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俏月和碧喜走後,銀漢不忙着收拾,馬上躺下休息。要愛惜身體,愛惜這個爲數十分可憐的本錢。剛得了一個難得的復甦機會,願自己珍重。
路上,俏月問碧喜:“彩娟怎麼這樣,這可怎麼辦?”碧喜說:“弟弟想治病,就不能受干擾。你看諸葛亮病重的時候有個禳星儀式,讓魏延攪壞了。”俏月說:“曉風說銀漢是傻白甜,吃了虧還樂呵呵。哪能讓孩子說這,當爸爸的哪有尊嚴。銀漢還說這樣就對,唉!”碧喜說:“弟弟說人是不可改變的,尊重他的意願吧。想想他這些年過的什麼日子。我不是不關心他,他一點都沒帶樣,還說比從前強多了。到現在我也搞不清真假,看來是一種境界。”
彩娟旅遊回來了,絮絮叨叨。就挪病一事,就解釋不清。銀漢索性不吭聲,也不看她。彩娟馬上換了態度說:“寶冠又不去旅遊了。哎,我跟你說話呢。寶冠說旅遊太麻煩,不如發旅遊費,各人去旅遊省事。曉風說你說的,旅遊回來不能碰,一碰就哎呦。哎,跟你說話呢。你說爲什麼不讓碰,怕什麼。”銀漢終於不耐煩:“你自己好趁人之危,所以也怕別人這樣,完全是主觀臆斷。老太太住院時你的表現我很不滿意,簡直不像好人。”“娶個機器人好了,不讓說話就不說。”彩娟嚷畢,轉轉眼珠說:“我認識過的女的,哪家的老公都不如我家老公好,總分高。你的身材和模樣比同齡人強多了。哦,我老公一笑多迷人。她們誰家的老公都沒我的好,她們羨慕得不得了。”“別外頭瞎吹,讓人家都中邪。”銀漢腰疼得厲害,掙脫她的手,扶着桌子站起來到陽臺裡清靜清靜。
彩娟馬上追過來,拉着胳膊把銀漢押進屋,笑着說:“反正你現在走不了。”銀漢兩腿不聽使喚,經不得拉扯,跌跌撞撞地回到桌前。彩娟用力一按,把銀漢按在椅子上,銀漢哎呦一聲。彩娟眉毛倒豎:“還哎呦,幹嘛!”銀漢怒道:“你再這個樣,我搬走不回來了。”彩娟頓時怕兮兮:“你真不回來了?”“躲都躲不起怎麼行!”彩娟說:“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自動捎着垃圾走了。
銀漢治療多日,腿不怎麼跛了。銀漢欣喜若狂:“病成功化解掉了。”
曉風回來了,蹦跳。銀漢說:“別跳,樓下有人。”曉風忙站住,悄悄走路。銀漢說:“小孩子真可愛。寶,給爸爸打針好嗎,後面幾個穴位,我看不見、夠不着的。”曉風說:“打針我不敢。”“怎麼不敢呢。我指揮着,你幹就是了,錯了算我的。”“不不,我不,扎壞了。”“那給我拔罐,好不好?”“那行。就那四個罐?”銀漢從牀底下拉出一個紙箱打開,滿滿的。彩娟進來,銀漢說:“跟曉風一起來的,怎麼這麼大會才進來?”彩娟說:“我看看車帶有氣沒。”
曉風把罐罐瓶瓶一個個往外拿,按照種類排列好:“這個是蜂蜜瓶子。這兩個是芝麻醬瓶子。墨水瓶,罐頭瓶、豆腐乳瓶。這是我奶奶給的豆瓣醬瓶。”彩娟不吭聲站在一邊看。“我想想,這個罐怎麼拔。”曉風忘了另一隻手中拿着的酒精棉球,銀漢哎呦一聲忙躲閃。曉風嚇一跳,忙道歉:“不好意思,燒着你了。這可怎麼辦?我給你拿個燙傷膏。燙傷膏放在哪了?”銀漢說:“別緊張。不用治也會好的都不用管。我寶寶真厲害,專業醫生也不一定能用這種玻璃瓶子拔上罐。彩娟,今天我和曉風都沒空,你做飯去!誰家女人不做飯。”
彩娟不響,繼續上網閒看。看了一會,關機對曉風不忿地說:“你瑛瓚哥明天要吃飯,你讓他接你來。不接不去!”走了。銀漢說:“這麼氣急敗壞的,讓她做個飯就這樣子。昨天超市買的東西,她結的賬。主動花錢,她肯定覺得吃虧。沒奉承她還讓她做飯去,煩死她了。”
曉風說:“我姥娘要老林幹什麼,人死了還爭什麼。”銀漢笑一陣說:“就像《西遊記》裡的黃眉小童,聽人家說唐僧要上西天取經就能成正果,他就要奪過來。這個故事其實描述的是一個老人,雖然人已經老了,但還是幼兒心態。一輩子不知道學習、奮鬥什麼意思,但也景仰經過奮鬥得來的那個地位。”曉風沉悶地說:“一說起我姥娘,你就一會笑、一會笑。唉,也確實可笑。”
銀漢說:“明天上瑛瓚家吃飯,你買單就行了。”從抽屜裡拿出五百塊錢。曉風說:“你別動,看罐掉了。爸,你的病還得怎麼治才能好?”銀漢說:“按照我說的做,還得做個手術去才能好。你回來一趟不容易,不想打針就給爸爸做瘢痕灸吧。”曉風說:“我給你做,你感到痛苦輕點不?”“當然。明天中午你要跟瑛瓚吃飯,後天回學校,咱明天下午做。”曉風聽了緊張:“穴位,我找不到地方。”銀漢說:“我找個鍼灸醫生給畫個圈。”“多疼。”銀漢輕描淡寫:“又沒在你身上,疼什麼。”“呀!歪理邪說。你一疼我不心疼嗎。”曉風眼圈紅了。
第二天下午曉風與瑛瓚聚會回來,問銀漢:“你畫記號了嗎?”“畫好了。”第一個灸炷點着後,曉風害怕起來:“怎麼樣?疼死了不?我給你念書,分分神。”曉風又點燃一隻灸炷,抽出銀漢的方歌集翻開念:“《小青龍湯》:小青龍治寒伏肺,惡寒發熱表證隨。病發冷季感風寒,咳喘稀痰白量倍。麻桂芍草呦呦呦呦……”銀漢說:“怎麼成這調了,接着念。”曉風換艾柱,然後接着念:“麻桂芍草調營衛,細辛乾薑連五味。半夏化飲降逆痰,散寒解表內溫肺。’我再念一篇。呦呦呦呦……”“沒事。”曉風越念越哽咽:“脾胃辯證實火盛,溼熱食滯困寒凝。虛證不足氣陽虛,下陷水泛不統病……”銀漢笑道:“寶寶哭什麼,念悼詞似的。這是治病又不是受刑,難道不爲爸爸高興嗎。”曉風哽咽:“嗯。”
做完,銀漢說:“謝謝寶寶,幫爸爸大忙了。”曉風拿起隨身物品說:“我得上我媽那邊去了,收拾一下明天從這裡走。”見銀漢左手扶腰右手按着大腿慢慢站起來的樣子,曉風好生酸楚,忙扶他:“你翻不過蓋來了。”銀漢說:“我自己能行,這些天不用拄柺杖了。沒事,翻過蓋來了。”曉風摟住銀漢,銀漢說:“別碰我的後背。”“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曉風歉意馬上鬆手,忽然又反應過來,說,“你不是說一點不疼嗎,沒一句實話!”銀漢大笑。
放了寒假,翌日中午曉風來。吃了飯銀漢說:“我又看見花生米了。”“吃唄。”曉風遞過來。銀漢說:“我吃飽了。總懷疑這裡面加了成癮性的東西,要不怎麼老想吃。這得提高警惕,不吃了。”“哪有啊,我怎麼不老想吃。”曉風刷鍋回來,“還吃點不?”銀漢說:“不吃了,別提。明天吃什麼?哦,明天就我一個人。湊合湊合。”曉風說:“你又湊合。跟人家湊合湊合,跟自己還湊合。”銀漢說:“就是跟自己湊合,跟人家可不能湊合。”
次日上午,曉風沉着臉來了。銀漢拉着他的手問:“寶寶怎麼了?”曉風訓話一般板着臉:“你知道你不正常不?光顧自己不顧別人的感受,你現在與世隔絕知道不?”銀漢聽得驚心:“你是說,我現在……在流氓平臺上當着流氓的嗎?”“不是。你現在還過着茹毛飲血的生活你知道嗎?整天胡蘿蔔白菜,看見蘿蔔兩眼放光,這是人過的日子嗎?”銀漢說:“多幸福。前一陣子跟你在學校,想吃什麼吃什麼,完全是天堂。”曉風糾正說:“那是吃大食堂,不是天堂。上百度百科查查人應該怎麼生活。今年你就茹毛飲血,下年你就吃糠咽菜上街逮兔子。”“又不是深山老林,誰家的兔子讓我隨便抓?今天你是單單表達自己的情感,還是帶着任務來的?好吧,我上街買點東西,上那邊跟你們團聚去好了吧。”曉風說:“不是讓你給誰做貢獻,想讓你過正常人的生活。你讓一圈人都吃不下飯、睡不着覺,誰看見你不發愁?你今天別工作。給自己做點好吃的。這樣下去,到下一年你就得上街抓兔子去。”銀漢笑着說:“不會,孔子說最高境界是自由。”曉風說:“知道你有多自由不?窮得叮噹響還敢跟人家比。中國人有你這樣的嗎!”銀漢大笑:“全拜馮老師孃倆所賜,把丈夫搞成窮光蛋是這個家的傳統。”
曉風悲憤流淚:“你真的要變成野人了。你得剋制,咱還過不。”銀漢笑道:“好像我願意這樣。我不忍心打擊你,你是好孩子,最可愛的寶寶。哭什麼,我現在的日子比從前好過百倍。”曉風哽咽一會說:“我想着別跟你吵架,結果又跟你吵架。我跟我媽從來不吵,她一說話我就無語。”銀漢說:“我的環境就是這樣。生活基礎薄弱,常常需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維持正常,只能把奮鬥中得來的勝利當成享受。這是血汗澆鑄的成功之樹,代價大到不能接受。還好後遺症已經消除,正在走上坡路。目的地已經不遠,人在旅途不要急。”
曉風哽咽着說:“嗯。你生我氣不?”銀漢笑道:“爸爸什麼年紀還生氣,下雨天哄孩子,閒着也是閒着。給我娃找衣服,走,跟爸爸看看去。”打開箱子,找一身體面的秋衣秋褲說:“你姑姑給的,我娃穿上最好看。換上,回泳利園陪你姥娘去吧,她們需要你。”曉風說:“我給你做一頓好吃的再走。”銀漢想拒絕,終於沒說出口:“行。爲了充分展示我不再一根筋,我等着吃現成的,享受一下我娃的孝順。”
曉風去買菜回來,在廚房忙和了一陣子,端過來饅頭和一盤土豆肉泥:“交給你一個任務,去把它吃了。”銀漢驚歎:“我的天,真有人孝敬我了。”一會,曉風又端來兩碗蘿蔔湯說:“雞湯蘿蔔,這才叫蘿蔔。”銀漢說:“看見我寶寶做的蘿蔔,我得兩眼放光。”曉風嚐了一口土豆肉末說:“涼了,熱熱去。”“很好不用熱,感覺在過不勞而獲的貴族生活。”曉風說:“土豆少了,顯得鹹。土豆可以當主食,這一盤的成本是八塊錢。”銀漢由衷誇獎說:“高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曉風說:“你得自己搞好自己的生活,沒事上網查查菜譜,怎麼做纔好吃。”銀漢說:“顧不上。馮老師孃倆對付我還綽綽有餘,因爲我經不得刺激。整天處在打游擊的狀態中,沒心思安居樂業。”曉風說:“你們還是應該離婚。”銀漢說:“這事不以誰的意志爲轉移。馮老師母女誠然品質不好,然而受命運羈絆,未必能瞎操得下去。最難得我孩子是一股正氣,讓人感動。我寶寶嫌我太頹廢,我當抖擻精神,不讓寶寶失望。重新獲得生存的底氣,不再流寇在外。”曉風點頭,卻流下淚來。銀漢摟住曉風說:“我娃有真愛,我抱着真踏實。馮老師就不行,像魏徵所說的那樣:表面恭敬勉強不受懲罰,心裡沒懷着好意。”
曉風說:“你多好,我無地自容。但營養跟不上哪有創造力。”銀漢說:“改良生存環境也要有機遇。”曉風不忿:“什麼都講機遇,到底什麼時候纔來?”銀漢笑着說:“已經來到了。在這裡,我跟你媽算棋逢對手,而你所在爲輕重。無論你倒向誰,都可以形成壓倒優勢,成爲勝利者。不能低估自己的能力,你傾向正義邪惡就輸了,傾向邪惡正義就輸了。”“你多好,你真偉大。她們分明已經輸給你了。”“我一動沒動,沒有對抗談不上輸贏,她們是輸給了自然規律。”
次日上午銀漢鍛鍊回來,曉風已經在家,廚房有切菜的聲音。“真像個家樣。”銀漢要幫忙。曉風說:“不用怕涼找地方放,做好你就吃。先吃鯽魚豆腐湯。”
“今天四個菜還滿意嗎?”曉風忙完坐下開吃,看銀漢吃的魚,“又從尾巴上開始吃,應該從肚子上開始吃。”銀漢燙了自制的葡萄酒,給曉風也倒一杯,站起來說:“寶寶,今天算你的成年冠禮,我宣佈放心、放手。來,爸爸敬長子一杯。我孩子長大了,我該讓位。”曉風把座位挪過來跟銀漢坐一起,看着銀漢穿的襖說:“這個黃棉襖多少年了?我小時候就見我爺爺穿着。還暖和不?扔了吧,太舊了。”銀漢遲疑一下:“好。”剛換下來,曉風就一把抓起來扔出去。
曉風開心了,捋了捋銀漢後背,忽然鬆手:“我碰着你治療的地方了。”“不會的,你知道輕重。馮老師就不行,心裡根本沒有別人。”銀漢說,“對不起寶寶,一說到她們,我就帶情緒。”“沒事。”曉風低聲說,“你的瘢痕灸好了嗎?”銀漢說:“好多了,效果非常明顯:肝血虛好多了,氣虛有所見輕,情緒也有改善。當時做的時候目標就是這三個方向,居然都有效。比一比咱倆的手,事實證明血運好多了。”曉風驚喜地說:“呀,還真是好多了。原來你的手皮膚多黃,現在紅潤潤的,比我的差不哪去。對呀,要不是有了效果,按照以往的情況,今天你該累趴下了。後背的我知道,我看看胸脯上的那兩個地方。”銀漢掀起衣服讓曉風看,曉風說:“我看見了,快放下來,別感冒了。”
銀漢說:“前胸這兩個,跟後背的相比如何?”曉風微微噘嘴說:“胸口下面的兩個疤是兩個眼,中脘是個鼻子,肚臍像個嘴。我姑姑見了又得說不成體統,人家去瘢痕都來不及,哪有你這樣的。”銀漢笑着說:“刑天舞干鏚,猛志固常在。”曉風說:“就那樣唄,什麼時候都是你有理,你也確實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