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畢放榜,曉風真的考上了重點初中。銀漢說:“買火車票,爬泰山去。”曉風笑了,卻看看扈美芹。扈美芹當即反對:“漢還當真了。那時候許給他,那是想讓他好好學;現在還花那個錢幹啥。反正考上了,就不領他出去!養他那麼多年,他敢咋着!花這錢吃啥勁。”銀漢說:“當父母的沒有信譽,以後說話還相信不?讓孩子怎麼尊重得起來。”彩娟說:“你身體又不好,還爬泰山幹什麼。”“許了願怎麼能不兌現。”銀漢肯定地說。美芹說:“漢啥都當真,誰家這個樣。”彩娟說:“哄哄不煩就行了唄,你還真領他去旅遊?”“這都什麼話!”銀漢說,“當初許下的諾言還有一句:考上重點高中上北京。這個還信嗎?”美芹說:“你們帶小瑛瓚一起去吧。”
兩天之後四人從泰山回來,鹿存忠接瑛瓚走後,曉風連連叫苦:“腿疼,不敢走路。”彩娟真淘氣,一會過來捶捶銀漢的腿,一會過去捅捅曉風,惹得曉風大叫。銀漢說:“你哪有正經樣子,簡直跟賢妻良母不沾邊。”彩娟根本不當回事,又連連搗蛋。銀漢捉住彩娟按一下她的腿,彩娟叫起來:“你怎麼那麼狠心!”“你搗蛋的時候,想沒想過別人的感受?”“哪怕什麼,我又不疼。”“滾。”彩娟笑了:“你生氣了?我跟你鬧着玩的。”銀漢說:“你外邊玩去,讓我安靜一會。”彩娟出去以後,銀漢給曉風輕輕推拿。彩娟又湊過來看,曉風嚷起來:“媽你上那屋玩去!”銀漢也說:“你別出怪!”彩娟正色說:“不出怪。”
吃飯的時候彩娟說:“泰山不險,華山險。我聽說爬華山的都嚇尿了。”銀漢說:“韓愈爬華山嚇哭了,還是華山縣令找人把他背下來。”“膽小不是犟的。我聽說列寧膽大,他爬山,故意在最危險的地方停一會。人家是,膽子大。”彩娟嘆氣說,“我怎麼那麼膽小。”銀漢說:“該做到的都做到,膽子就不會太小。”彩娟說:“你要當了,就怎麼樣?”銀漢說:“別癡心妄想。當**的人,都有個自然形成的合法歷史地位,是經得起時間檢驗的結果,不是誰想怎樣就能怎樣。沒有這個經歷,倒不如相信完全沒有可能還靠些譜。”彩娟自得地發嗲:“槐樹底下做春(椿)夢。”銀漢說:“你連幹部都不要當,爲政必敗。”彩娟翻着白眼做個鬼臉發嗲說:“那爲什麼。”“飛機達不到一定速度飛不起來,貢獻做不到第一大沒有資格說了算。”扈美芹來了興致:“哎,你們說,我要是當了,就啥樣?”銀漢說:“你當,中國結核病人數量翻三番。”
銀漢說:“曉風考上初中沒事了,我打算搞個教學程序,到句源大學培訓班培訓半年去。”美芹張口就來:“那咋能學會了,你又不會這。”銀漢說:“沒多大學問,會還培訓什麼。”美芹說:“三十不學藝,還學啥!”銀漢說:“我現在適合幹這個。不能出門,可以在家搞研究,幹別的不行。”彩娟說:“你在家唄,我回到家多溫暖。再說曉風學習也得有人幫。”銀漢說:“不耽誤幫曉風。他上學我也上學去,他放了學我也回來了。”美芹說:“有吃有喝的,還出去幹啥,在家享福唄。”銀漢一股怒火掩蓋不住。美芹馬上說:“願去去唄。”彩娟說:“那麼遠,走到了不?”銀漢說:“試試看吧。能堅持就堅持,堅持不了就退學。得給曉風買個小自行車。”彩娟說:“買什麼,騎你的就行唄。”“那我騎什麼。”“曉風不騎的時候你再騎。”“怎麼不讓騎你的車?”“我得上班!騎你的就行。”彩娟嚷畢,見銀漢撂下臉,頓時乖下來。第二天,彩娟就買回來一輛二手自行車。
曉風放學回來就嚷:“姥娘!我的車後轂輪響,你說給修的,怎麼還那樣?”美芹說:“沒毛病咋修?”曉風光火:“你不會騎騎嗎?一騎就知道了唄!”美芹說:“我不會騎車子,咋騎?”“你說你給我修,結果又不給我修,我光騎我爸的車子,我爸怎麼辦……”銀漢正盛菜,制止說:“閉嘴。”美芹接着辯解:“我看着沒毛病,咋對人家說?”銀漢說:“明天我給他修去。”
銀漢給曉風修好了自行車,回家的時候捎了一袋瓜子。曉風樂得蹦高,晚上寫作業的時候連連吃。美芹說:“我說你咋去修自行車,原來買瓜子去了。這他喜歡,小孩子愛吃這些無義扒扯的東西。有啥用,還是吃飯養人。”銀漢說:“怎麼是無義扒扯!曉風放射性同位素檢查骨密度的結果,他長得太快骨質疏鬆。補鈣你總理解,那天我還給他打了針。現在他還缺無機鹽,前幾天吃木耳那是補鐵;這是補鋅,堅果裡面富含鋅。”“啥!”扈美芹想攔阻還說不出來。
彩娟和銀漢回李惠慈家吃飯,彩娟就和公婆嘰嘰咯咯說個沒完。惠慈問銀漢的課題,彩娟說:“他願意學,說對身體有好處。我們都支持,只要他開心就好。連泰山都爬了,學這或許沒事。他上學帶着水和饅頭,餓了就吃渴了就喝。”銀漢忙制止她:“說什麼!”第二天碧喜來,帶了一兜麪包、餅乾、夾心點心:“上學去帶饅頭多不好看,也不好吃。”銀漢指着彩娟的鼻子低聲說:“多嘴。”彩娟嘻嘻笑,對碧喜說:“姐你看,他光吵我。”碧喜看到桌上銀漢寫的詩,說:“還不錯呢,我拿回去給咱爸咱媽看看。”銀漢撤下來一首,然後再交給碧喜。
碧喜走後,銀漢看着撤下來的這首“慕健康”:
折翅斷羽莫逞強,不慕名利慕健康。身輕自有迴天力,健康之人少哀傷。
李惠慈聽碧喜說是銀漢寫的詩,就戴上老花鏡看起來。看着銀漢的心聲,心如針扎一般。銀漢的病怎麼這麼沉重,什麼時候才能見好?這些年李惠慈日子過得不舒心,總覺得煩悶。碧喜離婚以後,一直不敢再成家。李惠慈無法排遣心裡的憂慮,回想着銀漢從小到大的行爲,似乎他吃飯都是揀最不好的吃,好的從來沒主動碰過。他事業上雖然提拔得快,但顯然他吃了多少常人沒吃過的苦,受了多少委屈也不吭聲。銀漢這麼逆來順受,怎麼能不生病。
李惠慈鋪好宣紙拿起毛筆,把銀漢的兩首詩寫了掛在牆上,一首是“惜時”:
朝聞夕死尋光陰,一寸光陰一寸金。艱難苦悶等閒過,吾輩絕非草芥人。
另一首是“養心經”:
茫茫書海里,求得養心經。不是親身歷,誰解其中情。健壯如快馬,羸病像蝸牛;快慢若相配,性命自無憂。提速叫聲慢,心火謂之停。故我如不棄,今世難再生。不得命相棄,求生是本能。求得此心法,今生是福緣。
彩娟發現銀漢的筆記本都密密麻麻寫滿了數據,就問:“這都是什麼?”“這兩本是作業。這一本是我的設計方案:一個學習程序,一個文書程序。”彩娟說:“搞它幹嘛?咱媽說不計較,你在家幹家務,我們都放心。曉風寫作業,你看着就行。”“不耽誤曉風學業,也不耽誤做家務。”銀漢不耐煩。
培訓班終於結束了,銀漢已經支持不住,又出了精神症狀。病了足有一個月,才返醒少許。早晨起來就夠得無法排遣,又上牀躺下。不能認輸,末日沒降臨就該幹什麼幹什麼。
曉風說:“初中有英語,我學會了不。”銀漢說:“老鼠都能聽懂人說話,人哪能學不會外語,是不自信。”曉風說:“餓了和生氣這兩個詞我老混。一個翰格瑞(Hungry),一個安格瑞(Angry)。哪個是生氣?”銀漢說:“有個簡便記憶法可以不忘:餓了會出虛汗,叫‘汗格瑞’(Hungry);生氣會打架,就立案,叫‘案格瑞’(Angry)。”曉風笑了:“就是,好記。英語還剩提問了。就是這一節,從這裡到這裡這一段。”“我來提問。”“好。”“溫暖的。”“warm.”“涼爽的。”“cool.”“醫生和護士。”“doctor,nurse.”扈美芹過來督查,站在身邊聽着。銀漢指着桌上的橡皮、鉛筆盒、鑰匙和水彩筆一一問:“what is it?”曉風說:“eraser,case,key,marker.”隨着銀漢的提問和一句句“next”的驗收語,曉風斷斷續續的背誦着,並沒有多少錯誤。銀漢誇獎說:“OK,very good.”好大會子銀漢和曉風也沒說一句中國話,美芹忍不住過來問:“英語裡‘死老婆子’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