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呂布順着劉備的目光看去, 自然也看見了蘇青,雙眼一下睜大,一副驚訝的樣子。蘇青看着呂布婉爾一笑, 對他點了點頭, 意思是讓他放心。
不料呂布卻顯然是會錯了意, 在思索了片刻後, 趁着曹操還在目送陳宮, 對劉備低語說着什麼。劉備只是點頭,卻並沒有開口——看來是呂布也在求劉備爲自己說情吧。
這時陳宮已經被梟首,手下人準備把陳宮的首級奉上, 曹操卻揮手止住了來人的腳步,並讓人將陳宮的首級和屍身縫合在一起厚葬。
曹操做完這一切, 回過頭來看着呂布, 面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 掃了劉備一眼,盯着呂布道:“奉先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劉備被曹操那似乎不經意的一眼掃得心頭一跳, 差一點就忍不住向蘇青那邊看去。還好最終還是忍住了——在這種時候看蘇青,是很容易被曹操發現的。
呂布對曹操笑着說:“明公所患,不過呂布耳。布今願爲公先驅,公爲大將,布副之, 天下不難定也。”
這句話說得很大聲, 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 蘇青卻是暗叫不好。
如果呂布不說這話, 一心求死, 曹操認爲呂布已經沒有了爭雄天心之心,說不定還會放他一馬, 現在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反而會引起曹操的猜忌。對孟德公的心思,蘇青瞭解的程度說第二,那絕不會有人是第一。說不定連曹操自己對自己的瞭解,都比不上蘇青對他的瞭解。
果然曹操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回頭看着劉備道:“玄德公以爲奉先所言如何?”
劉備本想出方相救呂布,卻見到曹操如此表情,心中一凜,剎那間心思電轉,額上沁出汗來,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頓地道:“公不見丁原董卓之事乎?”
曹操的臉上再次綻出一絲莫測的笑容來:“將呂布推出縊死,而後梟首。”
呂布呵呵大笑,然後目視劉備,一字一頓地道:“大耳兒,最叵信!”
原來剛纔呂布的確是求劉備爲自己說情的,而劉備剛纔點頭答應,現在卻出爾反爾,這當然讓呂布氣憤。
這時卻有人押着張遼到來——原來張遼也被擒住了。張遼見呂布罵劉備,不禁對他道:“呂布匹夫!死則死耳,何懼之有!”
呂布對他看了一眼,卻不說話,被人押了下去。臨去之前,深深地看了蘇青一眼,微笑着轉身離去。
蘇青想跟上去,但是是了一步,就硬生生地停了下來——不行啊,如果跟過去,也不過是與奉先說兩句話而已。救不下他,也不過是白添了孟德公的幾分尷尬和爲難罷了。
蘇青知道,呂布之前向劉備求救,其實是作給自己看的。呂布見自己站在劉備軍中,以爲自己託依於劉備,說出這話,是料定了劉備不會爲自己說好話,想讓自己不要太過相信劉備,對劉備要留一個心眼。反正他自己是不存生的希望了,也不怕得罪什麼人,也好趁機嘲笑一下劉備和曹操,不想卻起了反效果,讓曹操對他沒有了任何留他一命的想法。
而劉備本想求情,但曹操的那一句問話,卻讓他意識到自己如今在曹操麾下,韜光養晦纔是最正確的選擇,強出頭對自己只有百害而無一利。曹操問自己這話時,明顯是對呂布起了殺心,但是卻要用呂布來試一試自己對他的忠誠。如果自己出言求情,只怕非但留不下呂布的命,反而連自己也要搭進去。
而曹操,卻是因爲想殺呂布,卻又不想讓蘇青對自己生恨,想讓這份罪責讓劉備也承擔一部分,以減輕自己在蘇青心中的恨意,所以故意問劉備一聲——他也算準了,如果自己不開口,劉備可能還會開口求情,如果自己開口相詢,劉備爲了自保,一定不會爲呂布求情,說不定還會落井下石——他可沒忘記,蘇青是在劉備營中被自己找到的。
城樓上的這一番對話,日後總會傳到蘇青耳中,那時曹操也可爲自己開脫。但是曹操卻沒想到蘇青現在正在場中——曹操太自信,他認爲蘇青在沒自己的同意下,是絕不可能離開自己的營帳的。
在蘇青離開他的這段日子裡,蘇青已經漸漸有了改變,而他,卻是一點兒也沒變。所以,他料不到蘇青的心思,蘇青卻把他的心思看得通透。
曹操這時指着張遼道:“這人好生面善啊。”
張遼道:“濮陽城中曾經相遇,何以忘卻?”
曹操笑道:“你原來也記得啊!”
張遼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當日火不大,不曾燒死你這國賊!”
曹操大怒,拔劍在手,親自來殺張遼。張遼全無懼色,站立不動,引頸待殺。
這時劉備上前一步,拉住曹操臂膊,關羽也上前跪於曹操面前,說道:“司空大人且莫動手!張文遠乃忠義之士,正好留用。”
曹操眼珠轉了幾轉,笑道:“我知文遠忠義,適才相戲耳。”
於是收劍親解其縛,張遼怒瞪雙眼,正要怒罵,卻看到曹操背後張飛在對他使眼色。順着張飛的指示看去,看到了人羣中的蘇青。
別人看蘇青可能一時還看不出,但是張遼等人在呂布麾下時,一直見到的蘇青就是這副裝扮,所以一眼就看了出來。
蘇青知道這是因爲劉備剛纔沒敢出言救呂布,這次出言救張遼,是做給自己看的。而對於曹操來說,張遼不過是呂布一員偏將,留或是殺都是無所謂的,之前殺了高順陳宮呂布,也差不多夠了,如果將俘獲的將領全部殺光,那以後他的敵人可能在跟他作戰時會寧死不屈,收降了張遼,也算是一個小小的交待吧。
蘇青雖然心中痠痛,幾乎不能自持,但是也知道這時千萬要冷靜。況且張遼和自己也沒什麼過節,沒必要因爲呂布的死而讓張遼也跟着一起去了。所以對張遼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爲呂布死節。
實際上在來的路上,蘇青已經問清楚了。呂布的出降,是因爲不願意再徒增傷亡了。他知道自己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袁術和張楊都不可能來救他了。而且他也痛痛快快地打了幾仗,過足了癮。於是就讓部下綁了他出降。不料他的部下都不願投降,寧願和他一起戰鬥到底。呂布沒有辦法,只能自己走下城來投降,相隨的將校也只能都隨他而出降。
既然如此,說明呂布是不想讓部下陪他而死的。而高順的事,完全是高順自己尋死,與呂布無關。況且在高順看來,因爲有呂秀的關係,他是不可能投降曹操的,他也只能對呂布生死相隨了。不過對於張遼,既然呂布不想讓部下殉死,那麼蘇青也不介意順一下他的意。
所以蘇青示意了張遼,讓張遼投降,不必無謂的去殉死。而張遼,在看到蘇青示意的時候,也就改變了主意,投降了曹操。在他看來,蘇青一定是已經降了曹操。蘇青與呂布的關係,他自然是知道的。見到蘇青在曹軍之中,他想當然地認爲是呂布的授意,他自然也把蘇青的示意認爲是呂布的授意。一來是螻蟻尚且偷生,二來嘛,既然蘇青在曹操軍中,可能是呂布還有什麼安排,那自己也就待下來,說不定也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於是,在本來瞪起眼要開口大罵的時候,張遼突然軟了下來,就坡下驢地拜了曹操,就這樣投降了。
蘇青是故意讓張遼看到自己的,在此之後就又縮回了人羣中去——她一直注意着白門樓上曹操的位置和眼神,不停地在人羣中躲來躲去以逃避曹操的目光。
須臾,呂布的首級送了上來,蘇青閉上眼睛,只感到心頭似乎被剜去了一塊肉一樣,淚珠兒止不住地撲撲落下——雖然知道這是呂布自己選的路,他也是死得其所,但是這畢竟是奉先啊,怎麼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去了。
——何時開始,我變得如此冷漠了?!
就在蘇青沉浸於悲傷中自嘆的時候,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蘇青一愣,回頭看去,居然是孫策。
“伯……”
孫策一把掩住了她的口,看着蘇青瞪大的眼睛,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然後低聲道:“別說話,快跟我走!”
蘇青被他驚得渾身冷汗,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想就跟着他走了。瞳出好一段纔回過味來:“伯符!你怎麼會在這裡?”
孫策低聲道:“呂秀說的,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原來如此啊!
蘇青看着孫策剛毅的臉龐,心中說不感動是假的——人家拋下了整個江東的地盤隻身一人跑到這裡來,不都是隻爲了她?
孫策拉着她就要走,蘇青卻讓他等一等——現在兩個人轉身一起走,目標稍嫌大了些,萬一被曹操看見就麻煩了。
孫策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但是卻無法像蘇青這樣冷靜地待下去——這就是關心則亂了。蘇青是有底的,大不了回到孟德公的身邊,再找機會離去。而孫策一個人,想要走的話也一定很容易。而孫策則不行,他是一定要帶着蘇青一起走的,所以要走就要趁早。
但是機會馬上就來了——有人上白門樓報告,說臧霸突圍而去,諸將圍堵都沒有捉住他。曹操顯然是一驚——他沒有料到臧霸居然是這麼強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孤軍突圍。馬上就佈置人手去追捕臧霸了。
而趁這個機會,蘇青和孫策趕緊偷溜了出去——之前蘇青還在考慮高順的事,不過想來既然高順已經被救下了,那劉備應該會把他放走,畢竟留着高順被曹操發現的話,只怕也是一場風波。而且劉備也知道自己是在江東的,這樣一推算,也不難知道呂秀和自己是去了江東,那麼高順自然也會尋來,不必太過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