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喜說:“要是沒有她們,你一個人怎麼行。”銀漢說:“佔着位子得起作用。平時曉風頭疼腦熱什麼的,她們根本拿不出一點辦法。咱爸去世那時候緊接着我病危,顧不上曉風,就託給她倆,聽天由命。結果曉風就得個鼻炎,後來手術治療纔好了,而且,不定什麼時候還犯。未成年人不能缺少保護,而彩娟和她媽除了逞性子別的不懂。因此堅決不放人走,怕的就是生活中的事應付不了。扈三娘知識和思想水平都低,什麼都不合格,需要有人託底,一輩子給她做小抄。”
碧喜轉話題問:“你上回是喝誰的喜酒去了?”銀漢說:“存忠哥的侄女結婚。在那次宴會上,見到一個外人,是存忠的熟人。他的父親跟老太爺馮興晏私交很好。從他那裡聽到一些老太爺的故事。有一次他去看老太爺,捎了兩個糖葫蘆。老太爺說:這麼貴的東西,能換二斤玉米麪。老太爺平時連這個都不捨得吃,但是看見窮人過不去,自己有什麼馬上就賙濟。所以,最困難的時候,官瓦店的羣衆沒有抱怨的,老太爺的政績有目共睹。那個人還說,那天天很冷,老太爺問他穿這麼薄冷不冷,就把身上的一件新棉大衣給了他。他當時非常感動,但是回去以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又給還回去了。”碧喜聽得兩眼溼潤,說:“老共產黨員。”銀漢說:“不打折扣的楷模。那天他還講了老太爺的生平。老太爺是地下工作者,交通站站長。對外身份是雜貨鋪老闆,跟地面上的人都有交情。他夫婦共生了六個孩子,除了一個女兒爲掩護羣衆犧牲以外,都安然長大。可見除了思想品質,他生存能力也是非常強大的。一個雜貨鋪,養育一大家子人。”平澳說:“馮興晏是老勞模,中央老領導接見的。”
銀漢說:“老太爺當年策反了敵方的一個加強團,很快扭轉了地方上的不利局面,爲解放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但是他居功不自傲,一直當他的大隊支書,除了定期到北京開會以外,完全是百姓本色。”平澳說:“這個大隊支書不是山寨版,是國家級。”銀漢說:“值得驕傲的人物。這些故事都是在外面聽說的,在這個家裡一點都聽不到。原來是信息隱瞞,並不是沒有。老太爺對扈三娘恩同再造,這些待遇都是他給的。但是扈三娘一味排斥他,想在家裡樹立自己的威信。”
飯後銀漢回到住所剛要午睡,彩娟來電話:“我給你買了一個新手機,你上手機店來吧,看看要哪個好。”銀漢來到手機店,看上一款最便宜的過時手機,280塊錢搞定。彩娟千叮嚀萬囑咐:“你得帶在身上,有未接電話你得給我回。”
美芹問彩娟:“漢身體啥樣?你說給漢買手機,買了嗎?”彩娟不快,說:“買了,新的。”美芹眼睛一亮:“讓他搬回來吧,還是住自己家裡舒服,住外面幹啥。”彩娟夠了:“先住着唄,別鬧岔了,再離婚。”美芹瞪大圓眼尖聲說:“他敢!家裡那麼好,外面沒誰勾引他,離啥婚!老頭子離婚是因爲他浪,漢不這樣。老頭子身體好,鬧個沒完;漢病得這個樣,咱不照顧他,他活下去了不!沒錢他能咋着!不用他耍小孩子脾氣,我不跟他生這氣。用不了多少天他就得回來求咱,你等着看!”彩娟不吭聲。美芹狠狠地說:“沒錢他啥也辦不成!他想不聽話,那總當不了家!他算的那些東西,我讓你儉生哥看了,你儉生哥說:搞這的多着呢,都弄不成。我年紀大的啥事沒見過,年輕的光想出個稀罕事!”
彩娟邀銀漢轉大街。回來走到翁喜斌家門口,彩娟站住說:“老太太說:讓漢搬回來吧,住人家家還得多花錢!”銀漢說:“月底就得去學校門口找房子,就剩這二十來天,折騰什麼。”彩娟羞怒嚷道:“讓你搬回去,我還說不了你了?”“無理取鬧也得聽你的,什麼道理把人當奴隸?”“你願意!”“從今往後我就不願意。”正好焦文錟從衚衕裡面往外走過來,彩娟衝銀漢嚷:“再不回家不要你了!”“隨便。”銀漢轉身進了自己的租房。焦文錟說:“有事跟銀漢弟慢慢說,不能吵。”
彩娟回到家,美芹忙跑出來:“漢啥樣?”彩娟沉悶地說:“不搬。”“漢不回來了。他想學老頭子,把這個家給扔了。那不能讓他走。唉,我還求他嗎!嗯!真小孩子脾氣。”美芹煩悶地低下頭說,“漢跟老頭子不一樣。老頭子毀壞人,毀壞完就完事;漢不毀壞人,就是不理你。整治老頭子,一整治一個準兒;可是整治漢,越整治越壞事。咋讓人那麼納悶?漢咋不給我要錢?咋還有這樣的人啊。”彩娟幽幽地說:“你硬塞給他,他能要就不錯了。”美芹哭笑不得。
轉眼租房到期,銀漢上重點中學總校的門口談妥了一間房子,是二樓。雖然不方便且炎熱,但也通風、朝陽、不潮溼。
彩娟去體育場找銀漢說:“咱媽把錢準備好了,你明天早晨去拿吧。”銀漢警覺:“你不是發工資了嗎?錢哪去了?”彩娟說:“我交給咱媽了,她存上了。”“存上再取出來算誰的錢?”彩娟勃然說:“你管誰的錢幹什麼,讓她放着去唄,反正將來得落給咱們。”“走,現在去拿。”彩娟忙說:“你練吧,好容易來了,明天早晨拿去。”“我已經練完了,你又不鍛鍊,在這耽誤什麼。我很願意跟你一起去。”彩娟只好與銀漢一起回家,對美芹說:“媽你取的錢呢?”美芹從抽屜裡拿出來四百塊錢,彩娟接了,出來交給銀漢。然後又回自己裡屋,拿出一疊鈔票,數了數,一千八。彩娟又拿出兩張要放起來,銀漢伸手要過來,轉身回當門屋,把這二百塊錢還給扈美芹,說句“用不了這麼多”就往外走。美芹追出來說:“這二百你拿着,寬綽點不好嗎。”銀漢已經走遠了。關了大門,美芹抱怨:“你先別告訴他,等放好了再讓他來拿,白搭了不是。”
簽了合同銀漢就開始搬,省得彩娟阻撓什麼都不讓拿。回老院時,扈美芹正睡午覺。銀漢把樓上兩個不用的箱子弄下來,擦洗畢裝車運走了。彩娟下班回家,美芹趕緊說:“漢把樓上那個箱子搬走了,還有他爸給的紅皮箱。你沒在家,我不好說。”彩娟不感興趣:“搬就搬唄,在外面住也得用。”美芹說:“我不是不讓他搬,用不了的東西想讓他放家裡。用的時候再來拿啊,又不是多當緊的。他在外面方便就不願意回來,叫他離不開家,回來得快。啥都不能讓他拿,你得看着點。不能讓他手裡有一點錢,有錢就管不了他。”
彩娟到租房來看,溫柔說:“今天幾個同事也買了桃,味道像泔水,還貴,一塊五一斤。要是有冰箱,就把昨天那個桃全買下,放着慢慢吃。”銀漢說:“昨天我買的時候你怎麼都不讓,一勁阻撓就讓買四個。”彩娟說:“我怕你上當。”銀漢說:“八毛錢一斤上什麼當?還有一個桃,洗了吃吧。”彩娟轉轉眼珠:“我洗去,咱倆吃。桃有毛,洗不掉吃了不舒服。用這個絲瓜絡吧,我給我老公把這個桃洗得乾乾淨淨的。”拿了絲瓜絡下樓去,片刻回來了,手裡拿着桃,臉上不自然。銀漢問:“你不是用絲瓜絡嗎,沒用嗎?”“沒用。”“我來洗吧。”知道她糊弄,還不如自己幹。卻沒找到絲瓜絡,就拿着桃下樓。彩娟搶先下樓,站在水池子前。銀漢一時沒明白,環顧左右。彩娟馬上在樓梯下找着一根木棍,在水池子後面把絲瓜絡撥出來。嫌管道保暖泡沫套礙眼,不耐煩一把扯下扔一旁。銀漢說:“你扯下來幹什麼,沒有這個套,冬天會凍壞水管。”彩娟勃然說:“大夏天的凍什麼水管!”銀漢說:“不知不覺就到冬天,套上吧。房東的東西,壞了就不賠嗎。”“到冬天你不會套上嗎!”彩娟說着,把絲瓜絡扔到水池子裡就上樓去了。
得知曉風放暑假的消息,彩娟沒魂一般跑來嚷:“曉風接回來,讓他跟老太太住去吧,老太太想他了。得讓他回家住,你聽見了嗎?”“不是早就答應了嗎,你還想怎樣,誰還能阻斷你們團聚。”彩娟發嗲:“我就是說哦。你聽見了沒?”“聽見了。”“也不吱一聲。”銀漢煩躁,猛回頭看着彩娟,卻耐了性子說:“吱。”
彩娟分明又看到了銀漢眼睛表露出的揶揄神色,這表情真讓人心裡踏實、安全,就像回到了初戀時期。那時候的銀漢多讓人怦然心動,他並沒有變。彩娟好生感動,不由自主偎過來倒在銀漢懷裡。然而卻覺得心裡牴觸,隨即又站起來,坐到一邊。偷窺銀漢一眼,見他並不在意,越發失落,但是沒法重新坐回他懷裡去。彩娟轉轉眼珠說:“老太太的卡得上官瓦鎮去換,你得閒去不?”銀漢說:“我抽空去。”“什麼時候去?”“有空就去。你把需用的手續和證件拿來。”“你什麼時候去,我就拿來。”銀漢說:“有個前後順序問題吧,第一道工序沒開始,第二道工序怎麼辦。你先拿來,我纔可以去,不然豈不是白說。”彩娟還是那一句:“我哪知道你什麼時候去。”銀漢也不哄她:“比如蓋房子,先打好地基再砌牆。哪能問什麼時候砌牆,再打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