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微微愣了一下, 皺着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瑜也皺起了眉:“你難道會這樣地受別人的脅制麼?”
蘇青被她說得心中一動——是啊,如果是別人,那會是怎樣的局面呢?
周瑜接着又道:“如果是我, 我用相同的緣由來威脅你, 你會嫁給我麼?”
周瑜從來沒有這樣把話說得這麼直接, 這麼直指人心。
蘇青被她的話弄得心亂神搖, 心神也從半昏沉中完全清醒了過來。
——是啊, 自己答應嫁給伯符,僅僅是因爲這威脅麼?如果換一個人,自己還會接受這樣的威脅麼?
——如果是公瑾呢?
蘇青忽然發現, 自己居然不能再找出別的理由來說服自己,即便是周瑜用與曹操兩敗俱傷來威脅自己, 自己只怕也會答應。
——對自己來說, 好像, 並不是因爲伯符是特別的。對如今形勢下的自己來說,伯符不過是一個能讓自己服軟, 又不讓自己恨的角色。而公瑾,似乎也並沒有什麼不同。同樣的友情,同樣的有一點點心動,也同樣的不會因爲這件事而讓自己真正的憤恨無比。
看着周瑜,看着她英姿颯爽的面龐, 蘇青有些黯然, 卻又不知該怎麼說。
現在說自己也願意,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難道讓周瑜去跟伯符搶自己?蘇青苦笑了一下, 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自戀, 太自以爲是了。憑什麼人家會爲了自己去跟多年的好友和上司決裂?!
而且,她已經有了橋蒨。
結婚這麼久, 周瑜的秘密不但沒有曝光,反而和橋蒨夫妻之情日篤,這說明兩個是兩情相悅。自己說出這種話,豈非是自討沒趣,自取其辱?
周瑜看着蘇青臉色變幻不定,神色也黯淡了下來,嘆了口氣:“原來如此!果然,伯符,還是不同的麼。”
言畢站起身來,轉身緩緩離去。
看着周瑜的背影,蘇青忽地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臟,用力地在揉捏。那麼的用力,讓蘇青忍不住要□□出聲來。
“公瑾!”
還是,忍不住——
喚了她的名。
周瑜的身形頓住。
“會的。”
蘇青用盡全向的力氣,吐出這兩個字——就,讓我再任性一回吧!
周瑜的背影,良久未動。
忽地,她的雙肩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而且,越抖越厲害,漸漸地,發展到全身都在顫抖。
“子矜,只要你想走,我一定送你走。那艘船,就快完工了。你拖一下,只要拖一下,我就能送你走!”
周瑜的聲音也在發着顫,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話兒,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蘇青的心上——原來,公瑾是這樣地對待着自己。爲了自己,寧願與伯符的意願相違。
不知何時,周瑜已經離開了房間,只留下蘇青一個人在怔怔地發呆。
“子矜,我帶了你愛吃的回來呢!”
尚香喜孜孜地拎着食盒進來,看到蘇青怔怔地坐在牀上,也沒有往心裡去,只當是她餓了。
“快來吃吧——咦,你怎麼還沒穿衣?”
尚香看到了牀頭的衣物,有些吃驚。
蘇青心頭一糾,臉頓時紅了起來——糟糕,剛剛公瑾也一定看到了,所以,她纔會以那樣的失常吧!
趕緊起來,整頓好衣物,開始填飽肚子。
“子矜,聽說鄭玄死了呢!”
看蘇青吃着飯,尚香忽然冒出一句她平時很少提起的話題來。
“他,是你老師盧植的同門師弟呢!”
——哦!是這樣啊!
蘇青這纔想起,鄭玄這個當世大儒兼經學數學天文學的大師,曾與老師盧植,同在同爲經儒數大師的馬融門下求學過。這次似乎聽聞鄭玄被袁紹強行挾帶在軍中,一起南下。估計是年老體衰,當不得軍旅勞頓吧。
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無常呢!
“對了,剛剛在餐桌上,我大哥說,她要納妾呢!”
蘇青心中一抽,對尚香道:“他沒有說看上了誰家的姑娘麼?”
尚香看着蘇青:“沒有啊,我和母親還有二哥三弟四弟都追問他了,他卻不肯說。看來,那個女人很不尋常呢!”
蘇青自嘲地笑笑——他身邊的女人,除了橋薇和自己,還有哪個是不尋常地呢?尚香說這話,是在試探自己麼?
苦笑着搖搖頭,準備告訴尚香實話:
“尚香,我……”
“蘇姑娘在麼?”
門外傳來的聲音,打斷了蘇青想要說的話。
是孫權。
很久都沒有交集的人,居然在這個時候來找蘇青,還真不是一般的巧合。
在得到蘇青的允許後,孫權走了進來。許久未見的他,變得更魁偉,也更有英豪之氣。顧盼之中,自有一股逼人的氣勢。這種氣勢與孫策是不同的——孫策與孫權相比,更像一個三軍的統帥,而孫權,卻像是一個睥睨天下的君王。
沒有想到,孫權已經是這樣地成長了起來。或許,正因爲如此,孫策纔想要把自己牢牢地綁在身邊,想讓自己幫他?
蘇青看着孫權,有着短暫的失神。
“尚香,我有話要與蘇姑娘說,你能否迴避一下?”
尚香鼓起了嘴——最近孫策周瑜要跟蘇青說話,都要讓她迴避,現在二哥孫權居然也要她迴避,這真讓她心裡有點憋屈。不過也沒有辦法,還是隻好用“子矜反正會告訴我的”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撅着嘴出去了。
看着尚香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孫權笑了笑:“你與尚香的感情真不錯呢。”
蘇青看着孫權,只是笑了笑,卻沒有說話。搞不清孫權的來意,還是不要表態的好,這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態度比較能讓蘇青安心。
看着蘇青的樣子,孫權也沒有多作追究,而是道:“你聽說了麼?我大哥要納妾了呢。”
蘇青“哦”了一聲,還是沒有作出明確的表態。
雖然現在孫權給蘇青的印象已經與初見時不同,沒有了初見時的陰沉,但蘇青對孫權總有些怵然。
“沒想到,一直不肯娶妻的他,這麼短的時間內,娶妻生子不說,居然還要納妾呢!”
看着孫權別有意味的脣角和眼神,蘇青也不禁心生警覺:“以你大哥現在的身份和地位,納幾房妾室,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
孫權上下打量了蘇青幾眼:“之前我就很好奇,現在我更是疑惑了。”
蘇青笑了笑,並沒有追問——孫權想要說什麼問什麼,他自己會說,何必傻傻地去問,好像是他的搭檔一般。
看蘇青並不搭話,孫權好像也有點不太自然,變了一下坐姿,清了清嗓子道:“我還以爲,聽到我大哥娶妻納妾,你會不高興的。”
蘇青斜睨着他:“不,我挺替他高興的。”
——是的,對伯符來說,是件可喜可賀的事。雖然對自己來說,不是件好事。
孫權皺着眉頭緊盯着蘇青,半晌才道:“我覺得,大哥不是輕易動心的人。”
蘇青沉默不語——是的,伯符應該是像他所說的那樣吧。只可惜,在他心中,江山與愛人之間,他該選擇誰,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蘇青忽地覺得自己心頭那份沉重的感覺更甚了,似乎要把自己壓變,壓倒。
“但是我想來想去,在他身邊能讓他動心的女人,好像也只有一個呢!”
看到孫權的眼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蘇青的心裡莫明地煩燥起來:“你想要說什麼?”
“這次納妾的對象,我大哥總也不肯說呢!”
“哦?”
“那個人,不會是你吧?”
蘇青翻着眼看了一下孫權,還是沒說話。
孫權覺得有點無趣,但是又有點不甘的樣子。站起身來,忽在附過身去靠近蘇青,壓低聲音道:“我勸你還是嫁給我大哥的好,不然,我可不放過你!”
蘇青瞪着他。
孫權忽地笑道:“你瞪着我的樣子,還是這麼好看。當心我現在去跟大哥說,現在就要了你!”
蘇青冷笑了一下:“那你就去說啊!”
孫權眯起眼睛:“看來你很有信心我大哥不會答應的樣子,看來,這次他納的妾,真的是你呢!”
蘇青被他說得一窒,一時間居然不知要說什麼纔好,只能哼了一聲轉過臉去不理他。
驀地,一隻手捏住了蘇青的下巴,把蘇青的臉轉了過去——是孫權!
蘇青大怒,站起身一下拔出劍來指着孫權,但是,卻沒法刺下去,更無法罵出口——是的,該罵他什麼呢?非禮?放肆?無恥?
而孫權,也站直了身子:“蘇子矜,你怕我?所以想殺了我?”
蘇青一驚,好像被他說中了心事,開始慌亂了起來。
孫權的嘴角又綻出那絲熟悉的,有點陰沉的笑容來,正想說些什麼,門外又響起一個聲音來——
“蘇大哥,你還沒睡?”
今時今日,仍然稱蘇青爲大哥的,就只有孫翊而已。
孫權冷笑着轉身打開了門,門外傳來孫翊意外的聲音:“咦,二哥,你怎麼會在?”
孫權笑着說:“興之所至,想起很久沒有見過子矜了,所以來看看她。”
孫翊沒有出聲,想是不太相信孫權的話——他知道蘇青和孫權之間的關係,並不是怎麼和睦。
“三弟找子矜有事?”
孫翊的聲音繼續傳來:“是啊,我也有很久沒見過蘇大哥了呢。”
“那你們聊,我先走了。”
孫權很瀟灑地離開,把剩下的夜,留給了孫翊。
孫翊走進房間,看到蘇青在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怔了一下,並沒有說什麼,走上前來幫着蘇青一起收拾。
蘇青也沒有阻止,彷彿孫三公子做這種事是應當的,反而理所當然地坐了下來,看着孫翊幫她把桌子清理乾淨。
“你們兄弟三個,還真像,居然都在同一天來找我。”
孫翊從食盒子找出塊布,擦拭着桌面,頭也不擡地道:“是啊,不僅是我們,連帶尚香,我們四個人,都很相像呢……特別,是在感情方面。”
蘇青被他說得心中一動,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
一時間,在燈光下,看着孫翊,兩人都無話,一時間竟都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