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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在這兒?”天剛亮,文瑾看着靠在自己牀邊的人問。
“不小心睡着了。”冉冬低頭一笑,想掩飾自己的尷尬。
“哦。”文瑾做起來,看着他,半晌回道,“我們什麼時候走?”
“現在。”冉冬笑了笑,起身。
馬車裡,文瑾安靜的靠在他的肩上,許久沒有說話,就連什麼時候出的安州城自己都不知道,就這樣,她感覺自己走了好久,她直起身子,掀開簾子,往外望了望。
“公子,我們要不要休息一下?”小穩騎在馬上,彎腰問道。
“這裡正好有條河,我們下來休息一下好嗎?”冉冬問道。
“恩。”文瑾點點頭,就徑自下了馬車。
馬兒在河邊自在的喝着水,冉冬轉身,卻沒有看見文瑾,他有些着急,小穩擦了擦嘴邊的水漬,遞給他一個水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包。
文瑾朝着那個此生對於她最熟悉的卻又最陌生的方向望了許久,那裡曾有她對一生的所有期望,卻也是生生折斷她所有夢想的地方。忽然,文瑾跪在地上,朝着那個埋葬了文瑾的地方,深深的磕了一個頭。
“公子。”小穩調轉馬頭,走到馬車旁邊,低聲說。
“我知道,不要驚慌,更不要打草驚蛇,我們走我們的。”冉冬沒有伸出頭看看外面發生的情況,只是很淡定的說道。
“是找我的嗎?”文瑾也已經發覺了,身後那個躲在暗處的人已經跟了他們多日。
“現在還不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回頭,我讓小穩去查查。”冉冬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
“公子,前面就是城門了。”小穩在外稟告道。
“好,我們今天就住在這裡。”
樹林裡,那個墨藍色的身影漸漸清晰,他握緊腰間的橫刀,目光銳利的看着前方。
“大人,他們要進城了。”身後的那個身影說。
“跟上。”他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良久,纔開口道。
“是。”那個看上去稍微年輕一點兒的人回道。
冉冬剛坐下,小穩就快步走了進來。
“公子,查到了。”
“是嗎?”冉冬低頭笑了笑,文瑾也湊了過來,有些不安的問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都跟了我們一路了,看上去,也不像是打劫的。”
“那個領頭的,是京城衙門裡的捕快,公子應該不陌生。”小穩的話說道半截卻不說了,文瑾一聽就着急了。
“捕快?誰啊?你認識嗎?”
小穩低頭笑了笑,繼續道,“刑部把這些死案都壓給了衙門,想必他們就是爲了文姑娘的案子來的。”
“他們是來抓我的?”雖然文瑾猜到十有八九這事跟自己有關,但真的聽到是來抓自己的,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沒事,你不用擔心。這些年刑部扔給衙門的,都是一些沒頭沒尾的死案,不是抓不到兇手,就是壓根兒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的,只有那些事關朝政利益的‘大案’刑部纔會親自派人來查。衙門也不過是例行公事,上面交給自己的案子不查不行,不給老百姓一個交代也不行,不過是走個過場,等個三五年,大家都被新的案子吸引,也就漸漸淡忘了那些陳年舊案,到時候再給交個兇手到案的摺子,也不會有人多問,只不過,這次······”冉冬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笑。
“這個捕頭可不是一般人,只怕這次文姑娘沒有那麼容易脫身。”小穩接着公子的話說道。
“什麼意思?那個人到底是誰?”文瑾越聽越着急。
“他曾是當朝的武狀元,跟隨上官將軍馳騁殺場,可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是加官不到沒兩年,就辭了官,之後自己進了衙門,做了一名捕快。”冉冬說道。
“武狀元?衙門?捕快?他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放着大官不做,去什麼衙門抓犯人啊?!”文瑾越聽越不明白。
“也許是厭惡朝廷裡的爭權奪勢吧,但是還有一個原因,我想,可能也是他辭官的原由之一。”冉冬頓了頓,看着小穩和文瑾都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繼續道,“他有個姐姐,原本前些年是許給了一個世家公子的,可一夜之間,那個公子卻死了,他姐姐沒多日便進了宮,做了妃子。這事跟他本沒有什麼關係,可我聽說,那個暴斃的公子曾是他視若手足的兄長,交過他功夫,在戰場上也救過他性命,對他既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
“公子的意思是,他辭官是爲了調查那位公子的死因?”小穩問道。
“這些都只是猜測,我們並不明白那件事對他的影響到底有多大,竟可以讓他放棄榮華富貴,甚至,”冉冬微微蹙眉,“甚至還親手毀了他的後代前程。”
“我聽說,捕快的子孫是不能參加科舉的,以免有辱斯文,就算他們不幹捕快了,他們的子孫也必須在三代以後纔能有參加科舉的資格。”小穩想到了什麼,忙說道。
“可是,他到底是誰啊?”文瑾說了半天,可還是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冉冬望了望窗外,轉過頭,對着文瑾認真道,“赫連琦。”
文瑾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這個赫連琦她以前在安州的時候就聽說過,知道他是個很厲害的捕頭,曾經有個十年都沒破的殺人案,他一經手,就抓到了元兇。這些年,只要是他接手的案子,就沒有破不了的,只要是他赫連琦想抓的犯人,就沒有逃得過的。終於,在文瑾越獄兩年多之後,也輪到自己了。她知道,這事沒那麼容易過去,甚至,過不去。她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可殺人償命的道理,她還是懂的,思來想去,這一路,哭過,笑過,恨過了,現在也愛過了,值了。於是,大半夜的,想着想着,文瑾就爬起來了,穿好衣服,在月光下擦了擦那對鴛鴦刀,連面紗都沒帶就從窗子裡飛了出去。
赫連琦閉着眼睛靜坐,一旁的小捕快守在身邊,連打了三個哈欠,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看着赫連琦的樣子,撇了撇嘴。
“你去給我換壺茶。”赫連琦忽然說道。
一旁的小捕快打了個激靈,順手拿起桌上那壺他一口都沒動過的茶水,極不情願的走了出去。
“我等你很久了。”房門剛被關上,赫連琦就說道。
“抱歉,來晚了。”話音剛落,一個影子就飛了進來。
“你跟了我們一路,到底是爲了什麼?”來人理了理衣衫,笑着說。
“爲了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嗎?”赫連琦冷笑一聲。
“這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沒有人會在意了,你爲什麼還揪着不放?”
“我就是喜歡揪着過去的事不放,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死了如何,活着又如何?”
“死了是你還賬,活着,就是賒賬。你就不怕賒的多了,日後還不上?”
“還不上就不還了。那些人,該死。”
“他們該死,你就不該死嗎?”
“你也殺過人,你的賬,還了嗎?”
“那是他們自找的!自作孽,自有天來收。”
“那你又算什麼?玉皇大帝派來除惡揚善的使者嗎?還是替天行道的老神仙?”
“我是閻王派來索命的,你們這種人,上天?也配!”
“赫連琦,你以爲你是什麼?”
“我什麼也不是!你所相信的,我不相信;你所仰望的,我不屑一顧;你所付出的,就是我一定要摧毀的。冉公子,別忘了,你的身上,一樣也有冤魂纏身。”
“赫連琦,你以爲,我會怕嗎?”
“我知道你不怕,但你怕的,是那個即將要來找我的人。”
冉冬雙手緊握成拳,沒有說話。
“人都有弱點,但不該把弱點暴露給敵人。冉公子,你以爲,她還能活多久?”
“你憑什麼認爲你一定能抓到她?”
“就憑你來找我!憑你下一刻就要求我不要答應那個女人的要求,跟她決一死戰!憑你,愛她!”赫連琦忽然大笑着站起來,走到了他的身邊。
“那你覺得,你能活着走出這間客房嗎?”冉冬死死地等着面前那個人,冷笑一聲道。
“我覺得,我能。”赫連琦嘴角上揚,冉冬看着他的眼睛也只是微微一笑,忽然,貼得如此近的兩個人之間,一把刀,一把劍,叮的一聲就飛了出來。冉冬被赫連琦巨大的氣力逼得連連後退,這個少年,有着他不可思議的力量,與他過招,容不得半點分神。冉冬猛地回頭,一腳蹬在柱子上,反身一劍刺去,赫連琦只是一笑,並沒有閃開,而是在劍尖離自己只有一指的距離時,身子猛然向後仰去,橫刀在另一隻手上靈巧的旋轉了一圈,忽然,他微微擡起頭,看着冉冬笑了笑,冉冬蹙眉,迅速低頭,只見他手上的橫刀不知何時已經直逼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