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曉風已經來了,在外屋悄悄寫作業。彩娟進門就高聲問:“你爸什麼樣?”曉風說:“我爸好點了。能上火車,不用退票。”二人自覺做飯。
次日早起銀漢匆匆吃了早飯要去輸液。彩娟躺在牀上喊:“銀漢!你的自行車都是放南牆邊,昨天晚上怎麼放屋牆外面?”銀漢說:“牆下的板凳沒顧得拿開。”彩娟追着問:“你在牆下放個板凳幹什麼?”“在院子裡再拉根繩,多曬點什麼。剛釘好釘子,還沒顧上找繩。”“曬申科長繩上就行了唄。”“只要一出太陽,他搶先曬上。再說我記性不好,曬在外面有時候忘。”彩娟更加來興致:“你收了去就行了唄。”銀漢煩躁地嗯一聲,彩娟又喊:“銀漢!”銀漢停步問:“又怎麼了!”彩娟說:“你等着我,我起牀跟你一塊去。”“你在家歇着吧,從容一點不好嗎!”剛出門彩娟又喊,銀漢不理。彩娟動作加快,推自行車追上來:“你又不等我,我不吃飯了,跟你一起去。”銀漢下了自行車:“你跟着幹什麼?誰不讓你吃飯了?想讓大家一切隨意,各取所需。輸液的事我自己能辦,不需要照顧。你跟着我,名義上是照顧,讓我這樣、那樣,一會我就暈了。我病了,不能讓我清靜一會嗎?再說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不能伺候你們,你們走了好不好?等我好了再給你們做好吃的,把你們伺候得舒舒服服不好嗎?”彩娟板着臉,帶着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韌勁。“這就邪門了,真怕把你們給傳染上,麻煩大得不能收拾。”彩娟死也不能讓甩掉的樣子。正好彩娟接電話,銀漢趁機離開了。
銀漢來到蠡湖醫院門口就支持不住,扶着樹穩穩神才進輸液室。彩娟拎着一箱奶急匆匆進來問:“你幹什麼去了?”銀漢說:“你幹什麼去了?”“買壺去了。”“壺呢?”“沒賣的!”彩娟張嘴就來,氣呼呼質問,“誰讓你把這箱奶送給存忠哥了?”銀漢說:“你什麼事都找他,總不能再讓他搭上東西。”“你自己拿來的,讓我捎走!”銀漢說:“我自己捎,你別管了。”彩娟提了就走。
輸完液回到家,彩娟又直着脖子嚷起來:“都是你那天說買壺說的。不說還好,一說感冒了。”銀漢說:“就一個壺,水多燒一點就沒地方倒,賺麻煩。如果多個壺,多喝點水或許就沒事了。”彩娟說:“那個行軍壺你用就行了唄,壺蓋爛了怕什麼。”“你們倆都回家吧,在這怕傳染你們。”銀漢說着,去裡屋牀上躺下。彩娟怒道:“攆什麼!”銀漢對曉風說:“你問你媽中的什麼邪。這就上火車,節骨眼上別出問題。”曉風說:“媽,咱走吧。”彩娟磨蹭一陣,看着躺在牀上的銀漢,很得意地奚落:“你想買壺,你去呀。”銀漢立馬坐起來,穿上外衣推着自行車就走。彩娟追出來問:“銀漢!你幹什麼去!”銀漢說:“買壺。”彩娟登時慌了,口中說着“我給你買”,和曉風狼狽跑掉了。
清靜了,但還是渾身無力,說不出的難受。銀漢翻身,看到來俏月放在桌上的鬆鬆垮垮的手串,又翻身向裡。然而難受不可排遣,銀漢拿出體溫表一量,38度1。銀漢穿衣下牀,抓起手串往地上拼全力一摔,那東西頓時像爆炸微粒一般四濺。看見那個作廢的壺放在地上,曾經爲了這個東西生出多少脣舌。抓起來到院內全力摔在牆根下;抓起洗衣盆摔到地上還不解氣,又一腳踢到大門上。彩娟變了調地在門外驚叫:“摔的什麼?還是什麼倒過來了?”銀漢忙打開門。彩娟氣呼呼大叫:“摔什麼,摔給我看呢!”銀漢說:“不是。要是知道你在外面,準會變得像小貓一樣乖,一聲都不出。”彩娟氣呼呼走了。銀漢又量體溫,37度8。
曉風急忙跑來,由打進門就四下看。來到牀邊問:“爸,你爲什麼摔東西。我媽打電話說你摔東西給她看,你態度怎麼那麼惡劣?”銀漢說:“不是摔給她看,可巧她在門外藏着。”曉風說:“我奶奶的手串你也摔了,回頭她生氣怎麼辦?”銀漢說:“不說還不生氣。那個錫壺,老是放不下,讓我去拿來放在這裡。一是我不想回那個家,再者,即便拿到這裡來,你媽什麼都往那邊拿,一轉眼就不翼而飛。我不知道上哪去找命,她光惦記她的古董也就罷了,還非放我這不可。我什麼都想摔了。發泄一下有好處,體溫降下來了。”“真的?”曉風說,“摔得好,我都想摔。”銀漢說:“古董還是別拿我這來的好。沒準也能摔了,沒法交代。”
上火車的頭一天,銀漢感冒好了。拿出那篇文章看,大笑:“哎呦我的老大爺,什麼事我就見利忘義。”曉風問:“爸,他的文章怎麼樣?”銀漢舒了口氣說:“通篇文章沒有學說和技術含量,只是發幾句牢騷,說一句錯話。”曉風說:“你打算怎麼反駁?”銀漢笑道:“沒那功夫,愛怎麼說就隨便。”
彩娟來看動靜卻不進屋,倚門站着。銀漢跟曉風正熱鬧地談論着,扭頭看她,她就往院子外面看;不看她,她就轉而看屋裡。曉風問:“什麼叫敲詐?”銀漢燒上水說:“你自己查查就明白了。”曉風着急:“那定義都怎麼回事?”“講一個敲詐的故事就知道。”銀漢又對彩娟說,“你看着水,開了就倒。”彩娟說:“我看着呢,還用你說。”銀漢面無表情:“你真是賢惠。”彩娟失意:“還乾點好事。”
銀漢說:“說有一個姓潘的軍官,打仗很勇猛,身先士卒,負的傷遍體都是。成績輝煌,官至節度使。”“唐朝的官。”“聰明娃。不是唐朝,五代時期。五代沿襲唐朝的體制,沒有多少變動。保家衛國他是個英雄,但是他有個毛病,貪財任性。有個牙將犯點小錯惹着他了,他揚言要打。牙將嚇壞了,央告跟他關係不錯的一個尼姑捎給他白金兩錠來緩和關係。”曉風說:“行賄。”銀漢說:“被動行賄。尼姑受人之託,就去跟潘節度使說:誰誰送給你這兩隻鏊腳,你就饒了他吧。什麼叫鏊腳,古代沒有電爐,都是炊具上帶着腿的。你看九鼎,那就是一個煮飯的鍋,直接放地上,從下面續柴禾。”曉風說:“九鼎是煮飯的鍋呀?”銀漢說:“祭器是一種鍋。鏊子當時也是三條腿的,放地上烙餅。潘節度使說:鏊本幾腳?鏊子本該幾條腿?尼姑說:三腳。三條腿。潘說:兩腳何以爲鏊。兩條腿怎麼能叫鏊子。尼姑一聽這是嫌少,趕緊又去給牙將要了一錠湊夠三個。潘節度使因此得個外號叫潘鏊腳。這就是敲詐,以權謀私。”
彩娟聽得兩眼放光,跑進廚房看一眼又回來倚着門。銀漢問:“水燒開嗎?”彩娟說:“快了。”曉風說:“我聽我奶奶說過一個故事,說有個女的家窮,還裝得非常闊氣。弄一塊肉皮,出門的時候都抹抹嘴脣,對別人說她天天吃肉。有一次她正吹牛,她女兒跑來告訴她貓把肉皮叼走了。她故意裝得很大方:是大塊的還是小塊的?女兒說:不是大塊的、小塊的,就是你抹嘴的那塊肉皮。”“這個辦法不錯。”銀漢又問彩娟,“水怎麼還沒開?”彩娟又跑進廚房。銀漢跟過去,彩娟正把一瓢涼水倒進滾開的水鍋裡。“你往裡面加涼水乾什麼?”彩娟說:“冒泡想開,我兌點開水,一會又兌點開水,讓它開。”銀漢怒道:“爲了不幹活就這樣瞎操,水老燒不開細菌會超標。”彩娟坦然說:“兌水就兌水唄。”“小時候幹錯事沒受過懲罰,一輩子不長進。”彩娟說:“忘了不讓你看見了,不知道也就那麼回事。”銀漢說:“乾點活能累死。”彩娟無神嘟囔:“說什麼說,說了又說,以後別說。”“不用你幹活,你回家吧。”銀漢去臥室,彩娟跟過去,又摟抱又拖腿瞎鬧,銀漢笑了,但沒開心:“小時候幹了壞事,每次都是這麼擺平吧?你跟誰在一起都累不着,我就不用爲你操多餘的閒心了。”彩娟說:“我當兵彙報不清楚,當官安排不徹底,就當監工看人家幹活行。”銀漢憤怒,彩娟找個理由就走了。
銀漢和彩娟送曉風上燧平安頓下來後,各回各家。
碧喜中午喝喜酒,散宴後給銀漢送點菜。出門時正好關效美和申廣福送客出來。申廣福對客人說:“也沒事。”客人說:“別吵慶子,他也沒大闖禍。”關效美應聲說:“就是。他不敢,有事再說好不。”碧喜打招呼,關效美看着客人走掉才說:“慶子他姑父來看看,也沒事。鄉下的親戚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