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心思,蘇青不經意地隨口問了一句:“那嫁娶的雙方都是什麼人呀?”
周圍的幾個人都搖頭說不知。其中有一人笑得很神秘:“你們都不知道了吧?我知道,我有朋友在縣衙做事的。娶妻的是太守嫂子的孃家族人,好像是外甥。嫁人的是當年的長沙太守孫堅的女兒。”
——啊?
蘇青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第一反應是望向尚香,而尚香也正用一雙疑惑和震驚的眼神看向她。
——看來是沒有聽錯的了。
蘇青心裡嘆了口氣,雖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感覺是很好沒錯,但在這種情況下相見,總有一種超乎現實的感覺,好像一切都在戲中!
本來是準備小小地看一下熱鬧就走的,現在卻不得不進去一看究竟了。
於是護着細胳膊細腿的小尚香,努力地向前擠去。
在如此擁擠的地方擠來擠去,實在不是蘇青所長。蘇青生性不喜太過擁擠繁鬧的地方,總覺得被許許多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在身邊推來搡去的很不舒服。如今爲了孫家的事,也只能勉爲其難了。
其實蘇青是很擅長擠的,因爲她所修習的武藝,就是從不易發現的罅隙間找到破綻再予以行動。人羣再擁擠,在向前流動時總有空隙可尋。
“就像庖丁解牛一樣,以無厚入有間……”
那個人曾這樣教導過她。最近總是想起那個人,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曹性和秦宜祿的關係,讓自己對以往的那段歲月有了更多的懷念。
自己十四歲入宮,十五歲遇見他,十六歲上跟隨了他,但也不過短短兩年多的時光,就迫得非要分開不可。
“可惜啊,你若是再早個幾年遇到我,你在武藝上的成就一定會更進一步的。”
那人曾這樣惋惜地道。
自己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來着?
對了,自己當時笑着說:“我一個女兒家,習武做甚麼,不過是耍耍罷了。再說有你在,還怕護不周全我?”
當時的自己,真是好笑呀,以爲光憑一己之勇,就可以相依相偎,卻不知這天下還有憑一己之力做不到的事,還有光憑兒女私情割捨不斷的雄心壯志。
在擁擠的人流中,蘇青執着尚香滑膩的小手,心神盪漾下,居然開始胡思亂想,等回過神來時,已不覺擠到人流的前方了,史覺得身邊有人用力的攢動着,在自己身側上下翻動,壓下心頭的厭惡和惱火,轉臉看去,是一個身披淺藍色大氅,頭戴綸巾,手執羽扇的傢伙。
在這樣擠的情況下,還能完好地執着手中的羽扇,並且能這樣地擠到前排,看來也是跟慣會湊熱鬧的傢伙。
不過,他爲什麼要用一方絲巾掩着口鼻?是爲了掩人耳目?還是嫌這裡龍蛇混雜,氣味難聞?
聞着身邊各式各樣的人身上傳來的或油膩、或酸澀、或腥臊的氣味,蘇青也不由得不把這青年掩住口鼻的原因把這方面去想。
但是覺得這人還在往自己身邊擠着,不由得真的惱怒起來,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後,用手在那人肋下用力戳了一下,趁那人吃痛頓了一下之際,已經拉着尚香擠到另一邊去了。
好不容易擠出人羣,那迎親的轎子卻還剛剛要到客棧門口——擁擠的人羣把迎親隊伍的行進速度也拖慢了。
迅速地進入客棧裡面,張目四望,卻看不見什麼像是新嫁娘一方的人,雖然人人臉上含笑,但那卻明顯是陪着出來的笑臉。
客棧里人已不少,都是先前或剛剛擠進來的人,當然,也有原本就住在這裡的人。蘇青看看已沒有了位子,心下計較一番,把過尚香,走到那桌看上去衣着平常面目和善的人面前,花些銀兩,得到了一個長凳上的位子。
抱着尚香,坐在長凳的一邊,再次注意觀察起周圍的一切。
尚香彷彿也習慣了坐在蘇青的懷裡,也沒問她爲何不再花點錢弄個座位,只是自顧自地地東張西望。
“怎麼樣?看到熟人了麼?”
尚香搖了搖頭:“沒有。一個認識的都沒有。”
忽地尚香問道:“那個太守,爲什麼要娶我姐姐呢?”
蘇青看了她一眼,笑道:“當然是因爲你姐姐天生麗質啊。”
尚香嘟了嘟嘴:“纔不是呢。一定有別的原因。”
蘇青笑而不語,心裡卻在計較尚香所問的問題。
——是啊,諸葛玄爲何要與孫家結親呢?姑且先不論孫堅的妾室是如何取得諸葛玄信任的,就是諸葛玄想要與孫家結親,也不該是因爲要結個強援啊!因爲孫家本身並無實力啊?!那麼,是看中了孫家背後的袁術?也是,在旁人看來,孫策是袁術的愛將,面前的紅人呢。可是如果結親,爲何不讓自己的子女與之結親,還是繞了那麼大一個彎子,讓什麼嫂子的孃家外甥娶孫淑?
“新郎倌來啦!”
不知是誰的呼喊,把蘇青帶回了現實。
太守的親戚,排場卻不是很大,看來諸葛玄也不是個高調的人,起碼在這件事上,他不願意太過張揚。
幾個伴當上到二樓,敲門喚新娘子出來。蘇青明顯感到尚香的小手緊了一緊——看來她也對這個姐姐很緊張呢!
但是屋裡並未有什麼動靜,好像門外的這一切與裡面的人無關似的。
吵吵鬧鬧的情況持續了有一盞茶時分,原本一直臉帶微笑地站在在堂裡的新郎倌,終於也不耐煩起來,開始讓門外吹喇叭的鼓樂手們換一個急促的曲子,催新娘出來。
沒過多久,聽到房裡依稀傳出哭聲——這是習俗?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蘇青已經無暇再多想。因爲那個新郎倌好像已經忍無可忍,要叫人硬闖了。
就在這時,一個留着短髯的年青人走到了新郎倌的身後——顯然他們兩個是熟識的。這個短髯的年青人附耳對那新郎說了幾句,那新郎緊皺的雙眉放鬆了下來。然後招手叫過一個小廝,讓他搬了張琴來,又趕走了幾個客人,空出一張桌來,把琴放在桌上彈了起來。
是鳳求凰。
——爲什麼是鳳求凰呢?
——單單是傾訴相思之情,在這種情況下好像有點可笑了。那麼,是否還有更深的含意?
——假如說新娘的身份不假,那麼,剛纔的不出現,是不是隱含了對諸葛玄的不滿,以至於抗婚?當然,抗婚是不可能的,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只是,那在表現內心的憤怒?還是說,那是表現內心的不安?
——也許是吧!孫家的人,好像都是心比天高的。就像孫堅,就像孫策,還是孫權。即便是那孫翊,也許內心深處也潛藏着不安分的種子,更毋庸說自己身邊的這個小丫頭了。那麼,,這個所謂孫氏的庶出長女,是因爲對新郎的不滿意?恐怕是的,看這新郎的樣子,也不像是個能有大作爲的人。彈這一曲鳳求凰,本意是借司馬相如之事來表明心跡,喻以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名動四方,但是這一曲鳳求凰只彈了短短一小段,卻已經有不下四處彈錯了的地方。
蘇青看着那新郎,心下不由也起了幾分輕視之意,但是,誰讓現在人處矮檐下呢?事已至此,便是孫策親至,恐怕也無力迴天了。如果只有孫大小姐一人,自己倒可搶了便走,可據說還有庶母大人和一個幼弟,那也只可眼睜睜地瞧着,沒有辦法了。
這時蘇青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那個用絲巾掩着口鼻的青年,立在衆人的最前端,眼看着二樓新娘所在的房間,似乎在若有所思地在出着神。但是每當新郎彈錯一個地方的時候,哪怕只是極細微的指法錯誤,他也會迅速地轉頭向新郎看一眼。
蘇青自問在宮中待過不少時日,也接觸過不少樂手和樂譜,等閒樂章自是熟爛於心。但這曲最普通的鳳求凰,自己能聽出有謬誤之處,也不及那蒙面男子多呢。
那新郎也注意到了這蒙面男子,本來就不純熟的技法,在他的頗頗回顧下,更顯散亂。那短髯青年搖頭嘆了口氣,拍了拍身邊一個瘦削的少年。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一臉的清雅,小小年紀,竟然有高士之風。
少年人得到了暗示,當即走上前去,對新郎倌附耳說了幾句,便讓新郎倌站起,自己接替了他未完成的事,坐下彈了起來。
接下來的這半闕鳳求凰,真可說得上是音動九天,如泣如訴。聽者無不銘感五內,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這少年,連門外的吹鼓手都停止了吹打。
蘇青摟着尚香,聽着這鳳求凰,似乎覺得自己和尚香也在演繹着一個如泣如訴的纏綿故事。再看看尚香,她也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少年看,似乎也被那少年的琴藝與風采所迷。
沒來由地,蘇青忽地感到心中有隱隱作痛的感覺,似乎生怕尚香被這淡雅的少年所吸引,更怕尚香被他搶走。
心裡覺得有些虛,放眼望去,似乎所有人都被這少年所吸引——但是,除了一個人。
就是那個掩着口鼻的蒙面人,他仍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二樓,似乎這裡的一切並不能打動他。
——難道,只有彈錯了的,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麼?
蘇青有點壞心地想着,一時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太怪,怎麼會有人不被好琴藝所吸引,反而注意低級的技法呢?
這時琴音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失誤——那本是一個轉折,以這少年的技藝,應該是很輕易地就能做到流轉自如的圓滿纔是,不想卻在這流轉間出現了細微的暇疵。如果不是自己當年彈這曲子時也出現過這種失誤,自己恐怕都不會發現在這裡會有這樣的錯誤技法。
——畢竟是少年人啊!
蘇青心裡喟嘆着轉過頭去,卻看到那少年嘴角微微揚起地看着那蒙面青年。再看那蒙面青年,正巧看到他把頭回過去看向二樓的動作。
——原來,他果然是隻有聽到錯誤時纔會回頭看一眼呢!
蘇青無奈地笑笑——世上的人真是千奇百怪,什麼樣的都有。而這彈琴的少年,也真是不得了,居然故意彈錯,來試探這個蒙面的青年。
——這兩個人都不簡單呢!
下巴枕在尚香溫潤軟香的肩頭,蘇青對這兩個人開始感到好奇,既而有了興趣。而正在這時,二樓的房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穿着嫁衣頂着蓋頭的年輕女子,旁邊扶着她的,是一箇中年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