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霧,讓這夜色下的西子湖看上去不大分明。尤其站在甲板上遠瞭,湖岸已經離着很遠很遠,到了連目光都不及的地方。
夜已入深,四面黑暗幽寂,獨獨畫廊華燈一片。
恍然間,像是一片華麗的浮萍,載人飄搖在這深不見底的西子湖,有種找不到岸的錯覺。
韓煙呆在這二層甲板上憑欄遠望,目光有些呆滯,滿腦子都是錦娘對洛少飛說的那翻話。
只測吉,不測兇。
洛少飛當時聽呆了……她愣了一下,也呆了。
他是沙場上的悍將,不會有多麼好的下場,這是上輩子就既定的,她從來就心裡清楚。只是以往,只有她一個人曉得這個秘密,一個人隱瞞,一個人默默遺忘,暗中告訴自己,這一輩子與上一輩子會有不同。
轉眼,這秘密卻被人揭了,如同傷疤被人揭走,她覺得心口止不住的流血。
砰——
突然一簇煙火衝上天空,被嚇了一跳,擡頭看去,是偌大一蓬煙花雨炸開,幾乎遮了頭頂的半邊天。
“這是西域那邊的煙花,陸少花了大價錢買的,大家都去觀賞去了,韓姑娘不去麼?”有人款款於一側走來,竟是錦娘。
韓煙本能的皺了眉頭,全身戒備的繃緊。這感覺有些奇妙,自己都說不清楚爲什麼會有這般反應。
可轉念一想,也許是因爲眼前人看破了洛少飛的命數,而她過於介意,這纔對這姑娘生了排斥吧。
不由有些歉意,將戒備稍緩,她道:“我只是沒有心情,玉錦姑娘卻又爲何不去?”
女子搖搖頭,“我說了不中聽的話,惹得姑娘悶悶不樂,理當過來給姑娘賠個不是。”
她一愣,“姑娘……竟又看出來了?真當神人也。”
錦娘一笑,“神人不敢當,其實知道太多,料事如神也未必是件好事。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沒有預見未來的本事。那我可以想象,心愛之人與我長相廝守,家人和樂安康,所有人平平安安過完一生,不會多災多難,那麼日子會過的輕鬆許多。”
“……是。”如同被戳中心事,韓煙目光一時恍惚
。
身旁女子口中的話語沒有停歇。
“所以,錦娘有時十分同情那些事先洞曉乾坤的人,明明歷史不可更改,結局無法改變,可偏偏要喜歡那人,偏偏要與歷史作對。這是很辛苦的事,卻得不到該有的回報,往往讓人很難過。”
韓煙臉色微微變了,當聽到“歷史不可更改”這種話時,甚至覺得渾身的血液漸漸被一股消極的情緒毒害,有些頭暈目眩。
女子衝她嘆息一聲,“所以錦娘從來不批命格凶煞的人,因爲我無法替他們扭轉什麼,那不如讓他們懵懵懂懂過完餘生,或許還更快活。我也不會去想這些,以免給自己徒添煩惱。改變不了的東西,順從接受就好了。”
“……”
安靜,沉默,消極,更加的消極。
就在韓煙幾乎接受這樣的說法時,卻忽的眯了眼,不解的看去身邊這似乎仁慈的女子。
“可是,玉錦姑娘如果真的不忍告訴少將軍他的凶煞命數,卻又爲何要說上一句‘只測吉、不測兇,所以無可奉告’呢?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
“而且,姑娘之前說,是因爲說了讓我悶悶不樂的話,所以纔出面,要與我賠個不是。可你接下來的,卻沒有哪一句是在真正開導我。”
“尤其你與我說,改變不了的東西,順從接受就好了。這好比我知道有人要扇我一巴掌,而且這一巴掌是一定扇上的,所以就不要躲,不要避,乾脆仰臉過去給人扇好了,反正是避不了的。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而一步步走上悲劇,這是無可奈何。可明知前方萬丈深淵,還什麼都不作爲,一心等死,纔是不可理喻的做法吧?”
“以望雪樓在江湖上的正派地位,姑娘你作爲元老,該是思想超脫之人,爲何今日的話卻處處透着古怪?”
越想越不對勁,頭暈目眩的感覺漸漸清醒過來,她沉着的看着眼前女子,“姑娘並非錦娘本人吧?我從未去過瑤國,照理不曾結實過姑娘,可是你的聲音我卻聽的極爲耳熟……姑娘你到底是什麼人?”
女子輕笑。
適時,又一蓬巨大的煙花轟轟烈
烈炸響在天邊,那爆發劇烈的很,聽上去又沉又悶,竟惹得這巨船晃動了一次。
畫廊上發出一片驚叫,韓煙也打了個踉蹌,幸好船體很快又穩下,這纔沒有摔下去。懷中一粒黑色的珠子卻掉了出來,是那顆黑曜珠,落在甲板上,叮咚一響。
她探身去撿,那珠子卻一路滾走,最終被女子傾身撿起。
“這珠子,你竟還收着麼?”女子攤開手心將珠子奉還,她的手腕上,卻有一串黑曜珠鏈,與這單獨的黑曜珠一模一樣。
觸電一樣將手收回,韓煙猛的瞪大了眼,連退數步,“你是萬芳華!”
女子勾着一抹巧笑又逼近數步,“姑娘說什麼,我是玉錦呀,能斷人過去,知人未來的錦娘。”
“不必故弄玄虛了,你就是萬芳華!至於知曉未來一說,根本不是因爲你會批命,而是你原本就是重活一世的人,所以上一世的歷史都熟握於掌中而已!”
“呵……”將人皮面具揭下,隨手一扔,“連這都猜到了,不愧是前世不可一世的韓王后,還是一樣聰明的叫人噁心。”
“你……”
心裡一團團的憂慮涌上,正要問明這女人的來意,卻又有一簇煙花爆開,伴隨船體又一次晃動。這次晃動比剛纔的更劇烈了,韓煙感覺到甲板的搖晃,聽到畫廊上漸漸不安的驚叫。
不對……這不是煙花爆炸的聲音!
“你做了什麼!”忍不住斥問。
對方笑容嫣然而詭譎,“以韓王后的聰明機智,會想象不到我在這畫廊上動了什麼手腳麼?”
“你在畫廊上埋了炸彈?”
“果然聰明。”
“你瘋了!”
尖叫一句,韓煙臉色瞬白,撞開面前的女人,拔腿就往前跑。
這裡是西子湖,遠離岸邊,如果畫廊真的被炸沉,所有人都會同歸於盡。
她不懷疑萬芳華和葉宸會有逃出去的法子,但船上無辜的其他人必定是逃不了的……洛少飛必定是逃不了的!
一定要快些告訴他這個消息!
手臂卻被人拽住,她低叫一聲陷入一人的懷抱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