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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燭夜。
段茗甄進的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段雲淼的。
段雲淼嚇壞了,跟他坐在屋裡一個時辰,連水都不敢喝。
韓水兒說,他們就這樣坐到了天亮。
婚後,大少奶奶搬進了段茗甄的院子。段茗甄的院子本就是段府裡比較偏僻的,而那個大少奶奶卻住進了那裡面比韓水兒的屋子更偏遠的西屋。
他們。
一切就彷彿事先說好的,誰也沒去打擾誰的生活,就這樣,段府的大少奶奶沒能捱過來年的冬天,除夕那夜,沒了。
宣明帝三十年。
除夕夜死的人,卻不只段府的大少奶奶,還有蕭太子視如手足的兄弟,那一晚,都死在了太子軍營中。
段雲淼和其餘的段家人都跟在段茗甄的馬後,在嘈雜的炮竹聲中回了城。
而那時的段雲破,早已是段家人中除了段茗甄的身份外,最高的統領,也是最年輕的統領。
騎在馬上的段雲破臉色看起來不那麼好,雲淼一直止不住的回頭看他,他受傷了,替段茗甄捱了一刀。
段府後門前,段茗甄下馬,讓他們速回府中休養,卻一把拉住了緊跟在段雲破身後的段雲淼。
“你,跟我走。”他的語氣裡沒有商量。
段雲淼瞪大了眼睛,他們都還是一身黑衣,還沾上了血跡,要去哪裡呢?能去哪裡呢?
離開的一剎那,只有段茗甄看見了,段雲破的身子在寒風中微微的晃了晃。
段雲淼被段茗甄拉着,穿過城中的小巷,進了一家暖和的客棧。
段茗甄笑着說,“你把衣服換了,我在外面等你。”
段雲淼看他關上了房門,這才發現,屋裡的牀上放了一套水紅色的衣裙,還有一件大紅色的披風。她記得,去年賞梅花時,段茗姍就穿了那麼一件,她當時只隨口說了一句“好美”,卻還是被他聽見,如今這件,卻紅的更加明豔。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段雲淼換好了衣裳,一開門卻沒見到人,卻被店小二帶着到了頂層的樓臺。
段茗甄回頭,笑得眼睛都眯得看不見了,“果然,還是你穿的好看,來。”他朝他伸出手,邀她過來。
段雲淼聽話的走了過去,臉頰卻微微泛了紅。
“這裡是京城除皇宮外最好的看夜景的地方了,過年了,我想帶你看看京城的煙花。”
“大少爺,大少奶奶她······”段雲淼不知道現在說合不合適,可她剛纔一出房門,便看見了段府的下人。
“雲淼,我想跟你一起看花,看全天下最美的花。過了年,你就十九了,我答應過你,要跟爹要了你的,可現在······”段茗甄沒有低頭看雲淼,而是仔仔細細的看着綻放在夜空中的煙花。
“大少爺,我從來沒有過任何奢望,也不敢有任何奢望,我只想好好做着我的段雲淼,看着你能好,能幸福。”
“對於你,那怎麼能是奢望?!對於我,你纔是我的奢望。回到段家,一切都不如我所願,可一切盡在我所想。我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縱然是衆叛親離。當初我連頭都不願回得離開了我娘,離開了那個只有貧窮的地方,哪怕只是一枚棋子,我也不願再那樣卑賤的活着。雲淼,我想要的,都會得到的,對嗎?”段茗甄的頭深深埋在她的肩窩裡,寒風裡,她一動不動。
“大少爺,我······”
“雲淼,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永遠陪在我的身邊,只要你。”段茗甄的話鑽心蝕骨的溜進了段雲淼的耳朵裡,可這一次,又悄悄地鑽進了她的心裡。
“大少爺,你還是趕快回府吧,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不行了。”段雲淼聽着段茗甄的這一席話,竟然有些害怕,不顧段茗甄的執拗,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段茗甄沒有動彈,鬆開了懷中的雲淼,只一個人,站在樓臺,靜靜地看着喧鬧的夜空,半晌,空氣中有一陣哈氣。
“走吧。”
段雲淼自知此時纔跟着大少爺回府,是一件多麼招人詬病的事,可她單作爲一個伺候的丫頭,卻也無可奈何。
段玉明坐在正廳的座椅上,臉色很不好看,而段夫人在一旁不住地抹着眼淚。
王大人和王夫人也都來了,
“爹,娘,我回來了。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茗甄該死,回來晚了。”段茗甄剛進了正廳,便跪在了地上,段雲淼見狀,也跪在了他的身後。
“你幹什麼去了?!怎麼現在纔回來?!”段玉明氣不打一處來,卻也是強忍着心中的怒氣,問道。
“爹,茗甄一聽到消息,就慌了神,回來的路上,不甚出了意外,耽擱了時間,沒能見她最後一面,是茗甄的錯,還望爹孃,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責罰。”段茗甄始終低着頭,然後連磕了三個響頭。
“出了什麼意外?”段夫人抽噎着問。
“娘,沒什麼,只是擦傷,沒什麼大礙的,只是沒能第一時間趕回來,茗甄實在無言面對岳父和岳母。”段茗甄規規矩矩的磕了一個頭,卻彷彿撕裂了傷口,“嘶!”段茗甄沒能忍住的叫了一聲,臉上痛苦的表情也是稍縱即逝。
“大少爺!”段雲淼在身後彷彿看見了什麼,跪在地上往前蹭到了他身邊,低頭查看着胳膊。
“喲,大少爺,您這是怎麼了?”段府的管家一直是個察言觀色之人,順着段雲淼的目光跟了去,“大少爺,您流了這麼多的血,還只說是輕微的擦傷?!快讓老奴看看!”說着,就一把撕裂了那隻手臂上的衣袖。
“啊!”王夫人遮着眼,顯然是被嚇壞了。
“你還跪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管家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呵斥着段雲淼。
“是。”段雲淼低着頭彎腰起身,一步步退出正廳。
“你這是,茗甄啊,你這是怎麼搞得?怎麼傷的這麼重?!”王大人的語氣也軟了下來。
“回岳父大人的話,我,我本在城郊······”
“啊,親家啊,是我讓犬子上城郊那裡辦點事,你看看我,一着急,都忘了。”段玉明似是反應過來了什麼,趕忙攔下段茗甄的話。
“對,是爹讓我去城郊給那裡的窮苦百姓發放些糧食,過年了,不管怎麼樣,也得讓大家都吃口飽飯啊。”段茗甄的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緊接着,便順着段玉明的話往下說。
“原來如此,我們還真是誤會了茗甄啊!段老爺,您心腸可真好,我家女兒能嫁進你們段家也是福氣,你看,茗甄又孝順又能幹,還能一直善待我們的大女兒,我們真不該······你看,老爺,這······”王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大人。
“是啊,不過希望茗甄也能理解我們,本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沒想到,我家女兒終還是沒能挺過去,我們也是被悲傷衝昏了頭腦,茗甄啊,不要責怪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就好。”王大人也客氣的說道。
“不敢不敢,是茗甄不懂事,應該早些回來的。”段茗甄跟正廳的大人夫人客氣着,段雲淼一面,真的請來了大夫,因爲只有她和他知道,她那一劍刺得有多深,才能讓正廳的那些人住了嘴。
段雲淼從後院端來洗漱的水,半途卻被管家攔下。
“把水給大少爺送去。”管家對身後的一個僕人說,然後見僕人走遠了,從懷裡拿出一個精緻的藥瓶,“聽說段雲破傷得不輕,這是老爺賞的,上好的金瘡藥,你給他送去,要看着他把藥塗上!今夜你們幹得不錯,日後老爺定不會虧待你們的。再帶句話給院子裡的人,上完藥,整理好,就連夜出城,一直往北走,過了餘家莊,進了大成山,去找一個叫劉志的人,他會帶你們找到落腳的地方,你們就先在那裡躲一躲,等這陣風聲過去了,再回來,切記,不要輕舉妄動。”管家低聲在雲淼的耳旁囑咐道,面色凝重,雲淼的心咯噔了一聲,看來京城是要出大事了。
“啊,還有,你,你過去把大小姐帶回來,大半夜的,她一個姑娘家!別驚動了老爺。”管家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段雲淼微微點點頭,便向後院走去。
段雲淼剛進了院子,就聽見從段雲破房裡傳出來的女聲。
“你怎麼樣了?爲什麼大夫還不過來?段雲殤,你去看看,快去啊!”
“你還疼不疼了?你躺下,我給你倒杯水,想吃什麼東西嗎······哎,段雲殤,你有沒有聽我話?我叫你出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你去不去?你到底去不去?!”
雲淼站在院子裡的暗處,不敢進去,卻看見一個人影走出了房門。
“雲淼?你怎麼在這兒?聽說大少爺受傷了,你怎麼過來了?”段雲殤認出了黑暗中那個單薄的身影。
“沒什麼大礙,大夫都看過了。雲破怎麼樣了?”雲淼向屋內的方向望了望,輕聲問。
“本來沒什麼,都是大小姐鬧得,真是不讓人消停!管家派人傳過話了,讓咱們連夜出城,可她一直纏着雲破,咱們怎麼走啊?!”段雲殤撓了撓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來吧,我把她帶走,你把這金瘡藥給雲破,是老爺給的,你看着他把藥塗上。”雲淼從衣袖間拿出了那個精緻的藥瓶。
段雲殤接過藥瓶看了看,“大少爺呢,他不跟咱們走嗎?我一回來就聽說了,大少奶奶沒了。”
“我不知道。”雲淼搖搖頭,繼續道,“你帶着雲深、雲落先回去收拾東西,我把大小姐帶回去,然後就去和你們匯合。”
“好,你自己小心。”段雲殤想對雲淼說些什麼,可還是沒能開口。