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裡,一衆王公對這種變化無不驚駭欲絕!正在面面相覷,控制了局面的阿斯爾變換臉色,恭敬的對哲裡木盟副盟長索特那木朋素克道:“尊敬的達爾罕親王殿下,您是長輩,晚輩我想請您示下,額爾齊木畢裡克謀害扎那嘎爾迪一案,您認爲是要繼續審個明白,還是交由大將軍府處置。”
索特那木朋素克臉色變幻。他深知所謂交由大將軍府處置,其實就是交由阿斯爾處置。兩人明擺着不對付,此案由阿斯爾獨自審理的話,結果不問可知。而這個小崽子雖說是他科爾沁一系,但近來的搞法有點過頭,放任的話恐怕早晚會損害到自己的利益。
所以他沉思片刻,最終道:“還是當衆審個清楚吧。這樣也好讓所有人沒有話說!”
阿斯爾恭敬的說道:“晚輩謹遵長者的指教!”
被按倒在地並五花大綁的額爾齊木畢裡克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此時大吼道:“阿斯爾,你敢陷害我,我額爾齊木畢裡克跟你沒完!”
阿斯爾臉色平淡,完全不爲所動,只對寶音道:“你把知道的,如實對衆位王爺說個清楚吧!”
寶音看了地上的額爾齊木畢裡克一眼,戰戰兢兢道:“科爾沁的臺吉們來我盟裡挖……那個徵兵,額爾齊木畢裡克一早就知道了。他私下對我說,漢人官場上有個整人的招數叫做‘補鍋法’,就是說先要把事情弄大,然後才能渾水摸魚。咱們不如給扎那嘎爾迪上點眼藥,指使一些人跟臺吉們走。把事情弄大。這樣扎那嘎爾迪就有麻煩了。要是他什麼都不做,在盟裡就會喪失威信。要是他弄得過頭,又會得罪寧王。總之是怎麼做怎麼做錯。到時候咱們反倒可以左右逢源,只要找到機會使把力,這盟長的位置就落到我額爾齊木畢裡克的手裡了!”
索特那木朋素克陰沉着臉,問額爾齊木畢裡克道:“有沒有這麼回事?”
額爾齊木畢裡克急得臉紅脖子粗,吭哧着說道:“這、這我確實有說過,但是——”
事到如今,他深知要是一味狡辯絕無好處。所以也就老實下來,想面對面將整個事情解釋清楚。
然而剛說到這裡,阿斯爾厲聲打斷道:“咱們蒙古好漢,歷來都說一不二。你只消簡單一點,對達爾罕親王的質詢答以是或不是,親王他老人家自然一切有數。難道還用你教親王殿下怎麼審案子嗎?”
索特那木朋素克被捧得相當舒服,況且他也不想聽那些囉囉嗦嗦的辯解,當即點頭道:“沒錯。正是這麼個理。你只消答是或不是,事情真僞自有我與衆位旗主共同鑑定!”
額爾齊木畢裡克心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假如收買個人證就能顛倒黑白,世界上還有公道這回事嗎?更何況他被幾條武士按住,人家若真的不想讓他說話,暗中動一下手腳就能辦到。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寶音繼續道:“我家世代都是左翼中旗的奴才,這種事自然是要向着主子的。所以起初的時候,奴才也就遵照主子爺的指示積極配合,私下煽動乃至直接指示旗丁跟小臺吉們走。可是哪知竟發生了盟長遇難的大禍事。奴才這可嚇壞了。偷偷問主子爺這該怎麼辦?結果主子爺說這不是正好?要是扎那嘎爾迪不死,咱們還要多費不少力。現在他人一死,主子爺我直接就可以代理盟長了。這是好事,不是壞事!”
索特那木朋素克越聽越怒。事實上這種事若是發生在他的對頭僧格林沁身上,恐怕他也會暗中偷着樂。然而人之爲人,對別人和對自己通常都是兩套道德標準。所以一聽寶音轉述的話,他當即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額爾齊木畢裡克,你怎能如此喪心病狂,設計暗害一盟之長?縱然扎木嘎爾迪年紀輕了點、爵位低了點、資歷也不如你老,畢竟是皇上親點的盟長,你以下犯上,闖下的禍可實在不小!”
額爾齊木畢裡克慌了神,連連辯解道:“我、我是說了那些話,但我確實沒有派人去殺他啊。我、我是冤枉的啊!”
在座的哪個不是在宦海里滾過幾滾的成精老手。事情說到這個地步,哪裡還會有人相信額爾齊木畢裡克清白?俗話說得好,你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污辱我的智商!從事情的情理,從阿斯爾不限制額爾齊木畢裡克說話的坦然,從科爾沁一系天然的信任感,從各人自己的陰暗心理類推,各人都相信了阿斯爾的話,迅速的判定了額爾齊木畢裡克罪名成立!
阿斯爾的生父濟克墨特朗布神情複雜的看了一眼沉着威嚴的幼子,心中百味雜陳。再怎麼說,這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混得出息了,沒道理說自己反而不高興的!
想起手下私下報告,說額爾齊木畢裡克在中軍營外叫囂,當面罵阿斯爾是賤種,還囂張的聲稱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濟克墨特朗布就覺一股惡氣上衝。他竭力沉住氣,故示公正道:“此事雖已大致弄清,但咱們也不好私下處置,依我看,不如報告給寧王,讓他呈請皇帝陛下裁斷爲好!”
阿斯爾態度極好,立刻道:“孩兒謹遵父王指示!但孩兒也有個想法,想請父王及各位王爺斟酌。咱們蒙古人出了這種自相殘殺的醜事,鬧大了誰也不光彩。我看不如封鎖消息,往上報個扎那嘎爾迪不慎墜馬身亡,而額爾齊木畢裡克則自動請求解除副盟長之位,並傳位給世子特古斯阿勒坦!”
帳中與會的四個伊克昭盟旗主起初也很氣憤。無奈爵低人少,爭不過科爾沁系。及至事情突然轉向,將科爾沁系與鄂爾多斯系的爭鬥轉變成了鄂爾多斯系的內鬥,他們頓時全都失聲。此時聽到阿斯爾的提議,當即有人表示認同。對於官場上的人而言,醜事當然是能遮掩就遮掩,誰都不願意與醜聞沾邊的!
既然伊克昭盟自己都同意了,科爾沁系及無關的旁系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下衆人達成協議。被阿斯爾撬走的一干人連同寶音全都歸他,做爲封口費。額爾齊木畢裡克再自己大出血,一面賠償扎那嘎爾迪的家人,一面支付給與會旗主一個合理的封口費。額爾齊木畢裡克必須立刻請辭副盟長並呈請皇帝提前傳位於特古斯阿勒坦。如敢戀棧不去,衆人必將此事真相奏報給皇帝陛下處置!
額爾齊木畢裡克雖說滿腹冤屈,然而他畢竟不是傻瓜,深知黃泥巴落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的道理。不認罪又怎麼樣?得罪了這麼多王公,聯名一個上奏,皇帝難道會看在他長得比較帥的份上,硬駁衆王的面子來力保他?用屁股想都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所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謀殺的罪名,並迅速支付完了封口費。幸好之前寧王的賞賜相當豐厚,不然以他的家底,那是打死都賠不出這麼多錢的!
衆王公沒有料到的是,阿斯爾看似爲大局着想的提議,裡面實際包藏了極深的禍心。扎那嘎爾迪的兒子珊濟密都布年紀尚幼,不過十三四歲。此次珊濟密都布也被父親帶來見駕,無非是討個彩頭兼讓兒子開開眼界。珊濟密都布爲人純孝,很聽父親的話,從來就沒與阿斯爾等人混在一起,只是整天守在營帳裡射箭、習武。
父親被叛奴所殺,珊濟密都布自然悲憤欲絕。他要親自帶人討回公道,卻被額爾齊木畢裡克等人攔住,說這種事自有叔伯們出面,否則萬一有個好歹,他們也沒法跟珊濟密都布的母親交待。額爾齊木畢裡克等人出發後,珊濟密都布在營帳裡苦等了半天,卻見到一行人灰溜溜的回來,竟是沒人跟他交待一聲事情辦得如何。過了一陣,便有額爾齊木畢裡克的人在另外幾旗的監督下,搬運過來大量金銀寶貨,問其用意,卻是怎麼都說不明白。
珊濟密都布心中起疑,想盡辦法打聽,結果終於得知了真相。原來父親居然是死在額爾齊木畢裡克的暗算之下。而衆位“叔伯”居然和起稀泥,只讓兇手罰了點財物便將事情了結。還一再告誡他,此事就這麼了了,不宜再多生事端,否則怕要惹起衆怒。
珊濟密都布簡直連肺都要氣炸。這樣無恥的話,也虧得這些“長輩”們能說得出口。然而珊濟密都布爲人深沉,他陰着臉“謝”過衆位“叔伯”,獨自回到帳裡。到了半夜時分,他突然召集了旗內親信,慷慨激昂的講述了事情經過,並宣稱要讓額爾齊木畢裡克血債血償。這樣的事情,對旗內的勇士也是絕大的污辱。所以聽了珊濟密都布的鼓動後,所有人一致表示願與小旗主共同進退。珊濟密都布當即布勒衆人,趁夜放火,然後身先士卒突入額爾齊木畢裡克的營帳中,將這隻兀自在酣睡的肥豬斬成了七八十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