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公子請留步。”
一個身着錦袍的男子向蘇青招手。
蘇青微微皺眉——這天雖然挺晚,但也不像是可以攔路行動的時候。再說這裡離孫權那邊也挺近的,一聲招呼孫家的人就都出來了。所以蘇青也不怕,就走了過去。
來到近處,看看那人——膚色微薰,身高八尺,劍眉星目,面目中隱含殺氣,卻是個舊識。不由得嘴角略彎,正要開口,對方卻先說了話:“這位公子好生面善,我們是否在哪裡見過?”
蘇青大樂——我見過你倒是真的,但是你卻不會見過我!倒要看看你此趟前來是爲了什麼——於是便道:“這位兄臺看錯了吧?我與你素不相識啊!”
那人故作微微一怔之狀,旋即便笑道:“我看公子面善,定非常人,願與公子把臂言交,如何?”然後故意看了看天色,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巳時我在城中酒肆相候,還望公子切毋失信啊!”
言畢便轉身離去。
蘇青暗笑——果然是個急性子,我還沒答應,便說要我切毋失信,是故意爲之麼?真是個妙人。
旁邊尚香叫道:“好個無禮之人,明日帶上幾個伴當,定要好好教訓他!”
蘇青笑道:“算了吧,我與他也算是半個舊識,明日我去見見他便了。你們想要教訓他?便是你大哥親來,也未必能穩贏他!”
尚香一愣:“他是什麼人?連我大哥都勝不過他?”
蘇青在尚香的鼻子上輕捻了一下:“他就是劉備的部將張飛!”
尚香吃了一驚:“你怎麼認識他的?”
蘇青笑道:“我幼年曾被擄脅在黃巾中,劉備曾帶兵擊破過那支部隊。我因爲年幼,被他放了。”
“怎麼你是黃巾麼?”尚香瞪大了雙眼。
“不是,我只是被脅裹其中而已。那一次雖然被劉備放了,但那時我實在是年幼,仍然被一些黃巾殘孽脅裹其中。後來到了兗州……“
正說着,已到了孫家大宅的門口,孫翊正在門前面帶焦急地看着,見到三人,立即過來道:“你們可回來了!我可擔心死你們了!”
蘇青笑着摸了摸孫翊的頭頂:“你這孩子。我們一路跋涉而來都無事,何況在這縣城之中,能有什麼事?”
孫翊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便對着丁奉道:“你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和朱然住在一起。”
“朱然?”
蘇青聽到這名字,有種熟悉感覺。
孫翊把三人引入宅內:“嗯,朱然是朱治將軍姐姐的兒子,因爲朱將軍無子,特地過繼了承繼香火的。這次怕袁術對我們不利,朱治將軍讓他跟隨孫河而來。”
蘇青點了點頭,想起這是孫策給自己提過要自己照顧的與孫權同年的大孩子。
這時孫翊招手叫過一個家人,讓他把丁奉帶下去休息。然後又與蘇青將尚香送至母親處,與母親和孫紓共寢。之後又一起退回後院。
蘇青見孫翊一直不說話,卻又沒有道別之意,知道他有話說,便徑直把他不定期回房中,問他有什麼事要說。
孫翊沉吟了半晌,道:“大哥在曲阿,本每隔一二日便有信來,但這幾日大哥忽然失了音信,不知出了什麼事。伯海(孫河)已連夜出發,若是這幾日再無音訊,我想只有我去一趟了!”
蘇青一驚——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得保護自己?便道:“你才十一歲,有什麼事還要你去?你二哥呢?”
孫翊道:“此間事煩,況母親在此,二哥不便輕離。”
蘇青沉默半晌,看着這個年幼卻一臉堅毅的面孔,忽然覺得他與孫策竟然是那麼的相像,就像是一個模子裡鑿出來的,自己以前,甚至一直以來,居然從來沒有發現。
——不忍心啊!怎麼忍心,讓這個一心只要平淡生活的孩子,走上和他大哥一樣的道路,選擇那樣沉重的擔子去挑。
咬着脣,終於決定再次爲了別人累一次自己,便道:“算了,還是我去吧。我畢竟還欠着你大哥的人情,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心不安哪!”
話一出口,卻見孫翊好像鬆了一口氣,神情鬆了下來。蘇青心中頓時涌上一股失望之情,悲痛之意——原來,剛纔的那番話,是早就預備好的麼?自己不是早就打定不去管他人的事情了麼?爲什麼這個孩子能打動自己的心呢?
正自怨着,孫翊卻又沉聲道:“你不必爲我而去。今夜與你說這番話,原是我二哥的主意!”
蘇青不意他居然自己說出了這答案,一愣之間竟忘了該怎麼反應,只是呆呆地看着這個小自己八歲的男孩兒……
“可是,我卻並沒有要算計你的意思。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和你道個別!明日一早我便要走。如果,這一次我有什麼意外……”
“不會的!”蘇青打斷孫翊的話,“你一定不會有事!因爲去的人是我!”
“你……”
蘇青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孫翊的脣上:“小孩子該聽大人的話,不然我不高興,你二哥不高興,你母親也一樣不高興。而且我去,比你去的安全性要大得多。你不要再多說了,我決定要去,與你二哥無關,只是爲了你而已。”
孫翊紅了臉,卻因脣上的手指而無法說話。
蘇青這才省覺自己的動作有多曖昧,忙收回了手,一時也有點心慌意亂,說不出話來。
“不過,我不能一早就走,可能,要巳時以後動身吧。”終於還是蘇青先緩過神來,想起明天還要赴張飛的約,也不知是不是這裡將有什麼變故,還是要去一趟才行。
孫翊這時已靜下心來,沉聲道:“這倒不妨——只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孫家的人,十二歲就要上戰場的!我過了年就十二了!”
蘇青愛憐地看了他一眼,把那股想伸手撫上他頭頂的衝動給壓了下去:“別說了,快回去吧。我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會改變,也不會後悔。你也不要婆婆媽媽的,沒得辱沒了孫家男子的名頭。”
孫翊脣瓣動了動,還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看着蘇青好久,才低下頭走了出去。
蘇青看着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有一種恍惚,彷彿在那裡的是一個和孫策一樣的男子漢,而不是一個年僅十一的男孩。
嘆了口氣,卻對着另一邊的窗口道:“你還想在那裡待多久?”
過了一會兒,那邊才傳來孫權的聲音:“我原本想你睡下便走的。”
蘇青輕笑一聲——剛纔孫翊對自己說出是孫權的主意時,那邊窗櫺下有不易察覺的聲響,蘇青料到那裡必然有人,而且十有八九便是孫權——壓下心頭的怒火:“我現在就要睡了,你還不快走?”
孫權那邊過了很久才傳來衣履磨蹭的聲音,然後在丟下一句話後遠去:
“你決定要去,真的與我無關?”
蘇青大怒,恨不得追出去拔出劍來活劈了孫權!
恨恨地脫下外衣上牀,在心裡不斷咒罵着孫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來,是被吵醒的。聽到孫翊和孫尚香在門外吵吵嚷嚷,一個要進一個不讓進。
蘇青努力甩開瞌睡蟲,推門出去把兩人叫開,一手牽着一個去前庭,見到了孫權,把兩個小子都扔給了孫權,然後再去洗漱。卻看到丁奉站在自己房門前,雙手捧着把劍,拄在身前像把大刀。
“怎麼了?”蘇青有點意外。
丁奉看了看她,道:“往後我要跟三公子一起,他說你太忙,沒空教我。”
蘇青笑笑:“你願意就行,不必在意我。從這幾天教你的來看,我的武技好像也不太適合你。你還是應該走正統的擊技路子,像我這種旁門左道的,沒的耽誤了你。”
丁奉偏着小腦袋看了她很久,才丟下一句話走了:
“只是因爲你太忙而已!”
蘇青愣了半晌,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自從來了江南,總是會遇到這種奇奇怪怪的人,而且還都是些小男人。
——這麼說來,孫策,還算是比較正常的一個吧?
蘇青感到額上有汗沁出——在這深冬,居然還會出汗……
收拾好行李後看看四下無人,就一溜煙地出了大門,反正一切有孫權和孫翊擔着,尚香這小丫頭就是再鬧也沒辦法。這次可是出門辦正事的,不能帶上她,萬一有危險可就悔之晚矣。
出了門,發覺在還辰時,沒法子,那就索性先去酒肆,看看有什麼吃的,等等張飛吧。
進了酒肆,卻看到張飛坐在裡面喝酒吃肉。
——大早晨的,就這樣喝酒吃肉,倒也少見。
蘇青愣了愣,還是過去坐下:“怎麼?這位兄臺找在下有什麼事麼?不會是爲了給我相面吧?”
張飛哈哈一笑:“既然你也早來了,不如一起喝一杯如何?”
蘇青搖搖頭:“用些飯食便可,喝酒還是免了。”
張飛哈哈一笑:“那便如此!”
言畢又叫上幾個菜,又讓添飯。結果蘇青沒吃多少,倒讓張飛吃了大半,好歹蘇青是個女子,原也吃不下這許多。
看看時間,早過了巳時,蘇青便道:“有什麼事,能邊走邊說麼?我有點事要去辦,要出城。”
張飛一愣,旋即笑道:“無妨,我原也想出城看看的,便與你同行一段便了。”
蘇青道:“倒不是我趕時間,實在是怕被人追上糾纏。”
張飛哈哈大笑:“我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更不會糾纏你。”
蘇青也不去跟他解釋自己的意思,只管上了馬向城外而去,一邊心想,總不會尚香真的會追出來吧?
想想也是奇怪,自己跟這小姑娘也沒認識多久,怎麼就篤定她會這麼離不開自己?又這麼怕她追來作甚?
眼看着出了城,甩開這些雜念,回頭看去,張飛騎着匹黑色的駿馬正跟在後面,便放緩了速度,讓張飛與自己並進。
“好了,有什麼事,你直說吧。”
張飛看了看她,道:“看你也是個爽快人,那我也不繞彎子了。我便是劉玄德麾下的張飛張益德,你是孫策的門客吧?那個盧子乾的信物,是你拿來的?”
蘇青道:“是的,但我不是孫策的門客,只是他的朋友。”
張飛道:“這個與今天我要說的事無關。我要說的是,陶謙已患病,徐州不日將亂。我家主公當世英雄,當以此徐州爲基業。孫伯符若肯爲我家主公效力,前途不可限量也。”
蘇青笑道:“我可不當你的說客,你要想招攬孫家的人,怎麼不直接去城裡找他的老母幼弟?”
張飛道:“如今我大哥兵發下邳,形勢已千鈞一髮,我要在沛國監視曹豹,對你也是愛莫能助。陶謙恐你等是來助我,本要對你等下手來試我軍我態度。不料薛禮爲人粗陋,聞聽陶謙患病,居然有意對陶謙動手,這一下真是救了你們也救了我們。現在你們在江都暫且無事,但最好不要久住,要麼就索性投入我軍中,不然我也沒什麼藉口護着你們。”
蘇青笑道:“最多月餘,不會待太久的。”
張飛點點頭道:“一個月也是我的最大能力了,時間再長,形勢可能變得更混亂,到時可能分不出精力來照顧你們。”
“那就定在一月!一月之內,會有人來接走他們。到時你可不要留難纔好。”蘇青勒住馬,“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張飛也勒住馬:“放心放心,你有盧子乾的信物,這一次的事我們無論如何也會幫上一幫。不用說什麼人情之類的!”
“好,那就此別過!”蘇青對張飛在馬上抱拳施禮。
張飛也抱拳施了一禮,然後撥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