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正是江南草長鷹飛的好時節。而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袁術殞命的消息——一代英傑,也終難逃敗死的命運。
“據說他是餓死的。”帶來消息的人如是說。
這讓衆人更是嗟嘆。
不過後來知道, 雖然餓是一個原因, 但主要的, 還是袁術受不了這個氣吧。
當他從下邳逃回壽春時, 一路上軍糧耗盡, 在離壽春八十里外的江亭,袁術想吃一碗蜜漿,卻被告之無蜜可食。袁術乃坐之嘆息良久, 大呼數聲:“袁術至於此乎!”而後頓伏牀下,嘔血鬥餘而死。
所以, 袁術的死, 終究還是自作自受。他本已是江南一帶的霸主, 雖然孫策有自立之心,只要他舉措得當, 孫策就算不聽命於他,也不會和他翻臉,但是他一再舉措失當,不但和孫策鬧翻,又和呂布翻臉, 且又因稱帝得罪了身爲漢室宗親的劉表和忠臣劉繇, 可謂是四面樹敵。
由此看來, 曹操的奉天子以令不臣的計劃, 纔是最適當的。
劉備這個時候卻借出兵在外的良機, 襲取了下邳,斬殺了曹操所置的下邳國相車胄——或許在他看來, 徐州本就是自己的,現在也不過是取回了自己應得的東西。而且現在袁曹開戰在即,曹操應該沒有空來管自己纔對。說不定還會睜一眼閉一眼,爲了拉攏自己來與自己結盟呢!
“這一下曹操可是腹背受敵了呢!”
說這話的是孫策,而他說話的對象,正是和尚香一起在吃着小點心的蘇青。
蘇青卻不以爲然:“以孟德公的能力,全力打劉備,劉備必敗。”
“那袁紹剩虛攻曹操後路怎麼辦?”
蘇青哈哈一笑:“袁紹多謀少斷,等他計議定了,劉備早滅了。”
孫策沉吟半晌,笑道:“子矜所言,向來不差,看來這次劉備也翻不起多大浪花了——不若……”
說着,孫策翻眼瞅着蘇青,話音一變:“我趁袁曹激戰時,偷襲許昌,我也來個挾天子以令不臣,如何?”
蘇青一驚——如果孫策真的偷襲許昌的話,就算孟德公有防備,那腹背受敵的情況,對孟德公來說也是雪上加霜的。
看到蘇青驟變的臉色,孫策笑了起來:“子矜不必擔心,沒有萬全的準備,我是不會動手的。”
說着轉身而去,只留下蘇青在那裡心亂如麻,七上八下。
“青,如果我們和曹操開戰,你會偏幫哪一方?”
尚香站起身走到蘇青身後,扶着她的肩頭,低下頭在她的耳邊道。
“怎麼,你也要爭雄天下?”
蘇青皺着眉頭。
尚香搖了搖頭:“我只是問問你——我看你好像很爲難的樣子。而且,你不是最愛管閒事的麼?如果我哥和曹操開戰,你真的能置身事外?”
說得沒錯,到了那時,蘇青怎麼能夠置身中外?!
與自己沒有多大關係的閒事,蘇青都會忍不住去管上一管,更何況牽涉到孟德公與孫策的事?
而閒事,正好就有了一樁。
袁術死後,他在壽春的餘部,由大將張勳和長史楊弘所統領。他們二人都是很敬佩孫策的人,在他們一人的力主下,帶着袁術的餘部和他多年來搜刮來的一些餘財,準備來投靠孫策。沒想到廬江太守劉勳見利忘義,居然派兵襲擊了張勳,把這派兵員和餘財都吞沒了。
當年劉勳搶了孫策廬江太守的位置,雖然主因是袁術,但劉勳也畢竟是當事人之一,孫策也一直對他頗有意見。如今做了這種事,孫策怎麼能放過他?當即就要發兵前往。只是周瑜制止了他。
周瑜是專程從吳縣來秣陵商討這次進兵事宜的。
周瑜的說法是——“能夠有更好的方法取勝,何必要硬攻呢?”
既然周瑜有更好的法子,自然要聽取一下的。
周瑜的法子是,給劉勳寫信。感謝他把意圖偷襲江東的張勳等人擊潰,並願意拜他爲盟主。且在信中透露海昏上繚的宗帥有大量餘糧,引誘劉勳去搶糧。
“他會上當麼?”
吳景對這個作戰計劃有些擔心:“這似乎太簡單了吧?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了。”
“什麼人用什麼計!這種簡單的計謀,對劉勳剛剛好。”周瑜笑着說,“再派一軍埋伏在半路上,等他回軍之際再半路邀擊,定然大獲全勝。”
“可是,劉勳無能,不代表他身邊沒有能人呀。要是有人識破了怎麼辦?”這是徐琨的疑問。
周瑜笑着說:“沒錯。所在地,這個送信的人,一定是要能獨擋一面,俐牙利齒的人。”
說着,眼光飄向坐在一邊只喝茶不說話的蘇青。
蘇青就知道周瑜今天硬拉自己來,一定沒什麼好事不出門。但是若是這樣的話,走一遭倒也無妨,只是尚香那邊,只怕又要不好擺平。
衆人順着周瑜的目光,自然也想到了蘇青是個好人選,蘇青見衆人目光灼灼,便也就應了下來。事後孫翊有點驚訝——他原以爲蘇青不會去的,因爲尚香和她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
“沒法子,我欠袁春一個人情,總是要還的。這次就當我去還他個人情吧。”
不過在蘇青出發前,卻還有另一件事要做——孫權的婚事。
這又是吳氏所操辦的。
爲孫權所聘定的,是原建昌縣長謝貞的侄女謝晗。
謝晗的父親謝煚曾任過朝廷的尚書令,她的哥哥謝承是朝中的史官,修撰的史書也是官方所承認的正史。謝晗本人也是否個美麗而緊強的女子,在江南一帶頗具知名度,所以被吳氏所知,爲孫權下聘。
其實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孫策沒有兒子,且又不肯娶妻,這不禁讓吳氏心急,孫權自然也是被趕鴨子上架了。
不過在這個時候,這場婚禮來得也算是及時。相比之下,另一個婚禮就有點烏雲慘淡了。
那是徐湘的婚禮。
本來徐琨就在一直替徐湘找婆家,雖然對蘇青有所屬意,但是卻被孫策否決了——因爲孫策是知道蘇青是女人的。
徐琨這次終於相中了一個如意的女婿——陸氏的年輕才俊陸尚。
徐湘至此才終於對蘇青死了心,絕了意。
“我直的很羨慕你,有着這樣的兄長,可以讓你自己決定要嫁的對象。”
雖然被徐湘這樣說了,但尚香卻沒有很高興,看着徐湘顯得蕭索的背影,埋首入蘇青的懷中,喃喃地道:“你說,我也會有這樣的一天麼?”
其實兩人也都心知肚名,雖然吳氏暫時放過了尚香,可能也是因爲注意力在孫權身上的關係,之前不知道,還在納悶吳氏怎麼突然這麼好說話了。現在雖然那句“非天下英雄不嫁”的言語擋了一下,但日後究竟會怎麼樣,還真不好說。
“如果有這樣的一天,你怎麼辦?”
雖然知道答案,可蘇青還是忍不住要問——漸漸的,尚香開始讓蘇青的心變得向她尋求依靠。
“我自然是隨着你走的——雖然很對不起母親,但是,我有我的生活。母親一心只是爲了孫家,只要孫家一門興盛,我的命運如何,母親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吧。”
尚香悠悠地嘆着氣道。
蘇青緊了緊懷中的尚香——忽然覺得,尚香居然已經長得和自己一樣高了,甚至,還要高上那麼一些,只是尚香習慣了鑽在蘇青的懷裡,讓蘇青還恍惚在尚香幼小的時候——略笑着說:“怎麼能這樣說自己的母親?”
尚香嘆了口氣,扯着蘇青的領子,湊上去道:“我以前小,不懂。現在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很多事。如果用我能換回孫家的興盛,母親就算心疼些,她也是願意的吧。即便如今的孫家,已不好算是沒落,但只要對家族有用,母親就會無所不用其極——或許,母親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是孫家的人,也是爲了不會忘卻父親。”
蘇青沉默。
她沒有想到尚香會看透這麼多。
對於吳氏,她這個長年在她身邊的女兒,想必會看得更清楚一點,而這些話,可能尚香也只能對自己說吧。
蘇青也只有長嘆一聲:“身爲大族,婚事本就很難自己作主的。”
——所以尚香,我一定要帶你走。爲了你,也是爲了我!
蘇青再次下定了要把尚香帶走的決心,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
“我就不參加你弟弟的婚禮了。”
第二天,蘇青就對孫策提出了馬上出發去廬江的要求。
孫策有點不解——他也知道孫權和蘇青有點不和,但也不至於不參加婚禮呀。
“在這個時候出使,更能取得劉勳的信任。所以,爲了你的大業,我只好委屈一下了!”
蘇青對孫策眨了眨眼。
孫策怔了怔,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既然如此,你萬事要小心。”
蘇青看着孫策因爲近年來四處征討,顯得略有疲憊的臉龐——唉,終究,在你的心裡,天下還是比較重要的吧!
於是整裝,於是出發;於是和尚香糾纏,於是一起上路。
“我再也不要離開你!”
在出發的前夜,尚香狠狠地按住蘇青,壓在她身上道:“就算有危險,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拖累了你,就算你倒黴!誰讓你惹上了我!”
蘇青也只有笑着去擰她的臉:“好霸道的小妮子啊!”
尚香抱着蘇青翻了個身,兩個人都側躺着,面對面地看着對方,良久才都雙雙笑了,額頭抵着額頭——是啊,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反正也不過是出使送信,料來也沒什麼危險。
而爲了躲開孫策和孫權等人,兩個人還專門提前一天,在半夜裡走了。
不過,這次上路的,是三個人——除了尚香,還有小諸葛誕。
徐湘要出嫁了,陸家是不會要這麼個來路不明的小子的。蘇青想不到有什麼法子處理這個小傢伙,只好暫且把他帶着,如果有機會的話,再去一趟隆中,還給孔明算了!
回頭看看山陰城,蘇青忽然覺得對徐湘有點愧疚——早知如此,何必對她那麼冷淡?
再看看尚香,不覺嘆息——還是惜取眼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