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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很安靜,很安靜,蕭,你在哪裡?我來陪你了,你在哪裡?你走慢些,我看不到你······
“太子妃,您終於醒了,是屬下護駕來遲!”一個聲音就這樣響起,沈明兮覺得有什麼擋住了視線,微微側頭,只覺全身有着鑽心蝕骨般的疼痛。
“阿時。”半晌,她終於說出了話。
時護衛喜出望外,半個多月了,終於醒過來了!
“太子妃,您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我,還活着?”沈明兮良久問道。
“是啊,太子妃,您還活着!”時護衛答道。
“我竟,還活着!”沈明兮重複着那句話,眼淚輕輕滑落。
“東宮起了大火,屬下護駕來遲,趕到後門時,您已昏厥在地,全身是血,可屬下答應過太子,定要護您周全,便帶您沿着宮裡的小路逃出了宮,是老董,是老董救了您。”時護衛站在一旁一五一十的說着當時的情況。
“昇兒,昇兒呢?”沈明兮虛弱的問道。
“小皇子,小皇子他······”時護衛低下了頭,不知該怎麼說出這傷人的事實。
“小皇子他很好,現在另一處養傷。”一個蒼勁的聲音響起,時護衛一回頭道,“老董!”
被叫做老董的人看了看時護衛,似是在傳遞着什麼消息,可兩人一句話也沒說。
“這裡已經不是皇宮裡,再叫您太子妃恐怕會生出些事端,在下不過一介草民,就隨着阿時叫您主子了,您的孩子現在很好,不過孩子畢竟年紀小,恢復起來沒有大人快,更何況,您這一身傷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就能養好的,等您能下地走路了,我就帶您去看看孩子。”老董說。
時護衛愣了愣,卻也還是沒有說話。
“我怎麼了?”半晌沈明兮問道。
“大火燒傷了您的容貌和身上的皮膚,不過我的醫術也只能讓燒傷的地方不至潰爛,痊癒,還得等拆了紗布才能說。”
“爾蓉和平安呢?謝大夫呢?”沈明兮又問。
“主子,他們······”
“爲什麼我還活着,爲什麼?!”沈明兮躺在牀上一動不能動,卻早已心死如灰。
十幾日後,老董和時護衛終於給沈明兮拆了紗布,屋內已按時護衛的吩咐撤掉了所有能照出人面相的東西,沈明兮坐在窗前,良久沒有說話。
“給我面鏡子。”半晌她終於開口。
老董和時護衛面面相覷,一時間爲難起來。
“我不會做任何衝動的事,他用性命把我救了出來,他死前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我好好活着,我只要一面鏡子。”沈明兮很平靜,乾枯的雙眼似是從前流盡了眼淚。
“拿面鏡子進來吧。”老董低聲嘆了口氣,這個從死人堆裡挖出來的女人,既然選擇活着,早晚都要面對這一切。
時護衛猶豫着,最終還是把那面銅鏡擺在了她的面前。
屋子裡很安靜,沈明兮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看着白色的紗布一層一層從自己的面頰上剝落,露出一條可怖的傷疤,她還是不住的顫抖,不住的顫抖。忽然老董手上的動作停下了,時護衛不放心的走了過去,“主子。”
“你們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原是沈明兮制止了老董揭開覆在傷口上的最後一層紗布。
“主子您······”時護衛擔憂的看着她的背影。
“走吧,阿時。”老董向後退了幾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屋子裡忽然空蕩了起來,許久之後,沈明兮對着鏡子緩緩擡起了一雙滿是紗布的手,輕輕撫摸着眼角露出來的那道傷疤,卻像是火盆般炙熱,薰得乾枯的雙眼再次流下了淚水,沈明兮從未像此刻一樣如此迫切的想要看到自己的樣子,卻在把手放到臉上的那一刻,不住的閉上了眼睛,片刻的沉靜,紗布被她一點點從自己的面頰上撕扯下來,傷口已經結痂,化開的膿水一點點撕扯着臉上細嫩的肌膚,沈明兮殘忍的告訴自己,你要好好看着,好好看着所有的美夢是如何一夕破碎,好好看着這個碩大的時代是如何殘忍的碾過你最美好的年歲。
時護衛不安的站在屋外,緊皺着眉,老董抽出腰間的菸袋剛吸了兩口,就聽見屋內破碎的聲音,時護衛第一個反應過來,卻在破門而入的瞬間,被一聲厲呵制止住了腳步。
“別進來!”沈明兮的聲音顫抖卻充滿決絕。
老董嘆嘆氣,對着時護衛搖搖頭,小聲說道,“你還是想想怎麼跟她說說小皇子的事吧。”
屋內,沈明兮脆弱的癱倒在地上,看着破碎的銅鏡映出自己那張殘破不堪的面容,悲慟道,“你讓我活着,卻是這般模樣!你等等我,我就來陪你······”
似是過了許久,時護衛見屋內沒有絲毫動靜,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不行,這都大半天沒動靜了,太子妃不會是出事了吧,我要進去看看!”
老董猶豫着,可心裡跟時護衛一樣也是憂心忡忡,就在時護衛一腳踹開房門的瞬間,他們只見一灘血泊中,這個女人是如此無力的放棄了生命。
沈明兮再次醒來時,屋內的蠟燭將要熄滅,時護衛剛點燃另一根,便看見牀上的人有了動靜。
“主子,您醒了!”
“你們爲什麼,還要救我?”半晌,沈明兮絕望的說出了這幾個字。
“主子,就算您不爲自己想,也該想想,該想想小皇子,您若走了,昇兒又該怎麼辦?”時護衛猶豫着,還是應該保住眼前人最後的希望,便繼續編着這個彌天大謊。
“昇兒,昇兒,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沈明兮閉上眼,眼淚不斷從眼角滑落,時護衛的心也劇烈的絞痛着,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怎樣的大錯,卻是這個已經一無所有的女人能夠活下去的唯一勇氣。
“醒了?”老董磕磕菸袋問道。
“恩。”時護衛進屋,放下手中的佩劍,有氣無力的答道。
“你怎麼說的?”老董繼續問。
“我,我跟她說,昇兒還活着。”
良久,沉默就這樣無聲的瀰漫在兩個男人之間,“你該知道,這種遲早會破滅的希望是不該給她這種瀕臨絕望的人,等到終有一日她知道了真相,卻比殺了她還要殘忍。”
時護衛安靜的看着老董,他的話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插在了他的心上,“可她現在總要有一個理由活下去。”
“唉,這就是命。命裡的劫數,我們誰也逃不過!”老董拿着菸袋的手背在身後,對着屋子裡的人說,“行了,早點睡吧,明兒一早還要給她換藥呢。”
然而,沈明兮的態度卻在一夕之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開始吃藥,開始安靜的讓人給自己換藥,雖然每次看見自己身上那些同樣可怖的傷疤她都會顫抖,可卻不會再像從前那般脆弱的不堪一擊。
“我們要去哪裡?”一日,看着一個丫頭幫自己換完身上的藥,她淡淡的問道。
“我們現在是在關外,要想全部醫好您身上的傷,我們需要進城。”老董回答道。
“你是誰?”沈明兮悠然的擡起眼皮,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