。”銀漢留意地看着閃銳卻一愣,只見閃銳的神情格外複雜:他分明在笑,但那笑容三分尷尬,二分狼狽,二分希望,二分勇氣,一分迷茫。想不到這個忠厚端正的小夥子竟然是個輕度智力障礙患者。銀漢忙起身握住他的手說:“歡迎你。”然而銀漢握住閃銳手的剎那又一愣,用左手摸了一下閃銳的眉頭,又用手背貼了貼閃銳的脖子和胸口:“發燒。坐下,喝點水。”“我倒、我倒,哪能讓您親自動手。”閃銳趕忙搶過保溫瓶給銀漢倒上水說,“我這有杯子。您在家讓嫂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在這更得有人照顧。”銀漢搖頭:“反了。”閃銳茫然地看看眼前這幾樣東西:“什麼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