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還是愛護尚香這個妹妹的。
在介紹陸遜給尚香認識的期間,一句也沒有提到過相親的事——甚至與蘇青一起拜見母親時,也沒有提起半句要與陸家結親的事。
“你究竟是想給尚香找個如意郎君,還是隻是想與陸家結親?”
在入見孫策之母前,蘇青還這樣問過孫策。而當時孫策的回答是:
“你認爲我是爲了尋求大族幫助而出賣兄弟姐妹的人麼?”
所以孫策在母親面前也並沒有提起這一切,這一切彷彿是他和蘇青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再看尚香,結識了陸遜也就結識了,沒有表現出有什麼不同來。蘇青心想,或許對尚香這種見慣了那種神采飛揚的小姑娘來說,陸遜對他的吸引力,完全不如諸葛亮來得有衝擊力。
而陸遜,似乎也只是對孫策近乎於升堂拜母的禮節感到感動,並沒有對尚香有什麼過多的注意。看來孫策對陸遜,也沒有說過什麼,或許他是想讓二人在相處中慢慢培養感情吧。
“這次行軍,我想要把尚香帶在身邊。”蘇青對孫策道,“一直教她一些武藝,她也學得不錯。之前一直要我帶她去真正的戰場看一看,我總覺得危險。如今秣陵軍心已散,料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便帶她去看看也好。她也已經十三歲了,也要讓她知道父兄基業得來不易。”
孫策沉吟了一下,道:“還是下次吧,這次就讓她多陪陪陸遜好了。”
——果然是這樣的想法呀。
蘇青暗自嘆了口氣:“不如把陸遜也帶去軍中吧,讓我看看他是不是個軍中的可造之材。也許他除了政務,還有別的方面的優點。如果可以的話,我也能教教他一些兵書戰陣之類的東西。”
孫策又想了想,道:“那樣也好,我看伯言也是個聰明之人,跟着你一定能有更好的成長。”
蘇青笑了笑:“是啊,等此間事了,你在江東立了足,我也該離開了,總得做點什麼,給你們孫家留點東西下來,也好還你相救之情。”
孫策被她說得一愣:“怎麼你這就要走了麼?”
蘇青忽然心生一絲惆悵之感——原來,在孫策的心中,自己也是屬於終究要走的人啊!可惜,卻始終等不到一句勸我留下來的話。
蘇青對孫策笑了笑:“也還不是近日吧。只是我的傷也養好了,你的江東大業也指日可成。尚香和叔弼也都日漸長成了,該當將軍的當將軍,該出嫁的出嫁,我一個人在這裡豈不是孤單?還是走吧——我在這裡,也待得夠久了。”
孫策動了動嘴角,似乎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開口:“你想到哪裡去?”
蘇青笑道:“天南地北,哪裡不是我的去處?”
“你是沒有目標呢,還是不願意跟我說呢?”孫策皺着眉。
蘇青聳聳肩:“你覺得呢?”
孫策盯着蘇青的眼睛:“那我就一統這天下,讓你無處可逃。”
蘇青一呆,她沒想到孫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直以來,孫策就像一個兄長,一個朋友,讓蘇青總是覺得能夠在孫策面前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說自己任何想說的話,更可以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說自己不想說的話。她以爲孫策總是能夠隨着自己的心意,做着自己想要他做的事。直到現在,她才驀然發覺,原來這只是自己的任性。
啊,有多久了,自己都已經忘了任性是怎麼樣的了,好像只有在遙遠的因憶裡,纔有着對父母的那種一味地依賴和嬌縱,彷彿那樣的任性,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便是在口中一直堅稱最愛自己的那人身上,自己也沒有像對待今天的孫策般隨性隨心。
——原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其實並沒有像今天的自己這般敞開心扉麼!
看了眼孫策——他仍然用那種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好像直視着人心的目光看着自己——蘇青不由得嘆了口氣——這份心情她自然瞭解,也很感激,但她自問還沒有接受這份感情的準備。況且,如果自己去了想去的地方,那便是孫策即使是統一了這天下,也是不可能去到的地方。
——所以,那還是,有些無奈的吧?
但是看着孫策,居然就心軟而不願讓他失望,便輕嘆了一聲:“如若你能統一這天下,我想也沒有什麼是你得不到的了吧。”
——終究,還是要說這些模棱兩可的話麼?沒想到自己也有被逼到這種地步的一天呢!
孫策的眼中放出一絲異光,然後語氣略顯興奮地道:“那你還走麼?”
蘇青笑着說:“我不是說了?我目前還不會走呢,起碼要等這次到秣陵走一遭之後。”
孫策盯着蘇青看了好久,才轉身離去:“好,我這就去跟陸遜說一聲,讓他和尚香一起去秣陵!”
蘇青只是笑着,並不說話。
只是看着孫策遠去了,她還在原地站了很久,收拾了半天,才把心情漸漸地從尚香要出嫁的低落中整理出來。
輕籲出一口氣,轉身去尋尚香——帶上她一起走的消息,能讓這小姑娘開心半天的吧?!
這一次北上,沿途幾乎就可以判定戰爭的勝負了。
在聽到孫策率大軍前來的消息後,笮融的部隊早就沒了鬥志,逃兵越來越多。光是沿途要直接投入孫策營中的就有數百人之多,這讓孫策倒心生幾分倦怠——雖然上一次戰笮融是輸了,但是這一次如此輕鬆地就會贏得這場勝利,卻也無甚可以稱道的地方。
這就像是你被一個人打了一拳,等你想報復的時候,卻發現對方根本就是一個對勝負無所謂的無賴,甚至於全天下的人都不認爲你的勝利有任何可以誇耀的地方,更甚的,也許反而會有人因爲你上一次的失敗而譏笑於你,根本不來看你這一次是多麼壓倒性的勝利。
所以在兵圍秣陵的時候,孫策甚至連第二天攻城的戰術都懶得佈置,而讓全琮去管。他只是在蘇青的營帳中看着蘇青與陸遜討論兵書戰陣的事。
“子矜,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孫策一臉地欽佩,“沒想到你除了武藝,連兵法也如此了得。這樣的見解真是我從來也沒有聽到過的。你要是能永遠在我身邊幫助我就好了——你的這些兵法我看連周郎也不過如此吧。”
說到周郎,蘇青倒是想起:“對了,最近公瑾有什麼消息麼?”
孫策哈哈一笑:“前些日子他來過一封信,信上說袁術想要任用他,給他一箇中郎將的頭銜,他卻拒絕了。他對袁術說是想出外歷煉歷煉,等有了實幹的經驗再給袁術效力。袁術也真是爽快,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是個真話不聽,假話必信的人。居然就真的任命周郎做了居巢縣的縣長。”
蘇青也忍不住笑了:“是啊,看來周郎不久就會脫離袁術,真正地投奔你來了。”
孫策道:“聽他說,等我平定了江東,就來相投!只是不知到時他的叔父怎麼辦。”
“無妨無妨,只要孫將軍勢如破竹,平定了江東,袁術哪裡肯得罪周太守。”
這次插話的,居然是陸遜。
蘇青看着他,卻也不覺得驚異——通過與陸遜這向天來的談話,蘇青覺得陸遜之材,絕對不是用人材二字可以形容的。
——只怕比起孔明,他也不見得屈居在下呢!
唯一可惜的是,陸家雖是豪門望族,但似乎陸康及其兄弟對於書籍的興趣,並沒有諸葛亮的父親諸葛珪大,陸遜所讀的在抵是一些普通的,隨處可見的書,他的見識也就有了些許侷限性。這次與蘇青的連續數日的教研,讓陸遜不是一個“受益匪淺”就可以表示的。
孫策卻是很驚異地看着陸遜——因爲從孫策進到蘇青的營帳開始,就只看到蘇青滔滔不絕地給陸遜授講,根本就聽不到陸遜一句半句的話。在孫策的眼裡,陸遜就是個對軍事謀略絲毫不通的人,猛然聽到陸遜說這話,不由得吃了一驚。
見到孫策吃驚的表情,蘇青笑着走過去:“你是撿到寶了!這可是塊上等的璞玉,說不定你們孫家今後的江山就靠他了呢!”
孫策搖了搖頭:“多虧了你蘇賢弟,不然這樣的人材都讓我當個普通曹吏給閒置了。”
蘇青心道——你也真會收買人心啊,這算是給我個人情?你若是不看好他,會想讓尚香與他結親?
看着孫策,蘇青道:“你也不用這麼說,好好地對待伯言,你與陸家的恩怨,也算就此了了吧!”
陸遜卻正色道:“我陸家在江南世代爲宦,卻逢此亂世。我從叔祖康,不通事務,自命清高,故有此禍。且將軍並未對我陸氏趕盡殺絕,反而全我陸氏門戶,於我更有知遇之恩,伯言怎敢不效犬馬之勞!”
孫策言道:“伯言不必多禮,陸太守之死因我而起,我有愧於你們陸家。如今你們在吳郡安身立命,我自當看顧你們周全。”
陸遜也是很激動的樣子,當時就拜了下來——這點倒很出乎蘇青意料。這幾天來的相處,蘇青知道陸遜是個很冷靜的人,對待蘇青從各個角度所提出的問題,都能很冷靜地作出判斷,卻沒想到孫策的一句話卻能讓他有這麼大的反應。
——看來,陸遜是個容易被感情所打動,既而處於激動狀態的人。今後,需要在這方面好好鍛鍊才行啊。不過,一個人的性情,可能是很難改變的吧!
蘇青嘆了口氣——自己不是打定主意要走的麼?怎麼又想起要好好鍛鍊陸遜的話來,還是說,自己真的相信了尚香?相信了尚香所說的話?
“我不管!我是不會嫁人的!不管他是誰,我說不嫁就不嫁!要是逼急了,我就跟你走!我纔不要像姐姐那樣嫁給個男人就待在房裡相夫教子!”
——可是,如果那個人,不是像弘諮那樣的平庸之輩,而是像陸遜這樣的人中之龍,或者有比他更出色的英雄出現了,你還會像你說的那樣,跟着我去浪跡天涯麼?
想着尚香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嬌小姐,她的豪言壯語又有幾分可信呢?
但是蘇青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軟弱過,竟然會想着要去相信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小姑娘的話,而且這話看起來是那樣的可笑,那樣的衝動。
——唉,那麼說的話,我還要再留一陣子麼?要我留多久呢?留到尚香成年?可是她成年了,我就真的能帶她走麼?
想着這些讓她頭痛的事,蘇青也只能無奈地嘆息。
——或許,我該感謝陸遜。起碼是他,讓我有了退縮的藉口,有了繼續待在尚香身邊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