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糧民政那一塊歸容古意統管,由展鳳樓協助。自盧權獨佔府衙後,容古意和展鳳樓便移到縣衙辦公。
縣衙內外人員進進出出,從外看去好似氣氛寬鬆。一進門才知內裡崗哨嚴密,徐簡出示了官印文書,又被盤查了好一會兒,才被放入內堂。裡面容古意正在給許多讀書人模樣的訓話。
徐簡倒不急於打擾,站在門口仔細聽了會兒。潯州六大頭領裡面,容古意顯然是未來的宰相人選。關於此人的才能、性格,早做了解沒有壞處。
堂上容古意從容威嚴,以一種很放鬆的語調說道:“……楚王已得天命,你們此刻追隨,一個個都是開國元勳。我也不要你們此刻決定。你們儘管等明天看過圍城清軍下場後再做決斷。現在先分派職務,黃一鳴,擬任梧州知府,李鳳梧,任蒼梧縣令,倪昌……”
徐簡又被嚇了一跳。容古意不知從哪兒收羅來這麼多讀書人,居然提前任命爲周邊府縣的主官,似乎隨時可以接收一般。要說盧權這個老大腦子有點貴恙徐簡倒還不怕,洪秀全只有比他更瘋。但只要他安心享樂,軍政大計上肯放手用人,這樣的組織反倒更合徐簡口味。可是容古意假如也發了瘋,那就恐怕不太妙了。
他緊張的又聽了一會兒,聽到容古意讀完任命後,開始給這些未來的地方官講解施綱要。如何組織領導班子,如何安定地方秩序,如何收錢糧,如何完成軍需物資的籌集和生產……一切都井井有條,詳明完備。這令他不免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這容老爺子究竟是感覺過好想象力氾濫,還是洞明機先決勝千里?
腦子正亂,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徐簡回頭一看,卻是展鳳樓。這位也是元老之一,徐簡不敢怠慢,連忙行禮並交待了來意。
展鳳樓點了點頭,疲憊中又帶着振奮的說道:“容大老正忙,一時半會的騰不出身來處理你的問題。不過他還沒用早飯,你不如跟我一起到三堂等他。”
起居室裡展鳳樓胡亂叫了些早點來吃,一邊對徐簡道:“容大老真不是凡人。一開始主公讓我聽他號令,我還很不服氣。心道咱也是正經讀書人出身,這些年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大凡各地道路城池、人情風土以至用兵方略、治國權謀等等無不了然於心,這經國謀遠的軍師位置捨我其誰?哪知這些天下來,才知天外有天。就看這座潯州城吧,拿下來這麼多天,居然真能做到‘市人安堵’這種傳說中的境界。沒殺幾個人,甚至沒徵幾個兵。悄無聲息的就這麼換了主子。建起衙門後,一切都從程序上走,居然全能使喚得動,要錢有錢,有人有人,連原來的滿清政府恐怕都做不到這麼令行禁止。你說這容大老的手筆有多大?”
徐簡有些不以爲然,搖頭道:“問題是咱們才佔了這麼一座孤城,外面還有圍城大軍。弄這種形式上的虛頭有什麼意義?這種秩序對城內大戶最有利。但他們也是最不會輕易跟咱們一路的。如今人在屋檐下,他們裝裝老實,私下還不定弄了多少手腳。情況不妙時,最先反水的一定就是他們。依卑職的愚見,咱們只能依靠那些缺衣少食、朝不保夕的窮百姓。”
展鳳樓呵呵笑道:“年輕人有些見解。其實當初我也是這麼想的。但容大老的見識那才真叫一個絕字。”
徐簡疑惑道:“其中奧妙還請指教。”
展鳳樓道:“這是一整套東西,三兩句說不完。簡單點說吧,就是拿這全城人做人質,需要什麼時,讓他們想盡方法弄到……”
正在解釋,外面腳步聲響,容古意已經從容踱了進來。徐簡連忙行禮並交待了來意。容古意點了點頭,自顧對展鳳樓道:“我先吃點東西,順便處理徐小兄的事情,那邊的事請展頭領先關照着。”
展鳳樓答應了,三兩口吃完東西,起身出門。容古意叫衙門差役弄了點吃的,無非是一碟鹽水花生,一塊豆腐,一盤辣子,就着一碗小米粥。他一邊吃,一邊隨意點頭道:“你坐。”
徐簡也就不客氣的坐了下來。容古意道:“聽你之前所言,似乎對容某的做法不以爲然,不知以尊兄之見,又該怎麼個搞法?”
徐簡心道:要不露點見解,那就鎮不住你。要鎮不住你,討要物資裝備你肯定不會痛快給。想到這裡,他痛快的說道:“很簡單啊,籠統的說,社會革命,無非依靠一個階層,打倒另一個階層而已。首先要清楚的認識到,哪個階層是咱們可以依靠的,而哪個階層又是必須打倒的。而要認清這一點,那就必須分析各階層在社會變動中的利益得失。對於既得利益階層來說,大體上只要保持現狀,他們就可滿意。而社會變動的局面對他們是不利的。少數人或許可以渾水摸魚得到更大利益,但總體而言風險與收益不成比例。所以這個階層只要穩,不想變。而反之,處於社會最底層,忍受剝削欺辱、在生死線上掙扎的階層,他們是最富於革命性的。反正沒什麼可以失去,萬一成功,得到的卻是整個世界。只要腦子稍稍清醒,勇氣還沒完全消磨,他們就有挺身一搏的潛在可能。”
“有點意思。”容古意失笑道,“徐小兄果然是青年才俊,很有剖析事物的頭腦啊。那麼依你的見解,你又將採取什麼策略?”
徐簡也說動了興,站起身來揮動手筆道:“我們的策略很簡單,那就是必須剝奪有產者的資產,將小資產者階層變成無產階層,然後強迫他們去革命,造成浩浩湯湯勢不可擋的革命潮流。那樣,咱們就無敵了。”
容古意點頭道:“原來是左派。這也對,年輕的時候誰不左。但你想過沒有,你這麼幹,雖然能收羅大量的同盟軍,但都是些文化素質、社會資源等各方面都很薄弱的成員。至少在你明顯要成勢之前,社會精英分子都會站在你的反面,你靠什麼成功?”
徐簡一拍桌子,重新坐下來道:“怕他個鳥。老子胸中自有丘壑。首先咱們改進火藥,制槍造炮,因陋就簡發展起工業體系。政治上打土豪、分田地,將人數最爲衆多的那個階層牢牢抓在咱們手裡。有槍有炮又有人,還怕成不了勢?對外則合縱連橫,結交泰西各大強國,允許他們投資、傳教、發展貿易,將他們捆上咱們的戰車。必要的時候,割幾塊地也在所不惜。反正玩政治就不能有潔癖。等咱們緩過手來,將內政理順,工業化完成,隨便找個藉口不就又奪回來了?”
容古意大笑道:“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